“嘿嘿……不过这下子我自个儿巴巴地赶上门来,你要躲也来不及了,快点梳洗一下,我在酒楼里订了桌席面,邀了几个好友,都是你认识的,咱们今儿可得好好乐一乐,这个脸你可不能不赏……”
邢秋圃絮絮叨叨地说着几个好友近来的状况,又是埋怨他忘了旧友的……却完全没提一句小童的事。按理说,邢秋圃这人不该会放过这个笑话的,再者,以小童的姿色而言,邢秋圃不说上两句垂涎称赞的话更是大违他本性了。
云星澜不由微微觉得奇怪,怎么邢秋圃像是完全没看见小童似的?邢秋圃该不会是转性了吧?云星澜心里暗暗罕异,心不在焉地偶尔响应邢秋圃一两声,随即在被窝里穿著外衣。
邢秋圃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但话说到一半,寺中僧人送了茶进来,让云星澜心里又是一阵打鼓般擂响,他和小童两人睡在床上的模样被邢秋圃看到了,不过挨上他一顿打趣,往后当笑话儿说罢了,可被清心寡欲的修持僧人看见了,这……在寺中行苟且之事被和尚发现可是不妙已极……云星澜打量着僧人的表情,暗自忐忑,可这送茶进来的和尚却像是什么都没瞧见似的,平静地放下了茶,然后退了出去。
这下子,云星澜可觉得不对了。邢秋圃有可能转性、体贴地视而不见,但……和尚会对他这个污了佛门清净地的浪荡子也来个体贴的视而不见吗?他想,就算日头打西边出,这些吃菜的和尚也不会放过念佛号说罪过的机会。
他转头看了眼身旁的小童,只见他低下头去,什么话也没说。再转头看向邢秋圃,邢秋圃脸上丝毫未有异色,两只眼睛一瞬也没瞟向小童所在的位置,云星澜不由心想:难道只有他看得见小童吗?
但他按捺下心里的异怪,只是敷衍着邢秋圃,答应他等会儿必定赴约。草草地打发走邢秋圃之后,他皱着眉,定定地看着小童。
“怎么他们像是全没瞧见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是妖?”
“我……”小童抬起一对明净的眼眸,煞是可怜见的模样,让云星澜不禁舒开了眉心,眼神也放柔了,伸手搂住了小童,小童这才缓缓说道:
“我想你也猜到了,我不是人,但你别害怕,我对你没有恶意的。我……我其实是杏花精,就是前面那处院子里那株杏树花精。”
杏花精?云星澜瞪大了双眼,想不到这名为倚云的小童真是一朵杏花,难怪他身上有杏花的香味,又美得不似人间应有……但,欢合一夜的对象竟然是妖非人,还是让他不禁战栗起来,毕竟,太多的故事里有妖魅惑人、藉人之精气炼形的情节,而与妖物媾合者,大有人连命都丢了的……
“那你来接近我,难道是……”云星澜颤抖着,心里也有些不豫。飞来艳福,当真是祸非福?想着昨夜旖旎风光、情致缱绻,娇美小童在他耳边低喃的软语情话……那些全都是假的?想着,他缓缓放开了小童。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小童连忙解释,“一般妖物鬼怪会害人,但我不会的,我……我接近你不是为了吸取精气……百年老树,自聚天地灵气,哪里需要做这种害人的事呢?”
“喔?”想到昨夜的一切竟全是虚情假意,云星澜不由冷了脸,“这么说,你接近我不为害我,那么是为了什么?你说个理由来听听。”
彤云飞上小童双颊,不由低着头,抠着自己的指甲。三年前的事,他忘记了么?小童飞快地抬起眼眸来瞟了云星澜一眼,见他总是潇洒的笑容不见,只是板着脸孔,心不由微微一沉。
“你……你不记得了?”小童倚上云星澜的肩,却被推开,“我会接近你,是因为……因为……我们之间有缘啊!这不是你说的么?不然,我也不会从三年前开始,就……”小童话未说完,就被云星澜一声冷笑打断。
“缘份?哼……你是这院里的一株杏树,我是穷乡僻壤的书生,天南地北的,八竿子打不到一处,我一个人能跟棵树有什么缘份?你别想再骗我了,也少说什么不想害我的鬼话,说得再冠冕堂皇有什么用?花精厉鬼,还不一样都是妖怪?”云星澜愈想愈气,“哼!我真真可笑,竟信了你昨夜一番鬼话……你只明白告诉我一句:花精要炼形成人,需不需要藉助人的精气?”
小童瞪大了双眼看着云星澜,他……他真的一点也记不起三年前他自己说的话了么?是他要他等他三年的……若不是冥冥中注定的缘份,身为花精的他,怎会心怀凡人情愫?若不是天缘摆弄,他又怎么会在三年前爱上他的不羁倜傥?一夜里为他倾折芳心,真个守候了三年的光阴……可花精炼形,若能得藉人之精气,确是能收大效,这是实话,他不想骗他。
水雾在小童的眸底聚集,但他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看见小童承认,云星澜不由脸色铁青。什么他一直喜欢着他、什么一直惦念着他、什么终于盼到了能跟他厮守依偎的机会……那时的甜笑全是做戏,跟传说里的妖魅们使的把戏是如出一辙的虚假!
“这就是了……”剑眉倒竖、薄唇挑出冷笑,“你根本就是在骗我,想利用我!”
若真没有其它企图,何不一开始就抖露身份?多的是机会的,不是吗?被欺骗利用的气愤让云星澜转过视线,刻意忽略小童的眼泪。
泪水自小童的大眼中滴落,“你真的不记得……三年前的事了么?”
“三年前?三年前我可没见过你呢!”
“可你见过那株杏树啊!那时,你不是常在树下休息、或者看书么?你还常说想看看我开花的样子,还说过一定会很美什么的……你还为我做了首诗……而那一夜,你更是……”
“住口!”云星澜暴躁地打断小童,“我可不记得自己三年前干过引诱花精的事……我不想听了,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说着,他将小童一推,便径自离开了房间。
小童怔怔地看着云星澜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泪,垂落得更多更快,像是沐雨绯杏,被水分渗淡了花红……
※ ※ ※
秋试期过,在还攀着暑热尾巴的九月中旬放榜,云星澜这次如愿中了举人。因想着来年春天还要参加会试,索性就不回家乡去了,只是托相熟的同年替他在这里赁了个小房子,安安稳稳地住了下来。每天除了温书、做八股之外,不时也和几个同年故友四处逛逛,今天一个文社、明天一个酒局的,日子过得不违他本性的逍遥自在。
此刻,席上正自热闹,一群人飞花闹酒闹到了头,开始觉得没趣起来,有人便提议换个酒令,一时又把气氛给炒热了。
云星澜原也跟大伙儿一起欢笑着,跟众人一起闹邢秋圃,一会儿挑剔他说得不通、一会儿扰得他错了韵,众人拿住了就要罚他酒,席上一时乱嘈着。
但邢秋圃硬是不理,只是自顾自地搔着头皮想酒令,这时,他一眼瞥到云星澜,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下,有了个极好的主意。只见他夹起了一颗杏仁,摇头晃脑地念道:
“日边红杏倚云栽……”说着,他还贼兮兮地看了云星澜一眼,然后捂着嘴偷笑,“我引这句诗有什么趣味,只有星澜兄知道……星澜兄,你说有趣不有趣?”云星澜瞪了他一眼,敛去脸上的笑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