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掠过,赵遇兰觉得那阵风好似一阵银铃般的倩笑拂面,叫人筋骨都酥了。
他将视线调回,看着桌上瓶中花朵,娇娜一如美人艳质,扑鼻清香,宛如佳人鬓边发香……揣想着夜中,有佳人细心地拂拭室内的情景,那份殷殷切切的心意让赵遇兰禁不住心头的心猿意马,遂在他脸上化成了一个敛不住的笑。
随着时日的流逝,他心中对那日日暗中替他整理书房的人好奇极了,很是希望能见她一面,他想,即使对方是狐非人,他也甘愿,只因这脉脉情意已经感动了他,在不知不觉间,他似乎也把感情给放下去了。
按捺不下心底涌起的冲动,赵遇兰伸手拿起笔沾蘸饱了墨,一手按纸,便在平摊桌上的白纸上写了起来。一边写,口中还边低声吟哦着: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脑海中,那个娇俏的人影似乎羞涩地举袖掩口而笑,倩目流转,抛过深情的含笑一瞥……笑得赵遇兰的笑容里也有了一丝赧色。
提笔一勾,收了兮字的最后一笔,赵遇兰将那幅字拿起来端详,对自己点了点头,这样的暗示,她该懂吧?
他不自觉地抬头望着顶上横梁,似是盼望着回音。
※ ※ ※
第二天一早,赵遇兰便兴冲冲地来到书房,却见室内空无一人。虽然仍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但,无人的书房还是让赵遇兰气馁不已。
为什么她不出来见他一面呢?赵遇兰忍不住叹气。
无精打采的眼神在室内漫游,赵遇兰体会到什么叫失望。但是当他的视线落在书桌上时,他的眼睛又活了过来,闪动出惊喜的笑意。
那是一盘干果,有糖莲子、杏片、间道糖荔枝、金丝党梅四样,精致干净,看来不像是在此地随便买的。赵遇兰拿起一个梅子塞到嘴里,只觉滋味甘甜,令人舌底生津。
她送果子给他吃……那这该是那张字笺的回音了。赵遇兰品尝着干果,心想这次她准备了这些送他,该真是对他有情才是,否则昨天那轻佻的赠言,该会恼得佳人羞怒而去才是,那么,今天就不该还是照样帮他整理房舍,更弄了果子送他。
可是……为什么她不肯让他一见呢?比起这类馈赠,她出来见他一面会更让他喜出望外的,以她的细心慧黠,难道不知么?
“唉……”赵遇兰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她到底打着些什么主意呢?
可数天过去,书房里仍是只有瓶里的花和盘中的果物,就是见不到那人一片衣角,赵遇兰不禁为之大感折磨,日里夜里,尽是揣想着“她”的一切,她的形貌、她的举止、她的情意……一颗心悬在半空,怦怦地跳着。
这日思夜梦、乍悲乍喜成了相思苦磨,将赵遇兰的心神磨尽,不多日,人竟因此恹恹起来。
赵遇兰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似醒似睡,只觉得头昏、身体热。身旁的景物朦胧着,他什么都看不清,像是个捕捉不到形迹的梦。
倏忽额上传来一阵冰凉,似是有只手拿着浸湿的布巾在为他拭汗……意识不清的赵遇兰紧拽着那只手,不让移动,嘴里呓语着:
“你……你别走呵……我等着见你一面呢!我一直想着你……你……你为什么不让我看你一眼?好好地……看你一眼?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你知道么?”
他努力地睁开眼睛,却见到床前的人影朦胧着,像裹了层雾,只是白茫茫的一团,他什么也没看到,看不到为他敛锁忧愁的娥眉、含泪煎心的秋波……只有折磨人的雾里花影……
赵遇兰支再也撑不住,双眼一阖,人昏了过去。
夜半阒寂的房舍中,一声低低的叹息回荡。
※ ※ ※
“遇兰兄,那小弟这就告辞了,你好生养病,别想太多,你要真这么想见佳人一面,又有何难?趁半夜戳破窗纸偷窥,不就见到了么?”邢秋圃笑着对赵遇兰拱拱手,说出这个近乎下流的提议之后,人就走了。
但赵遇兰坐卧在床上,心却有些被邢秋圃的建议给打动了。
偷窥吗?这……夜半偷窥是唐突佳人,且太不光明磊落了,有失书生之仪。可他又极想见见她,想到任自己给激得病了的地步……倘若两人无能得见,这一段佳话又将从何谱起?赵遇兰在心中琢磨着,犹豫了半天,决定今晚就去窗下窥视。
他想,她倘若知道,必也会怜他这一番苦情相思吧?
一整天,赵遇兰思索着关于那有情于他的美貌狐女的一切、又揣想着今夜两人终于邂逅相逢,胜却人间无数的香艳情景……一时颠倒不已。
好容易等至夜半,赵遇兰在寝室里装睡,正模模糊糊地要睡去之时,却听到隔壁书房传来器物移动的声音……赵遇兰连忙起身,蹑手蹑脚地推门出去,不教发出一丝声响。
他从来没做过偷窥的勾当,因此紧张得额头见汗、唇干舌燥,甚是煎熬。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慢慢靠近书房的窗子。
赵遇兰伸手指沾了点唾沫,湿了窗纸,微一用力,窗纸便破了个洞,却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听着房内有书放到书架上的声音,他缓慢地将眼睛凑到破孔上去,他想,他终于可以见到她了——见到那秀丽无双的容颜……他整颗心被期待和兴奋给胀得满满的、提得高高的……终于,他看见一双脚……
那是双穿著布靴的大脚……
赵遇兰的期待被入眼的景象给浇得只剩一星残烬,可他还是慢慢地移动视线往上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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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那哪是个美貌俏佳人啊?
只见一个男子置身书房,手上正拿着掸子掸着灰尘,一张粗豪的同字脸上留着短短虬须,眉目英武、鼻挺而威、嘴正画出一个微笑……身量宏伟、肩圆膀阔,怕不有八尺来高?活脱脱是打茶馆说书的嘴里蹦出来的伟岸英雄,哪里是个怯生生、羞答答的清秀佳人啊?
赵遇兰惨白了一张俊美的脸,吓得连退数步,不防脚下一滑,整个人仰天而倒,后脑在石阶上一碰,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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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南山崔崔,雄狐绥绥……不,那不是真的……美女、不是……壮汉……不是真的……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天……”赵遇兰昏乱地呓语着。
脑海中有纷乱的形影交叠,一忽儿是他自个儿幻想出来的美女、一下子是他刚才看到的壮汉。半昏迷中的赵遇兰只觉头痛欲裂。
微微睁眼,他看到昏黝黝的天花板,上有烛影摇曳。
他略略转了转头,舒缓一下颈部筋骨,心想,他刚才是不是做了个恶梦?
“你醒了?”发自床边的一个低沉声音震破了赵遇兰的希冀。
赵遇兰极缓极慢地转动眼珠子,一分、两分……终于,眼前出现了那张惊吓了他的豪阔形貌!
“哇啊—!”赵遇兰迅速地抓紧被子缩到床的里侧,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你、你……想干嘛?”
男子低声叹了口气,默默地后退几步。
赵遇兰吓慌了,那一切根本不是梦。一直以来,帮他打理书房暗递情愫的根本就不是个美貌狐女,而是眼前的英伟丈夫,这……这……他居然还写了一堆字笺放在案上表达情意,那种行径会让眼前的男子么想?而他又想对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