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藕的视线移到柳荑生的手上,五指还和喜儿的握着呢!隐叹着气,他伸手想将喜儿的手抽开,一抽不动,多用了些力才分开他们俩。
“好了,荑生,你先去歇歇,有什么该料理的,我会替你料理。去,去歇歇……”顾藕将柳荑生自床边扶起,和邢秋圃两人一边一个地架着他离喜儿的尸体远些。
柳荑生始终没再见眼泪。
后来,他昏惘惘地睡了,在梦中,他看到喜儿对他招着手笑着……直到他醒后,往喜儿的房间来,见到一干好友热心地慰问他,而喜儿的灵堂也开始搭了起来时,他才确定喜儿是真的不在他身边了……
泪,也就在这时才觉醒。
※ ※ ※
七天、又七天……眨眼间,喜儿的二七也过了。
柳荑生食不甘味地耙着稀粥,略焦的米粥带着苦味。若是喜儿在时,这样的东西他根本吞不下去。但现在他一口口地吃着,配点酱菜,心里没半点将就的意思也能把一锅粥吃光。
喜儿的死,把他的少爷脾气也跟着带走。
自从双亲辞世之后,柳家的光景就一年不如一年。那段日子里要是没有喜儿,眼下他柳荑生不定在哪儿要饭呢!
那时,家里的下人仆役养不起了,他就一个个放了他们,让他们自去找生路去,只留下一个喜儿,两人靠着剩余的微薄家产、柳荑生以廪生身分每年领个几两银子贴补,再有喜儿的精明伶俐,日子也就这么过了下来。
可往后呢?油价米价不知、买卖上的算计不懂,往后他一个人怎么过日子?然而现在,柳荑生还想不到那份儿上,他只是盼着,盼着喜儿那在这屋子里徘徊的魂魄不再躲他,让他再看清楚他一眼、再听他说上几句真心话就好……
可喜儿的鬼魂总避着他,却又时时让他感觉到他。
像现在,他就有种感觉,觉得喜儿就在他背后看着他进餐。不定喜儿心里还气他笨手笨脚,守在炉子边还是让稀饭焦了……可没听见喜儿骂人的声音,他就怎么也打不起精神。
木杓刮着锅底的声音响起,柳荑生吃完了饭,便收拾桌子,拿着锅碗到厨下去刷洗。
拿筅帚刷着锅子时他还想起,这些事还都是喜儿病中那段日子里学的呢!
边做边想,柳荑生出神到对身旁的事一点机警都没了,直到肩膀被拍了一下,他这才回过神来。
“老天爷!”顾藕一看到柳荑生的模样,不禁惊叫出声,“你是有没吃睡啊?怎么脸色这么差?”
“是吗?”柳荑生抓了抓脸,“家里没镜子,我也看不到自己,往常都是喜儿替我看着,我替他看着……脸色差么……算了,反正我不觉得有什么……”自从喜儿死后,柳荑生说话就是零零落落的,“不过,你们的脸色也不是太好,又青又白,活见鬼似的。”
顾藕听见这话,和邢秋圃对看了一眼,俱都万分无奈。
是啊!他们的确是活见鬼了!
梦魂系缘(下篇)
寒冬飘雪,冻得人鼻头能脱层皮的大冷天里搂着棉被暖和是最舒服的事。因此在富裕的邢府里,虽然天早亮得久了,但邢秋圃还是舒服地睡他的大头觉。
可睡着睡着,邢秋圃模模糊糊地觉得不对劲儿,像是有人正看着他的睡姿……
“别来吵我,跟老爷说我病了,今天没法儿去给他请安了……”邢秋圃以为是小厮来叫他起床,便这么说着。
说完了,他朦朦胧胧地又睡了一阵,可那怪异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而且最奇怪的是,有时候他感觉床边的人好象消失了,可有时候的存在感又是那般强烈,像夏天粘人的苍蝇,伸手挥开,可过一阵子又飞了回来,烦得叫人恼火。
邢秋圃不耐地翻过身将脸朝里,更把头藏到棉被底下去,试图躲开那道叫他睡不安稳的目光。但是,邢秋圃还是感觉自己被看着。
床边的那个人可真拗啊!
最后,邢秋圃终于弃械投降,翻身睁眼看着,只见床边真的有个人影,一身童仆装束,可不是他的贴身服侍小厮……邢秋圃再将眼睛睁大些看仔细点,这一看之下,不仅睡意跑光,连魂都被吓跑了一半。
“喜喜喜喜喜………………”口吃的毛病找上了邢秋圃,让他喜了半天也喊不出眼前那个人的名字,而且,连身体都动不了。
只见喜儿漂浮着接近他,邢秋圃虽不至吓得屁滚尿流,但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这……光天白日的,喜儿怎会找上了他?他可没害过他呀!不仅没害过,他还帮过呢!抱紧了棉被,邢秋圃簌簌发抖,哀怜地说道:
“喜喜喜……喜儿啊……我、我可没用假药害害害害你,你你别找我……去找你你你家相公……”
喜儿没说话,只是身体浮起来,飘在半空,而后缓缓地落在邢秋圃身上,跪着。
“妈呀……”邢秋圃哀嚎着,有个人压在自己身上,却一点重量也没有,让他对脑子里‘见鬼’这两个字的意识更鲜明,“我不是不想帮帮你……你选口更更更好……好的……棺棺棺棺材!实在是怕你、受不起啊……别怨我……最最多我多多多烧点纸钱给、给你……”
“……求邢相公一事。”弥漫着森森鬼气的声音直袭邢秋圃的耳膜。
邢秋圃这时已经吓得傻眼,既不敢推辞也不敢应承,只是拿一双恐惧的眼睛看着喜儿。
“求邢相公一事……”
“什……什么?”
“求邢相公救救我家相公。”
喜儿还是生前的喜儿,一心记挂着的就是柳荑生。因此,一听喜儿提及柳荑生,邢秋圃心中的惧怕顿然降低不少。
“他、他怎么了?”虽说喜儿脸上诚挚的恳求之色让邢秋圃宽心不少,至少喜儿不是来找他麻烦的,但他还是忍不住发抖,“这些天我忙,所以、所以才没去看他……我等会儿一准去看他,一准去看。”
喜儿垂下眼睑,沉默了下,方才又缓缓开口说道:
“喜儿不求您什么,只求您多替他排解排解……”说着,喜儿的眼眶红了,“这些天,他尽是念着我,把其余的全丢下了……也不懂得替将来打算打算,整天就失魂落魄的,这样下去不是个常法儿……”
“这……”看喜儿鼻中作声,邢秋圃也开始担心起来,“他该不会是相思成疾了吧?”
只见喜儿一双大大的杏眼里闪着微光,“没有,但也快了……你知道么?他居然看得见我……”
邢秋圃心想:这有什么稀奇?我还不是一样见鬼了?
“人死了成鬼,要是安心不让人见,常人是看不到的,可他……我不想吓着他,所以也只是待在他身边,看着他……我只求这样就好……可我不知为什么,他看得见我,先些时候还尽追着我跑……这样下去不成,您去劝劝他,叫他好好儿过活,别再记挂着我,得好好替将来做一番盘算才是,我求求您了!”说着,喜儿磕下头去,“您要救了他,来生投胎我给您做牛做马去。”
见喜儿捣蒜似的猛磕着头,邢秋圃本能地就想伸手扶他,但触手处空空如也,邢秋圃忍不住缩了回来。
“这……我说的话他未必听得进去,我和他也相识不久,不定藕的话他还听些……”
“我也去找过顾相公了。”
邢秋圃还待再推,却见喜儿两道眉毛轩起,阴森森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