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心听见父亲在那头对亚瑟鼓吹。
「你还好吗?」
问题一出,亚瑟觉得自己很愚蠢,难不成他还希望一个哑巴开口回答他:「我很好,你呢?你好不好?」
和一个哑巴聊天,真创意的想法!
亚瑟话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你有任何需要,就告诉管家。」短短几个宇,他们谈话结束。
电话挂下,心情翻涌,沉重的失落感压上心头。慕心看著话筒,思念他的声音。
认真想想,他们前後也只见过两次面,说不上来自己怎会对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男人印象深刻,更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要接触到他的人,甚至只是他的声音,她就会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眷恋。
解释不了这种情绪,她只好将自己再度埋进书堆里。
门被打开,仆人——蔷薇走进房里做例行打扫。
之前,她一向亲手打理自己的房间,谢绝仆人进门打扫,但这件小事,一经仆人传播渲染,到婆婆眼里居然成为「不成体统」的大事。於是,每天下午固定的时间、固定的人,进入她的房间整理。
慕心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但还是抬起头,对进门的人露齿微笑。
蔷薇对她的微笑视而不见。她非常讨厌慕心,从她的头发到她的脚趾,统统不喜欢。她的立场,始终坚持在自己的主人那方。
没错,她是娜莉专用的仆人,她一直为娜莉被亏待一事抱持不平,不明白一桩好姻缘怎会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东方女子破坏,因此,她将对娜莉的同情转嫁为对慕心的厌恶。
「看书?你的知识水准很高吗?无时无刻捧著一本书,怕别人不知道你上过学、念过书?」
蔷薇一边清扫地毯,一边低语碎念。
慕心想告诉她,她没上过学,甚至连学校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可是,她没接话,几天下来,在大家的对话中,她明白自己在他们眼里,是个不懂法文的哑巴。
「我最讨厌你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破坏人家的婚姻,还假装无辜,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蔷薇骂人的时候眼睛没看向慕心,乍听之下会以为她不过是自言自语,但屋里只有两个人,慕心怎会不懂蔷薇是针对自己。
拿起书本掩饰苦笑,再一次,她要求自己,欢喜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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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她一直关在房间里,只有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餐桌上,其他时间里,没有人觉得家庭成员多了一人。
听说,她从不向任何仆人要求帮忙,对於自己的生活一直是亲自打理,她整衣叠被、她打扫房间,要不是老威廉斯夫人坚持这种行为有失身分,她会继续做下去。
听说,她只用一号表情对待人,她微笑、微笑,再微笑,於是,一个月下来,大家对她的防备逐渐松懈。
新婚过後,亚瑟整整忙了三个星期,成天在会议桌上战争,对於新接触的电子事业,他有浓厚的兴趣和高度企图心。
再回到家中,一大堆的听说充斥在耳里,对於这个不积极融入的新妇,各种评价都有。
有人说她平易亲切、有人说她孤傲自赏,也有人觉得这个中国新娘太神秘,难以理解。
「亚瑟,你终於回来了,我好想你。」娜莉冲上来,环住他的脖子,随即送上香吻。
亚瑟发觉自从婚事宣布後,娜莉变得特别讨好他、黏他。
之前,他不以为意,认为这是她对未来缺乏把握和自信心的表现,属於人之常情。
他没阻止,不排斥她在慕心面前刻意表现,他认为只要时间够久,她明白自己的地位不会因为他娶慕心而改变後,会慢慢回复以前。
娜莉当他的情妇很久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十七岁那年,娜莉的父母离异,老威廉斯太太将她接回家里同住。
从那时起,娜莉就跟了他,他无意因一场商业婚姻,要求娜莉离去,反正多个女人或少一个女人对他的生活没有差别,何况他的父母相当喜欢她。
「今晚史宾塞家有聚会,伯父伯母都去参加了,你要不要先洗澡吃晚餐,我帮你放水。」她像个贤慧的家庭主妇。
「不用。」拒绝了娜莉的殷勤,亚瑟往楼梯方向走去。
他居然拒绝她?他是个精力旺盛的男人,从不拒绝女人的邀请,今天却……尾随几步,眼见亚瑟一步步走向慕心房间,她愤怒难平,紧握住拳头。
总有一天,她会赶慕心离开家门。
走近慕心房间,亚瑟居然听见里面有说话声!慕心在和人交谈!?她会说话!?不可能!
凑近,他倾耳细听——
「搬那么多书,要折磨人吗?还要我一本一本挪开,才能吸地毯,也不想想我的工作那么累,哪像你成天没事干,坐在房里当废物!有钱千金就是不懂得体恤下人,人家娜莉小姐,可不会用一大堆书来为难我们……」她笃定慕心听不懂法文,说得趾高气昂。
这是专门服侍娜莉的下人——蔷薇,亚瑟分辨出她的声音。
蔷薇见慕心对自己的话没反应,吃定她的软弱,声音更加高昂。
「真不晓得亚瑟先生为什么要娶你?满头黑发,就像个巫婆,你是用什么东西控制亚瑟先生?中国男人全死掉了吗?为什么非要飘洋过海到法国来找男人?」
蔷薇越讲越火大。最令她生气的是,连马房的教练汤姆也让慕心的微笑收服,屋子里上上下下的男人慢慢对慕心放弃成见,甚至有时还站在她的立场,替她说话。
慕心埋首书中,蔷薇的话让她难受,但她无力反驳,只能继续假装听不懂。
但,她的唠叨、她的怨怼依旧一字一句敲上她的心版。
这和她在台湾时,妈咪无缘无故闯进她房里,破口痛骂她的状况很像,还好蔷薇气极时,不会学妈咪抄起扫帚柄,痛打她一顿。
门霍地打开,久不见人影的亚瑟出现在门口,他面色凝重、态度愤怒。
为什么连下人都有权利来过问他的婚姻、指责他的新婚妻子?是谁赋予他们利?
「把行李整理好,去管家那里领资遣费,威廉斯家容不下你。」
不容置喙的严厉,写在他眉眼间。亚瑟早想找人开刀,只是平日的沉稳阻止了他,而这回,蔷薇给足他理由。
「亚瑟先生……对不起!我只是……只是……」
蔷薇被亚瑟的疾言厉色吓住。
「只是不满意我的婚姻?」
冷冷的,浓眉竖立,凌厉的眼神让蔷薇吓得两脚发软,就地跪下。
「我只是替娜莉小姐叫屈。」说著,泪水滚落。
「娜莉请你替她叫屈?」
淡淡的一句质问,蔷蔽知道自己说错话,她不能拖娜莉小姐下水。
「不……不是……」她讷讷说。
「出去,别再让我见到你。」
转身,他望向埋首书本的慕心。她没抬眼看他们,就算她不懂得法语,也该懂得从蔷薇的语气判断出情况不对劲。难道,她一直是以这种置身事外的态度面对下人的挑衅?
「亚瑟先生,请原谅我,我知道错了,下次绝不会再犯……」蔷薇掩面哭泣。
「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不打算留情。
皱皱的眉头更加聚拢,慕心的手微微颤抖。她理解自己不该多事,理解多事的下场往往是遭殃,这种经验她有过很多次,所以她按捺住自己,逼自己不动,不说话,让发展中的事情顺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