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就要把佳瓦推落悬崖,佳瓦注视着那只要把自己推向死亡之路的手,他态度沉静地闭上眼。
不料经过了好一会儿,他却仍感受不到地心引力牵扯的急遽下坠速度,疑惑地睁开眼,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眼光移到对面的人的脸上,他感到更加吃惊。
弗列特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直直地瞪着佳瓦身后的夜空,他的表情显示仿佛是受了极大的震撼。
佳瓦狐疑地转过身去却没见到任何特异不同之处,只是以往高挂的弦月此时看来近在眼前,让他有股恍然的错觉,仿佛这不是月亮,而是一把锋利锐亮的阿拉伯弯刀,那圆滑无棱的利刃和刀尖散发出来的银亮光芒,在在都诉说着它对鲜血的渴企。但,他不明白这景色为何会使弗列特惊骇不已。
回过头来,佳瓦大感意外地看到适才还威胁着要杀他的凶手居然软瘫在地上,掩面的双手不住细细颤抖,他语无伦次地低喃着,竟似已全然崩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诸多疑问如潮水蜂拥而来。
弗列特抬起头,视线的方向对着佳瓦,但他似乎是透过佳瓦的身后在看着某样东西。发出呜咽破碎的声音,他用几乎低不可闻的音调喃语:
“……别……别那样看我……早说过我对你一点感觉也没有……你不过是个游戏的对象,一个取钱的工具而已……可是……明知道如此却不顾一切地爱上我的你,真是个傻瓜……如果……如果真有来世……别再对我这种坏人付出感情了……拜托……别再用那种沉重的眼神看我!”说话的同时,他泪流满面。
看到弗列特的反应之后,佳瓦顿时激动不已,他猛然回首,眼前却依然是空无一物的寂夜。他使劲地揪着弗列特的领子,大声斥问:
“你看到了什么?是不是看到蓝特了?!你说话啊你!”
弗列特只是茫然地瞪大眼,视觉的焦点凝聚在不可测的远方,他现在根本听不见佳瓦的怒吼。
就在佳瓦高声喝问着弗列特的同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枯枝被踩踏过的破裂在小径上响起。首先冲上来的人满脸惊惶失措,他笔直地奔向站在崖边的两人。
还没看清楚这突然出现者的脸孔,下一刻他就被拥在来人的怀中了。
“……贝特?”豆大的汗珠从对方的额前滴到佳瓦手背上,灼烫得惊人。
两手紧紧环抱住佳瓦的身躯,贝尔克特把头贴在佳瓦颈中,仿佛要确定他仍然存在。
“佳瓦……佳瓦……别再做这种傻事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一想到你可能会遭遇到什么不测,我就……要是你真的出了任何意外的话,你叫我怎么受得了……佳瓦,请你多在乎一点身边人的感受好吗?我真的会被你给吓死……”一路上,贝尔克特以时速一五O的速度飞车赶来,恨不得把所有挡路者踢下地狱。
抱着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炙热得仿佛要把心烧出洞的高温气息喷洒在颈子上,佳瓦半晕眩半感动地听着对方胸膛里传来的心跳震动,那规律的声音奇特地让自己感到安心。
跟在贝尔克特之后上崖的警长正气喘吁吁地给弗列特上手铐,四名配枪警察准备要押他回警署侦讯。
“等一下!”
佳瓦挣脱贝尔克特的怀抱,一跛一拐地走向弗列特。
“你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
弗列特没有回答,只是一径喃喃自语,显然已神智错乱。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佳瓦只得暂时放弃。
贝尔克特看他行动不便,惊声:“你受伤了?!还能走路吗?我抱你吧!”
佳瓦瞥了他一眼,颇有何必大惊小怪的意味。
最后,由老警长布鲁殿后,贝尔克特扶着佳瓦准备下崖,但因为佳瓦的伤口疼痛异常又不愿意让贝尔克特抱着,所以他们的行动也跟着进度缓慢。
行经某一处灌木丛间,佳瓦眼角瞄见那一封被当作是陷阱诱饵的短笺。仿佛是察觉到他的心意,贝尔克特弯身捡起它递给佳瓦。
少了原来的信封,白纸上的许多皱折痕迹显示它不只被阅读过一次。看着这张信纸,佳瓦吃惊地发现这并不是自己所打出来的那封诱导信。
“不曾后悔自己的感情,
也不曾后悔爱上你,
但我想我的良知后悔了,
它后悔我所做的错误抉择……
我能宽恕你的罪,
但你能原谅自己吗?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
我等你
蓝特”
佳瓦泪流不止,一股深沉的震颤扩散到全身各处。
那是蓝特的亲手笔迹。
不由自主地回身看向崖边的夜空,朦胧的月光下隐隐约约浮现出人影,虽然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但那轮廓、那样貌,不正是他亲生手足吗!
此时,一阵微风轻轻掠过耳边,似乎在微语着:“哥哥,谢谢你……”
佳瓦再也承受不住地嚎啕大哭。
仿佛呼应着心碎人儿的哀号,林中的夜枭又再度呼啸躁动起来。
第七章
目光胶着在病床上昏睡的人,贝尔克特不自觉地微微叹了口气,如此类似的情形在这一星期之内好像经常发生。
想起昨夜的种种一切,贝尔克特真的是感到余悸犹存。昨天傍晚时分,他的搭挡来了通急电,要他紧急去查阅一份机密的犯罪档案。
他左右为难地不知何所适从,最后再三考虑之下,既然佳瓦仍因药物关系在沉睡中,而弗列特·达·冯尔南那个家伙又在警方的盯哨跟监之下,如此看来,理应是没有任何安全问题上的顾虑,他才放心地出门一趟。原本打算办完事后就尽快回家的他却被塞姆缠住硬是在警署里多待了近一小时。好不容易摆脱他那爱说笑话暗示的哥儿们,贝尔克特抱着一堆采买来的营养食品返抵家门。
甫一进客厅,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佳瓦房间的门竟然是开的!心中暗叫不妙,他赶忙冲进房间,果然佳瓦不在房间里。
一股隐存的不祥预感悄悄浮现,贝尔克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地满屋子找人,最后,他在书房的写字台上找到一张字条。一看之下,他差点骇得心脏停止跳动。
层层的保护防卫就是怕弗列特对佳瓦做出不利的举动,现在佳瓦反而自己送上门去任人宰割。紧握着纸条,贝尔克特慌张忙乱地奔向车子,一而安慰自己佳瓦不会有事的,毕竟弗列特在警方的监视下也不敢轻举妄动……
才刚这么想,手机铃声响起,警长仓促而气喘吁吁地诉说着令他胆寒心碎的消息:他们跟丢了弗列特!
贝尔克特的脸转为苍白,他急急地丢给警长一个地名之后,就紧踩油门疾冲出去,一路上速度猛飙到底,只怕迟了一秒他就要后悔终生。
再一次地,他体认到了佳瓦对他本身的意义。
轻轻握着佳瓦白皙的手,上面有着被尖锐的灌木枝擦伤的痕迹,贝尔克特心疼莫名地低下头将脸颊偎近他的手,密切地感受到皮肤底下血管的脉动和较常人低的微凉体温,他才真切地体验到佳瓦的存在。
抬起头来看着佳瓦的睡脸,他觉得疼惜万分却又气恼无比。
这个脾气激烈固执又总是一意孤行的人!简直就是将自己的生命视为敝履般毫不珍惜。这样绝决复仇报怨和抛弃性命在所不惜的强烈意志令他无言以对,而差点失去佳瓦的恐惧仍在他心底震颤着,万一佳瓦出了什么事——光是想像就足以让他不寒而栗——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但佳瓦本身却可以丝毫不犹豫、完全不畏惧地以死亡来换取凶手的偿命,这显示了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佳瓦留恋在乎的了,包括他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