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有时候会埋怨自己为什么这么不争气,为什么不独自出宫去,找一块无人开垦的净土,去过耕织牧农的宁静生活?
难道,她还对他存有一份不舍?留下来,只是为了多看他一眼?
她怀着这个疑问,日复一日地徘徊思索,却终究不敢确定答案。
这一天,她像往常一样,独自在日光下信步闲逛,忽然,看到一只风筝。
好久没有看到宫里有人放风筝了,记得,上一次还是她刚入宫的时候,陈妃差人放的。
而此刻的这一只风筝,让她想起陈妃来。
不知那个失去孩子的可怜女人这会儿境况如何?
她一边望着天上的风筝,一边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延庆殿的门口。
台阶下,花坛边,有两个女子。一个坐在石凳上绣着花样,另一个披头散发,像孩子那样奔跑着,大叫大嚷的,正旋转手中牵动风筝的线梭。
如意定晴一瞧,不觉愣怔--那孩子一般放着风筝的,不正是陈妃本人吗?看她那模样,似乎不太寻常,目光游离,带着神经质的笑,衣衫也脏得很。
而坐在一旁绣花的女子,见了如意,则缓缓站起身来,和气地道:「妹妹好久不见,听说受伤了?好一点没有?」
「苏妃娘娘?」如意这才认出了她,「您也在这儿?」
「我常来探望陈妃,与她作个伴,」苏妃笑,「她现在怪可怜的。」
「陈妃娘娘看上去似乎……」如意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心中迷惑。
「看上去似乎不太正常?」她点了点头,「对,她的确精神失常了。」
「什么?」她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
「自从上次她夜闯景阳宫之后就疯了,妹妹妳是王爷身边的红人,谁敢多嘴呀!」
「我……」陈妃因她而疯,多少又让她心中增添了一份愧疚,只不过这「王爷身边的红人」一句,却让她伤心得很,「苏妃娘娘不要这样说,如今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再普通也比我们好,至少,妳仍然住在景阳宫。」
「我住不久的。」如意不由得苦笑,「很快会有新的妃子进宫,我如今容貌全毁,王爷不会再留我了。」
「听说妹妹妳执意不肯医治?」苏妃瞧了瞧她面上的伤,「何必呢?我们朝思暮想地盼望自己也能有这样一张脸,却不能:妳天生拥有,却要毁掉?」
「我只是不希望自己一辈子当别人的影子。」她幽幽叹息。
「从前的事,妳都听说了?」苏妃颔首,「那我也不好多劝妳什么了,只希望妹妹妳……啊,哪来的白鹤呀?」
正说着,苏妃忽然指着前方叫道。
如意回眸一望,果然有一只白鹤张着羽翼,落到那一处花坛边。
「这个季节,白鹤应该都飞往千鸟湖了,没想到,宫里还剩有一只,恐怕是落了单的。」苏妃叹道。
正在放风筝的陈妃,也瞧见了那白鹤,立刻眼光一闪,将手中的线梭一扔,猛地向那白鹤扑过去。
「我掐死你!我掐死你!」她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倒要看看,如果妳连魂都没有了,王爷还会有多想念妳!」
「不好……」苏妃扯了扯如意的衣袖,「妹妹,妳快上去阻止她,不要让她伤害那只白鹤!」
「陈妃娘娘为什么这么憎恨这只鹤?」如意在一旁看得诧异。
「她憎恨的哪里是鹤?只不过她最近听闻了九公主的事,大概是在恨死去的九公主吧。」
「姊姊是指九公主曾许愿来生变成白鹤的事吧?」
「对呀,王爷一直记得她这句话,所以白鹤在宫中是很尊贵的,谁也伤害不得,否则王爷责罚起来,谁也担待不起。妹妹,妳腿脚比我利落,快去拦住陈妃,不要让她做傻事……」
但这话已经说晚了,只见陈妃眼捷手快,一把抓住了那鹤的脖子,疯狂地撕扯起来。
白鹤胡乱挣扎,扑着翼子,羽毛四处飞舞,喉间发出惨痛的鸣叫声。
不一会儿,那细长的鹤脚便变得无力、下垂,渐渐没了动弹……
如意冲过去想阻携陈妃,但疯狂的陈妃力气比谁都大,任凭如意再怎么缚住她,她仍旧擒住那鹤的脖子,死也不肯松手。
那只可怜的鹤,便在如意万般无奈的注视之下毙命了。
「妳们在干什么!」一声厉喝从花径那边传来,
如意抬起头,不期然碰上了玄熠凛凛的目光。
只见他冲了过来,完全不顾平日摄政王从容优雅的姿态,像一个丧失理智的人一般冲过来,狠狠将如意和陈妃推到一边,抱起那鹤。
鹤的尸身在他怀中显得那样纤细瘦弱,就像一个孤苦的女子。玄熠的眼圈顿时红了。
「是谁干的?快说,到底是妳们俩谁干的?」他的声音如一头受伤的猛兽,震耳欲聋。
那双瞪向如意和陈妃的眼睛,如此吓人,彷佛要一口把她俩生吞活剥。
「表哥,陈妃患了失心疯,有时候做出什么傻事也在所难免,你就不要责怪她了。」跟在玄熠身后的橘衣劝道。
先前他们表兄妹两人在花园深处散步,不料却听到白鹤的嘶鸣声,奔过来瞧瞧发生了什么事,竟目睹了眼前的一幕。
玄熠心疼白鹤,完全来不及仔细思考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冷静旁观的橘衣却已猜到了两三分。
「谁说这鹤是陈妃杀死的?」苏妃放下手中针线,摇摇摆摆走了过来,朗声道:「大家都瞧见了,刚才接近这只鹤的,可不只陈妃一个人。郡主,不要因为妳素来跟如意要好,就护着她。」
「妳胡说八道些什么?」橘衣抆起腰,「不要妄想把此事嫁祸给如意姊,刚才的事我看得清清楚楚,是陈妃患了失心疯想杀死白鹤,如意姊是上前阻止她!」
「郡主不过刚到而已,就看得那么清楚了?我可是一直坐在旁边呢!」
「哦?那么妳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橘衣不无嘲讽地道。
「是如意故意说了些过份的话刺激陈妃,所以惹得陈妃疯狂地朝那只鹤扑上去。事后如意见你们走来,才装出一副想阻拦陈妃的模样,为她自己开脱。」
「哦?敢问如意姊姊跟这鹤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如此对待牠?」
「因为那个流传于宫中的传说呀!如意既然是太上皇身边的人,自然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她定是出于嫉妒,所以想杀掉这只碍眼的鹤吧?」
如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素来与世无争,貌若贤良的苏妃,竟是如此狠毒之人!她这一招,借刀杀人,自己却毫发无伤,真是聪明至极。
「哼,妳说得跟真的似的!」橘衣指着苏妃的鼻子大骂,「妳以为妳这样说,我表哥就会相信吗?他早就看透妳了!当初陈妃若不是听信妳的谗言,又怎么会失去自己腹中的孩子而患上失心疯?当初九公主若不是中了妳的毒,又怎么会决心自尽?妳当这一切我表哥都不知道吗?妳以为这些年妳失宠是因为进宫的美人太多吗?哼,我告诉妳,妳失宠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我表哥不想枕边躺着一条毒蛇!」
「妳……」苏妃脸色微变,「血口喷人!」
「当年妳毒害九公主的事,是我亲眼所见,九公主心善,叫我不要声张,可是,我不说她真正的死因,妳以为表哥就查不出来吗?尸体一验,什么隐情都会昭然于世!至于妳唆使陈妃推如意姊落水一事,可有延庆殿的宫女作证呢,当时妳以为她们都睡着了,其实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