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
「每个犯了罪的人都这么说,常平县就妳一个外人,不是妳毒害,还会有谁?」
「我不知道。」万家福依旧「面带微笑」:「我正等着妳们的岁爷清醒,好还我一身清白。」
女工们互相对望。从来没见过说话这么轻声细语又理直气壮的人,常平县里根本找不出第二个外地人,她要怎么洗脱嫌疑?可是,她怕是连炸药都拿不稳,要怎么炸矿场7
「还是等年有图回来吧。」一名女工说道:「我们女人心肠软,很容易被说服的。」又看了胭脂盒一眼,跟其他女工鱼贯走出矿洞。
万家福目送她们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平心静气地一一放回她的货品。
忽然间,前方篓子后有一抹小小的影子引起她的注意。她抬起脸,与一双小眼睛对看。
万家福微愣,没有想到会被人看见。
她向那小小身子的主人招手,柔声道:
「小妹妹,我记得妳叫有路,对不对?刚才妳一直在这里吗?」
那小女孩迟疑一会儿,一脸腼腆地走到她面前,小声说:
「我在搬篓子,有人进来,没看见我。」
万家福主动拉过她小小的双手,轻声说道:
「刚才她们没看见妳,可是妳都看见了,是不是?」
年有路不知该不该抽手,细声道:
「哥跟我说,不能跟妳说话。」眼珠子偷偷在她的货袋上打转。
「我知道妳哥是谁。」她道。
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跟这小妹妹说话,但她也知道小妹妹是年有图的妹子,在矿场里做了很久,已经十二岁了,只是发育不好……而且,说起话来天真童稚,没有十二岁该有的模样。
「哥说,排挤人是不对的,要我别学,可是也不能理妳,会对不起岁爷爷的。」
万家福摸了摸她的头,见她害羞地垂下脸,她温声道:
「妳要不想理我,就不会让我瞧见妳了,是不是?」
年有路闷不吭声一会儿,才极小声地说:
「我看见有人把矿石放进妳的袋子里,只要一打开就能看见……」好奇心终于战胜羞怯,她问:「可是,妳怎么拿都拿不到,不见了。」
「怎么会拿不到呢?」万家福伸手轻探,立即从货袋里取出一块矿石。「妳瞧,不就在这儿吗?」
年有路小嘴微张。
万家福见她傻里傻气的,一时忍不住展露她少有的笑容。
「我会法术,有路,妳要帮我保密哦。」她眨眨眼。
年有路瞪着她的笑颜,呆了好一阵子才回神,连忙红着脸用力点头。
「会法术,要保密。石头妳别带走,哥会骂,有罪的。」
「我知道。听说矿工私带矿石在身,会有重罪的。」万家福明白女工栽赃她,只是没有点破而已。她顺手将矿石放在地上,放开年有路软软的小手,笑道:「妳快去做事吧,要不,让妳哥知道妳跟我说话,他会生气的。」语毕,将货袋绑好。
年有路应了一声,看见她长发垂地,连忙拾起,小心挥去上头的大脚印。「头发脏脏,我都盘起来的,很干净。」
万家福闻言,笑道:「有路把头发盘得很利落很可爱,可惜我答应过人,不能动到头发的。」
「哥说,承诺很重要的。」她认真地说。
「是啊,谢谢妳这么珍惜我的头发。」万家福没有妹妹,也不知道年有路问题出在哪儿,她只知自己十二岁时已像小大人一样,绝不是像年有路现在这样孩子气重。她心里微感怜惜,轻握双拳送到年有路面前,柔声笑道:「有路,妳猜看看,我法术在左手还是右手,猜中了有奖哦。」
年有路一听是神奇的法术,立刻专心地研究,研究半天,才试探地说:
「在右手?」
「右手啊……好吧,把嘴巴打开,看看是什么法术降临到妳身上。」
年有路乖乖张开小嘴,目不转睛地看着万家福右拳送到她嘴边,随即酸酸甜甜的腌果掉到她嘴巴里。
「这是保平安的,保有路健健康康百病不生。」万家福跟她秘密地眨眼。「别告诉别人,就妳我知道而已。」
「秘密。」年有路马上闭嘴。她看着万家福起身要走出矿洞,连忙追上前,嗫嚅道:「我力气大,帮妳推车。」
「好啊,妳哥不在,别让他看见就好。」万家福不禁笑道。
一见她笑,年有路小脸就红咚咚的,悄悄拉住万家福柔软无茧的手心。
万家福没拒绝她的主动,俯下脸与她相望,含笑:
「有路,为什么叫有路呢?」
「哥说,有路就走,所以叫有路。」她高兴地补了一句:「我哥帮我取的。」
「这名字好有意义,妳哥真疼妳。」
「妳呢?」年有路害羞地问。
「我啊,我姓万,闺名家福,小时候我叫万福儿,后来我家人为我改名,叫家福,意谓为家人带来福气。」
「为家人带来福气,很好耶。」
「是啊。」万家福回忆过往就笑:「他们是很自私自利的人,所以为我改名家福,不肯让福气给外人。其实,我哪能带来福气呢?是他们太疼我了,小时候还告诉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正是我取福字的原因。」
年有路摇摇头,手心微微发汗,小声地说:「我不太懂……」她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她现在仅能识字,却不太懂太过艰难的字句。
「这个意思就是……」
年有路等了半天,等不到解释,她抬起头,顺着万家福往矿洞外的视线看去,赫然停步。
「那是岁爷爷,岁爷爷来了。」她又怕又敬地低语。
第三章
采矿场的夜晚,几乎没有什么人烟,岁君常眼力极好,在仅有的天光下,看见甫出矿洞的万家福。
「肥肥胖胖,嗯?」一身丑衫脏裙,长辫微乱,圆脸如之前的弥勒佛一样笑瞇瞇的,他记得这个外地姑娘本就纤瘦,现在乍看之下,似有点憔悴苍白。
果然没有中毒的迹象。
年有图满面大汗,不敢对话。
岁君常走到她的面前,发现个头小小的年有路像个小小包袱一样紧黏在万家福身边。
「岁、岁爷爷……」年有路挨着万家福,低声唤着。
岁君常看她是小孩,勉强应了声,注意力移回万家福。
「万家姑娘,在矿场的日子过得好吗?」他带着几分恶意问道。
「托岁公子的福,还好。」万家福答道。
「哪儿的话,听说妳叫什么福的,说到底,也许是我托了妳的福,才能九死一生没成废人。」他的语气有点顽劣,在向来「杀闺女如麻」的声音里注入一丝活力,令他身后的年有图微些吃惊。
「家福。」年有路纠正:「是塞翁失马……福福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趣!」俊目微亮,他意味深长地重复两遍,玩味地说道:「万家姑娘,这句话能用在妳身上吗?」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如此。岁公子,既然你已经清醒,请代我向县太爷说明,你的矿场并非我炸毁,你身染剧毒也不是我下的手,请县太爷重审此案,还我清白。」
岁君常听她说话慢条斯理,不卑不亢,也没有任何激动含冤地哭天喊地,不由得首次正眼打量她。
短短几天内,她的未来莫名遽变,只因她踏进常平县,她竟然能如此平静,而她,也不过是个性质雷同卖货郎的小旅商而已,死了葬在乱葬岗上,谁会追查?连她的家人都不见得找得她的尸身。
「妳知道妳被判为死刑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