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问妳话啊,妳不怕嫁过去,出了问题吗?」他随口聊着。
「不怕。」她笑着,从身边的货袋取出一卷小画轴,摊开给他看。「岁公子,你瞧。」
「……好个画工!万家福,这是哪儿出名的孔子像?妳连这都作买卖,我实在折服。」他故意道。
她闻言皱眉,跟他一块看着画像。「这不是孔子像。」
「不是孔子像?妳瞧,有胡子,满面皱纹,虽然身穿儒衣,但一头白发,难道妳没有看过孔子像吗?」虽然是半开玩笑,但愈看还真有点神似。
「不是!」她有点不高兴了。「这是我家兄长为我画的人像。他有个习惯,下笔画图不爱涂发。」
「原来这是妳哥哥的画像啊……」
万家福不是不知道他又在戏弄她,但她还是轻轻反驳:
「这是我哥为我绘下那举人的画像,来让我开心的。」
他瞇眼瞪着她。「开心?」这样也能开心?她未免太看重那举人了吧?
她微微一笑:「是啊,我运气好点,能事先得知他的性子、他的长相、他的饱读诗书,有多少姑娘能像我这样好运呢?他读万卷书,我这些年行万里路,将来不致无话可聊。」顿了下,问着他:「岁公子,你呢?我只知岁家矿场是天下第一银矿,矿主子是岁君常,除此外很少有你的喜好、背景传出……」
是啊,这才发现,明明他的地位在矿业之中占首位,理当有八卦流言四溢,至少在同业中会被津津乐道或以谣言中伤,但她不管在南北二地,只听过岁家银矿,却很少听见与他相关的谣言。
岁君常哼声道:
「我的喜好我的背景干其他人什么事?没必要让人知道。小老头儿,若是妳想知道,我倒可以跟妳说个清楚。」说到最后,又有点戏弄的味道。
「岁公子,你不说也无妨。」她宁愿不要听,也不要自己往那个名为戏弄的洞里跳下去。
「不,我偏要说。小老头儿,我的喜好很简单,我天生爱捉弄人,不过很少捉弄姑娘家,要是惹得对方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可麻烦了,不过妳不一样。」
「……我一样的。」所以,别老闹她。
他摇摇头,诡诈地笑道:「妳怎么会一样?妳有变丑的本事,万家福,真的不是我的错觉,妳是一天比一天还丑。」
万家福蹙眉。
正要开口,又听他得逞地说:
「天下间大概也只有我,才要妳这么丑的女人吧。」
她闻言心一跳,直觉抬眸对上他笑意盈盈又自负万分的深瞳。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忽然间,怀里的画轴被抢走,她连忙脱口:
「你干什么……」瞪大眼,见他毫不留情地撕成碎片后,她脸色微恼,已有不高兴。「岁公子,你这样子做,未免太横行霸道……」
男人的手臂突地横在她的面前,她一脸不解。
「我衣服破了。」他很干脆地说。
「什么?」她傻眼。她可以很专注认真分析地道每斗条路,分析每一件事,应付他每一句捉弄,但这一次她毫无头绪,简直心惊又茫然。
他瞪她一眼,重复道:
「没听见吗?我衣服破了,叫妳缝补。」
「……」
「妳不是有什么李家村的线?现在补!」
热气扑上她薄薄的面皮。他此举不就是表示……他不是在耍她?
他见她没有动作,索性帮她取来针线,强迫地塞到她的怀里。
她盯着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穿针引线,低声咕哝:
「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一型……」
「妳说什么?」
「……又像小孩子,我又不是娘……」
他深吸口气,不快道:
「万家福,妳有人要还嫌?」
她连抬眸看他一眼都不敢,弥勒脸火红着,帮他的破袖补上第一针。
他见状,这才满意在俊颜上绽抹笑意。
等她缝补得差不多,收了线之后,他看看密合的衣袖,笑了笑,道:
「这就是妳说的情意绵绵的缝补术啊,也不过尔尔嘛,好吧,妳的情意我勉强收到了。」见她终于忍不住瞪着他,他哈哈笑道:「小老头,妳去多点些火把。」
万家福闻言,以为他有些发冷,赶紧起身去点了七、八把,分别挂在巨型山洞的角落。
一转身,瞧见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岁公子,你不是冷吗?」
「是有点。小老头,妳可以叫我岁君常,太久没有人叫我的名字,还真有些寂寞呢。」巨型山洞因为同时点了多把火矩,亮度比以往更甚,可以仔细观察四处山壁。他随意拿起一把,回头看她,他笑:「岁君常。怎么?妳不敢叫么?还是我的名字尊贵到妳难以启口?」
她抿了抿嘴。
他也不是很在意,绕着山壁走,右手掌心又习惯地顺势抚过每一块凹凸不平的山壁。他知道她跟在他的身后,于是命令道:
「地图只能画大概,妳记忆力跟我一样好,妳走过的多半不会忘,现在妳跟我走,再试半天,如果真没有一条可行的路,从明天开始,我替妳画一条可能的路线。」
「你是什么意思?」她皱眉,不喜欢他这种语气。
「意思很简单,我累了,再撑也撑不了多久,即使有心要带妳走出去,食物不够,我体力恐怕也有限,再过两天,不是妳负累我,而是我在浪费多余的食物,不如妳一人独试。」
「你要一个人留下?」
「是啊,我留下,还能忍饿几天,等妳来救我。」
胡扯!一听也知道是他编的谎言!他早就算到如果她一人走,依她的食量,三天可延至八天,甚至再硬拖个十来天也没有问题。这个人……明明嘴皮子坏,在她眼里,可以为小事捉弄她好久,但在重要事上一点也不含糊,低头一看,竟然发现自己双手隐隐在发抖。
她盯了许久,想起初时掉进山腹地道里见到的骸骨,低声道:
「要走,当然一块走。」
「妳傻瓜是不是?」
「岁君常,我讨厌见尸,有尸体就是死亡了,那表示有人在某处为他而悲伤,我说过我有个稚气的愿望,希望将来老了,能跟自己喜欢的人一块走,他不悲伤,我也不难过。」
岁君常闻言,回头看着她半天,然后笑道:
「妳忘了妳的举人已至不惑之年了吗?妳要跟他成亲,那他一定早走。」笑容竟有几分柔软。
万家福摇头。「他身体健康,我哥明白我愿望,不会挑个短命人,他会长命百岁的。」顿了下,声音极为轻柔:「我希望,等我老了,也还能帮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的人补衣。」
「哈哈!」他大笑:「万家福,妳还真是拗性子,嘴硬不承认喜欢我?我条件这么好,喜欢我是妳高攀了。妳要为喜欢妳的人补衣,那可不知要补多少件了。」
「从小到大,没有人以男女之情喜欢上过我。」她不是很在意地坦承。
他一怔,点头。「也对,妳生得丑,也只能靠说媒了。」他又笑了一声,心情开朗,连带精神略好。跟她相处不寂寞,甚至挺有趣的,可惜终须一别。
趁着火光极亮,他拉着她,靠着山壁走上一圈,道:
「等妳出去后,记得,若遇潮湿地道就走,如果分别不出来……无论如何,别回头走,浪费时间。」
「没有你在,我出去一样是死罪。」她静静地说,不吵也不反驳。
「无所谓。妳出去之后,看见有图,就告诉他,这是我的命令,逼他爹撤销妳的死罪。我一死,县太爷也可以算是得偿所愿一半了,妳要有心替我报仇,就告诉县太爷,我在山腹迷宫出不来,到时他必派大批人马进洞探我生死,到那时……」大家同归于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