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暗咬牙,正要起身寻人,赫然发现粗腕系了一条红线,一路延伸到对面山壁某个狭小仅能勉强通过人身的地道里。
万家福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蓝的、红的、紫的,各色细线绑在他的手脚上,全没入不同的地道里。
「岁公子,你醒了啦。」
平静沉稳的轻声细语,让岁君常蓦地放下心。这几天听惯她的声音,还真能被安抚,当然他绝不会说出口。
他循声望去,瞧见她执着火把从那狭窄地洞里爬出来。
「妳在做什么?」
她朝他笑道:「岁公子,我趁你养神的时候,四处走走。」
「四处走走?」他执起其中一条细线,问道:「这细线也是妳货袋里的东西?」
她应了一声,解释:「今天我打盹时忽然想到,货袋里还有南方城镇买的线盒。」
「线盒?」
她轻笑出声,未觉他的目不转睛。
「岁公子,你是男人家,不懂这种缝衣的线儿,李家村的寡妇合力产棉线为生,在南方颇富名声。据说,用李家村的棉线为情郎补衣,可以将绵绵情意一块缝进衣里。」
「千万别补我的衣物。」
她被他逗笑,长发随着她摇头而轻晃:「你的衣物不该由我来补。」
岁君常见她慢慢收着红线,收到他的面前,她毫不考虑取出系在他腕间的红线。
「此路不通。」
他拢眉。「什么?」
「没有线的洞穴是死路,不用再花精神走一次。」
他瞪着她收回红线后,若有所思地瞥自己的手腕。
「岁公子,你身子好些吗?」她笑问。
「我身强体壮。倒是妳,我一直没有机会问妳,当日为什么妳没有中毒?」不知不觉,眼神一直追随她。
她翻着她的货袋,边答道: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我兄长太疼我,打小就让我吃许多补药吧。」她拿出扁平的杯子,走到水池边,盛了半杯水,然后浅酌一口。
岁君常见状,惊诧地快步上前,抢过她的杯子,骂道:
「妳搞什么妳,这里的水能喝吗?」
「不喝也不行啊,水袋没水了,我们还不知道要在这里等几天才找得到出口呢。」
他不悦抿嘴,瞪着她。「那也不该是妳先喝。」笨蛋!
万家福轻怔,虽然明白可能是他大男人心态在作祟,但还是忍不住内心微热。幸好她一向很会控制表情,要不,那样的感动形于脸色,可就让他为难了。
「岁公子,你放心,我体质稍有特别,经我过滤的食物都不会有事。」她轻笑着,将喝了一口的杯子递给他。
「胡说八道!」他还是接了过来,故意对着她饮过的杯缘一口喝尽。
她还来不及脸红,急着道:
「等等!」连忙再从货袋掏出锦囊,倒出小药丸给他。「那是让你配着药吃的,虽然不能清毒,但至少保持你几天体力,等出去之后,再找大夫好好调养。」
他对她的货袋充满诧异又惊喜的心情。她的袋子里到底还有什么没拿出来的?
她硬塞到他的掌心上,他也耸肩,一口干吞入腹。
「这药,又是从哪家出名的店买来的?」
「这是我出门前,家人给的。出门在外,怕我找不着大夫,所以让我带着防病。岁公子,药效要发挥还得过一阵子,你先坐着休息。」她建议。
岁君常点头,坐下盘腿暗自运气,尽快挥散体内的药性。他瞧见她走到货袋旁搬出文房四宝。
她还有什么花样?
这几日,连他都觉得他格外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很期待她还能变出什么新奇的花招来。这女人,有点无趣又有更多的新鲜。
她抬眸看他一眼,他不着痕迹地拉开视线,不让她发觉他的窥视。
「妳的锦囊绣了一个『退』字。」他道。
「那是万家家训,遇难,则退。」她笑,摊开画纸提笔作画。
「退?万一退到没有退路呢?」
「不可能的,一定有路可走,只要仔细找。」
她的信心满满让他不由得愉快许多,优雅的美唇不由自主地扬起,他闭上俊眸,随口道:
「妳在画画?」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才几天,他就习惯她宁静的声音,接受她沉稳的行事风格。
沉稳到,他错以为跟他相处的是个小老头。思及此,他暗笑一声。
她不觉他的心事,微笑道:
「是啊,我在画地图,没有线的洞穴是死路不必再试,留有颜色的线延伸下去又是交错的洞穴,我尽量走远了,可是还是走不完,干脆趁我有记忆的时候,将各个洞穴连接画出来。」
黑眸倏地张开,瞪着趴在冷硬地上画图不知绝望的女人。
「万家福,妳可知道照妳这样一条一条试,没有几年的时间画不完整座迷宫地图?」
「咱们不需要几年,说不定明天一路通到底,就能走了。」她信心十足。
她半趴在那里的姿势像个孩子,神态认真又专注,让他一时难以掉开视线。过了半晌,他合眸,声音略带沙哑:
「妳没有想到,就算我们走出去了,妳身有重罪,要如何离开常平县?」
「船到桥头自然直,倒是岁公子你,既然县太爷虎视眈眈,你独自一人,终究暗箭难防……或者,你先离开常平县,我带你回我家先避难吧。」
「妳家?」他随口聊着:「妳要我一个大男人躲在女人家?这样的退路未免太窝囊了。」他根本不予考虑。
「岁公子,在农舍那里,你不就已经退了一次吗?那天我听见那农夫回答差爷时,虽然极力隐瞒你的去处,但他声音颤抖,明显不擅说谎,如果我们偷偷摸摸离开了,差爷还是会怀疑到他头上,说不定严刑拷打逼他招供,所以,你索性为他退到乱葬岗来了。」
「我人没这么好。」他不是很在意地说。
万家福闻言,微微一笑,知道有些男人就爱面子,不肯承认自己柔软的一面,她家的兄长也是,只是这个岁君常做得更细心而已。
她专心画着一上午记忆的地道,死路就以朱砂笔划掉。地图的确进度缓慢,但是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好。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察觉四周一片寂静,抬眼睇向他,瞧见他状似闭目养神,好像睡着了。
他的气色不佳,让她很担心。她半拎裙襬地起身,悄悄地走到他的面前。
迟疑了一会儿,她探向他的额面。
体温尚可,只是脸色蜡黄偏黑,虽然他时刻强打精神,但毕竟余毒伤身,运气好明天就能出去,运气不好,在食物用尽前他就会倒下去。
「要出去,也是两人一块出去。」她自言自语。
船到桥头自然直,她能做的已经做了,所以她不害怕;她唯一害怕的,是他先倒下,那时真要束手无策了。
山洞有寒池,空气偏清冷,她的货袋就算是百宝袋,也不可能随意取出一条棉被来。
这几天,他休息时都是靠在山壁旁浅眠的,山壁湿气更重……她抿了抿唇,暗自告诉自己:事有轻重缓急,事有轻重缓急。
她深吸口气,确认他真的睡着了,才拢过长发,小心翼翼坐在他的身边,然后轻轻靠向他的身子,让两人身躯微些接触,汲取彼此的体温后,她嫩脸微热,心跳不由自主加快。
事有轻重缓急,取暖为重,取暖为重,她心底一直重复。提醒自己,得在他清醒前先奔离三尺,以防被误解。
事有轻重缓急,身边是个病人而非男人……她赶紧闭上眼,想象身边是重病在身的老人家。一定要想象才行,她默念:老人家,老人家,得重病的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