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玉米饼,一手烤得金黄的半截玉米,嚼得正起劲的罗竹衣不忘来两句抱怨,嘴里塞得鼓胀还嫌弃人家不懂待客之道。
之前她已经先啃了半只烤羊腿,还喝了碗奶酪汤,顺手挑了颗熟果当零嘴,还拿了小罐未开封的甜酿李往怀里放,等着嘴馋的时候润润舌根。
当然,她绝对不会是亏待自己的人,在红叶小筑里她也算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等着婢女伺候的千金小姐,因此对自己好是理所当然。
试问有哪个阶下囚能像她这般惬意逍遥,想上哪去就上哪去,无视门上那把重锁,一日进出好几回如身处她的竹园,不把牢房当牢房看待。
堡中突然出现个镇日满嘴笑意的姑娘居然没人怀疑她的来历,在她左攀亲、右带戚的笑脸下,几乎是通行无阻的任她来去。
罗竹衣惹人怜惜的地方就是嘴甜,喜好交朋友到处与人结拜,所谓知交满天下,处处都是她的亲、她的戚,随口念个名字便是某某人大姨娘的小儿子媳妇的妻舅,拐个路口是翁姑家的六婶刚迎进门新妇的表姑。
总而言之一句话,人不亲土亲,一提起家乡事个个是乡亲,让不少人窝心的当她是自家人看待。
「下回得跟汪达大叔聊一聊,西湖醋鱼肉质鲜嫩,味道甘甜靠的不是醋不得重,主要是鱼要鲜,现捞现煮才够味……」
回想昨晚那锅酸鱼,她的胃还着实翻滚了一下,害她今天胃口不怎么开,少吃了几口涮羊肉和翠玉镶肉。
罗竹衣盗宝无数,自然盗得不少希奇古怪的宝物,就连御医的药炉就不知光顾几回,一些顾体强身的丹药少说也吃了十几瓶,不补气起码也补身,她的体质硬是与常人不同。
照理说她被拓拔刚的内力所制至少要三个日夜不得动弹,即使是内息修习不错的武林人士,也要费一番工夫冲破六道方能解穴,并非睡一觉鸡啼便能起身。
而她呢?在地牢待了五天,其中有两天是出来观察地形,一天用于结交四方好汉,一天「布置」暂时居所,真正昏迷不醒的时间并不长。
要不是她没本事爬上绝崖峭壁,这会儿她八成在西夏数人头放烟火,逛逛人家的皇宫内苑,哪有可能东偷西窃的充实小牢房。
「什么阴雨堡来着,不见阴雨不见云的未下半滴水,根本是虚有其名嘛!到底是谁想出的怪名,没点风雅诗情。」不像千枫林、红叶小筑多顺口,既传诗,又传景,诗意漾然。
「是阴风堡。」
「喔,阴风堡呀!难怪整天阴风阵阵,让我衣单裙薄的向主人家借裘保暖,这件白狐裘衣还挺暖和的,你们堡主真会图利自己,没一人发一件御寒。」
她不说还真无人察觉她身上披的狐裘有些似曾相识,像是堡主数月前才上长白山猎狐所制的白狐裘衣,他连穿都还没穿过地挂在房中的檀木柜内。
「比不上妳的识货,坐享其成。」
「呵……呵……你这么说会让我羞愧,讨生活的小把戏难登大雅之堂,我这人没别旁地可取之处,就是不忍心暴殄天物,见别人有好东西不用会心痛。」
抚抚柔软的白狐毛,罗竹衣笑得好似拾到宝,心情愉悦得嘴都阖不拢,浑然不觉近在耳边的声音深沉冰冷,彷佛刚从雪地里归来的旅人。
不过阴风堡的人大多古板严肃,不苟言笑一脸冰霜的冷样,她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冷言冷语,每个人都含着冰才开得了口。
入境随俗是难了些,但适应不难,她很快地和大家打成一片,有些人天生外冷内热不擅表达,其实内心非常和善可亲,如同她整年不笑的二姊。
「不告而取谓之偷,妳怎知人家弃而不用?」朗朗云空皓日高挂,不到霜降。
「偷是一门高深的学问,高如峻山、深似汪洋,我外公最喜欢爬人家的屋檐了,他说人生万物都是身外物用不着挂怀,当偷则偷不必在意外人的说长道短,有能力者得仍天经地义……」
咦,这件白缎裁制的衣服质料上等,应该是出自江南知名绣庄,绣线细致、花纹独特,看来有几分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这位大哥在堡里的地位一定相当崇高,有没有兴趣与小妹结拜,看要插香跪拜还是滴血结义,有好处不能少了小妹一份。」
「是不低,区区一个堡主而已。」「好处」的确不少,他会好生的照应她。
「原来你是堡主呀!失敬,失敬……」不对,他们堡主不是那个……
「舌头被鸟啄了吗?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他洗耳恭听。
双目瞠大的罗竹衣笑容一僵,寒心地往后一退。「你……你怎么有空来喝茶?有事请人招呼一声就好,怎敢劳你大驾,敝舍寒碜难以见人。」
哎呀!真是见鬼了,他几时不来偏偏这时来,让人来不及做做样子讨他欢心,不失礼也失诚意,叫人气势硬是减了三分。
早知道就别溜出去打打牙祭,顺便借两本书来打发时间,瞧她一身清爽哪有半丝狼狈样,让人瞧了恨痒痒,想咬上两口泄恨。
「是呀!牢房里居然有茶,而且有桌有椅还有床,倒是令人不解得很。」音如剑芒般锐利伤人,怒意满怀的拓拔刚冷视眼前不知死活的小女子。
「呃!这个……顺手嘛!反正搁着不用也挺碍眼,我怕挡了你的路、绊了你的脚,让你看了不顺心一把当柴烧,我拾了来省得你费心。」捉贼在赃,她还真难赖得掉。
明媚的清眸布满安抚的笑意,莲步轻移又向外小跨一步,不甚明显的悄然移位,做贼不心虚地理直气壮,视为理所当然。
贼做久了有个坏处,那就是不认为所做所为有何偏差,一家老少全是一个德行谁也不会说谁,积非成是全成了道理。
人家的东西是东西,我「拿」过来就不是东西吗?不过换个主人鉴赏罢了,何足挂齿。
罗竹衣吞了吞涎沬微缩玉颈,两手的赃物连忙往后藏,不让人有活逮的铁证。
「不错的解释,听来像省了我一件麻烦事。」他身形一移,倏地立于她跟前。
感觉一阵冷风拂过,她鼻头一痒地缩缩纤肩,「你……你会不会靠得太近了?我觉得昏天暗地。」
是目瞪口呆,他的功夫未免好得叫人心惊胆跳,着实无声快如劲风,不必动手就能感受到那股慑人的气势,令人不自觉地矮了半截。
这种不寒而栗的人物实属少数,多来几个恐怕会吃不消,她最拙于应付威仪重于表面之人。
「嘴角有玉米屑。」伸手一拭,他指问的冷意令她微微一颤。
「喔,我自己来不劳你……啊!我嘴上有残渣。」她后知后觉的大叫,灵巧地再退一步避开他的手。
好慌呀!她的心口怎么卜通卜通跳得极快?眼羞面臊得像怀春姑娘,见了情郎羞答答地低视墙脚。
不用多想定是受了惊吓,他的举止出人意料的反常,惊人又吓人地多有古怪,她没受惊才有鬼,胸口热呼呼的,心差点蹦跳出来。
「偷吃记得要擦嘴,我以为我吩咐了手下要好好地款待妳。」拓拔刚瞄了一眼毫无破损的锁头,目光如炬地落在她一双葱白柔荑上。
奇怪,背怎么有点凉?「有呀!我吃得饱、穿得暖,过午才起不受打扰,早早入睡不用三催四请,夜里赏月、白昼观风沙……咦,各位大哥的脸色真差,是吃了什么不净之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