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果然办事效率高超,邝允炽交代什么,她就端了什么进来,一桌各色均有的佳肴,分量全是为她量身制作的一小碗,看得清音脸色青一阵、紫一阵。
「阿莲很细心,把妳的情况都跟厨子交代过了,所以分量少、花样多,每种料理都精致到不需费力咀嚼,也能轻易入口。」
「我们就先从口味清淡的入门好了。」邝允炽接过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鲜鱼粥,小心地舀了一匙喂过去。
清音当然看都不看一眼,随他要怎么表演。
其实,没有几个人知道她吃素的原因,在她的生长环境中,多的是一辈子以面食或饽饽度日的人,能沾到肉味的除非是大地主或是做大寿的长者,像她这种随便生随便养的小孩,顶多是生了病才能喝到一碗肉汤。
记忆中,有次她生了病,母亲买了小肉块煮了汤,她兴奋地喝了一大口,却在下一瞬全吐了出来,那时,母亲只以为她是病得严重无法入口。
后来,她被路过的师父相中带往云平,城里的富裕和老家的荒僻就像两个不同的世界,她知道以后每餐都可吃到肉,就算吃到吐都行,但只一口,她又吐了;了解情况的师父笑说她是不一样的,她生来就像清莲一样高贵脱俗,有佛缘和慧根,该是要茹素吃斋,还帮她取了泠清音这样清新脱俗的名。
那时,她才不管佛缘和慧根是什么高尚的行当,她只知道自己是不一样的,像是突然间变得会发光发亮,她喜欢那种虚荣的感觉,即使无法改变自己是土包子的事实,她也要当一个不一样的土包子,不管师姊的讪笑,她开始认真吃斋茹素,训练有空档就上寺庙抄经书学佛理,愈来愈有那么一回事。
但她终究不是真正的佛徒,她的心从未虔诚过,尤其每次面对师姊的刻薄和耻笑,她无法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驳,可悲的是,她也知道这种事根本不需要辩驳,她终究控制不住自己的庸俗。
就因为她知道师姊看出了她的狼狈,所以,她才更讨厌师姊。
而现在,她又多了一个讨厌的人,这个人正拿着鲜鱼粥要逼她咽下去。
「来,张开嘴巴。」汤匙已经递到她嘴边。
清音只好继续这几天最常做的事,糟蹋食物,还好邝允炽闪得快,才没波及到他那一身的高贵。
「不喜欢鲜鱼粥?那换个花样好了,这碗加了云腿和鸡丝,来,啊……」汤匙又递来。
就在清音又想伸手拂开时,邝允炽掐住了她受伤的右肩,在她痛得低声呻吟时,听见了他冰冷的警告,「妳一定不知道南方有一种高贵美味的食材叫肥鹅肝,肯定也没尝过它的美味,但那都不重要,我要说的是,妳知道他们是如何把鹅养肥的吗?
「我就让妳长长见识,鹅的食量小,那些农家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就是把饲料搓成妳的手掌般大小,然后,掐着鹅又细又长的脖子把饲料硬塞进去。」
说着说着,他的大掌已经从她肩伤处爬到她又细又长的脖子上,似爱抚又像搔痒地轻刮慢磨着。
他贴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别逼我掐着妳的脖子,把妳当肥鹅来灌饲料。」
清音瞠着凝泪的大眼瞪住他,她相信他绝对会说到做到,并且,也知道他摸透了她的底细,知道她是那种宁愿优雅地死去,也不要狼狈地苟活的人。
「快张嘴,我已经帮妳把粥吹凉了。」汤匙又威胁过来。
清音咬着牙,屏住气,瞪着那不死心的汤匙许久,最后还是屈服地张口含住……
「这才乖……」
但,邝允炽的「乖」字都还没来得及收住尾音,清音已经控制不住地狂吐出来,还吐了他一身的酸水。
又一阵干呕后,清音才顺了气,像个知错的小孩垂首盯着自己的手指,等着受害者破口大骂,或者挥拳报仇时,却只听到他用着不冷不热的声音说着令她头皮发麻的话--
「没关系,还有很多,来,再吃一口。」
她又瞪他,但他的眼神比她的坚决凌厉,所以她又屈服,憋气吞下一口粥,然后又吐出来……
「没关系,我们换另一碗,这碗加了雪耳和椰汁,妳喝看看。」
他没说这碗里面还加了牛髓,但她吃出来了,所以也吐出来了。
「没关系,换下一个口味,这碗有雪梨和南北杏,难怪有淡淡的清香呢!」
但里面也有瘦肉,所以,她在闻出淡淡的清香之前,就吐出来了。
一次又一次,直到清音又吃又吐被折腾得快虚脱装死的前一刻,终于像获得特赦般地闻到一股浓浓的茶香,有人温柔地扶着她,然后茶香入口……
她又活过来了。
是她从没喝过的顶级好茶,不自禁地多含几口,直到餍足了,她才闭上眼轻叹口气,满嘴的茶香。
「真好……」
耳边有熟悉的闷笑声,让她意识到讨厌的人还在,但她选择继续装死,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在昏昏欲睡的蒙胧意识下,她感觉到有人轻拭着她的嘴边,动作轻柔缓慢,但时间似乎过久,到最后,反而像是有人用手指轻佻地勾划着她的唇型的感觉。
她一惊,睁开眼时,房内却只剩下她一个人……
只得又愣愣地以为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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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错觉,因为她的噩梦根本还没醒。
接连几天,老戏码一直在重复,阿莲和厨子一直有超水准的敬业演出,邝允炽也一直有着超高水平的耐心和折磨人的坚持,所以,清音就一直处在永远都挣不脱的水深火热之中。
「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这是她每天抗争无效前的挣扎。
「妳别不识好歹了,这种皇室贵宾级的招待是一般寻常人家享受不到的,没叫妳磕头谢恩,妳就该偷笑了,来,乖,张嘴--」这是邝允炽亲自服务时的开场白。
偶尔,大人不克前来折磨她时,她会暗自庆幸逃过一劫,但,当她看到面无表情的阿莲摆出一整桌食物准备照常营业时,她几乎崩溃,「妳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小姐不吃一点,怎么会有体力?总不好一直躺在床上吧?」这是阿莲亲自伺候时的开场白。
然后,她永远是屈服的那一个。
不过,在屈服的过程中,她习惯性地会把痛苦转嫁一点到他人身上,比如说,吐在大人身上是一定要的,拿大人精致的袍袖来抹嘴巴,鼻涕也是应该的,不过,这期间她还发明了一个最棒、最得意的整人方式。
那就是趁大人不备之际,可怜兮兮地拉起他的手,记得手心要张开向上,然后吐给他满满的一手,请他笑纳。
记得第一次使用时,大人还瞪着手上那一坨湿湿热热的东西愣了好久,那呆若木鸡的表情令她此生难忘--
「对、对不起……」清音嗫嚅地道着歉。
因为她突然记起眼前的大人绝不是易与之辈,很有可能一气之下就把那一手好礼当面贴回她脸上。
所以,她的得意很快地就被后悔和害怕取代。
闭着眼,等了许久,一直没等到预期的反应,她提起勇气睁眼望向他。
「没有好一点吗?」他的表情竟带着无奈和纵容,眼神更泄漏出一丝的担忧。
清音胸口猛撞了两下,以为自己看错了,眼也跟着用力眨了两下。
他、他现在这样,好忧郁、好温柔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