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怎地,锦瑟竟有些害羞,这个段凤鸣竟将自己牢牢记住,让她感动不已,原来被人挂念着的感觉是如此好。
没事。对了,我们多久没见了?
“又过三年,这次你醒得快,是不是因为我搬动你的缘故?”
搬动?经段凤呜提醒,锦瑟才注意到这次环境又不同,是郊外,环境不错。
你怎么了?
能跟树精说吗?罢了,他向来就不习惯把自己的麻烦丢给别人,更何况对方是个精。
“没事。只是觉得你还是待在最自然的大地上比较适合,这里环境清幽,应该适合你修行。”那个段府,他大概回去的机会很渺小,因此他才将这棵树迁出,就是不希望最后让人破坏树精。
这个段凤呜真是善良又体贴。
谢谢你。这么晚了,你怎还不睡?
“待会儿有事要办。”
对了,上次我还没跟你说我的名字,我叫锦瑟,你呢?
“你的名字真别致,我的名字是段九。”
段九,挺好记的。那你上头一定有八个兄姐。
段九含着柔笑。“是啊。锦瑟,我会离开这里一阵子,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高兴认识你,或许我们很少交谈,但我很喜欢你,更喜欢你的陪伴,日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锦瑟听得出段九这番话有诀别之意,让她心头很不好受。
为何要说徉这么沉重?你一定还会回来的,你的亲人都在此地不是吗?
“锦瑟,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身不由己’了,你很幸运,因为你不是人,没有人的七情六欲,无忧地活在天地之间,这是最幸福的事,假如有一天你能成仙,千万别涉足人间,一步错,你将无法回头,懂吗?”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这句话段凤鸣也曾对她说过。
为何两人说来都是这般沉重,压得她的心好痛?
段九……
要能触碰,锦瑟才能感受到那个人的清绪、过去,但这次,她碰不到段九,依旧能感觉他深沉的无奈。无奈——就和段凤鸣相同。
那是一种无法自己的压抑。
段九的心好重,她的心好痛。
痛?!怎么可能,她又不是人,心怎会有痛的感觉?而且那抹痛,教她难以形容,闷况得仿佛要将她拉进没有尽头的彼岸。
“嗯?”
什么叫做“人”?
段九浅笑。“这问题我很难回答你,因为答案千百种。”那我刚刚听你说的话,心莫名其妙就跟着抽痛起来,这是什么感觉?我明明就只懂得喜欢、讨厌而已,但对那种痛……我无法形容。
“锦瑟,会有喜欢、讨厌以外更多更多的感觉,这就是‘人’的感情了,‘忘了人世的一切’这样对你比较好。”
忘不掉,是不是很……无奈?
她最常在段凤鸣身上感受到这种感觉。
段九抬首望明月,半晌后,才轻道:“是啊,人很无奈的。”
无奈的风、无奈的回忆、无奈的抉择……
不!我看他们经常笑着,做人一定有做人的快乐,段九,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在你的生命里,多少都会有开心的时候。对不对?
她不喜欢看见段九消极的模样。
“开心……”
有的,他们全家都在一块过年的时候,那时爹、大哥、二哥、娘都健在,那回忆很温暖,然后他们一个一个离他而去,七哥也是……最后他面临全家人的生死关键。
再也没了、再也没了。
“锦瑟,好梦易醒,等你将来有一天透彻明白后,会后悔的,身为树精的你,就这么静静地,哪儿也去不了,或许无聊,但如此的‘无忧’却是我最钦羡的。得不到,永远最好,记住我的话,不要轻易踏入人间。”
风,吹着,带不走无奈,留下满地悲伤,凌乱不堪。
段九,不要这样……
她不喜欢段九变成这般冷冽,完全没了过去那个朗朗少年的影子,真是官途险恶,才教他变样吗?
她想再进入段九的内心感受,这次竟遭到强烈的抗拒。
段九、段九!
她喊他的名字,段九的反应却好似置若罔闻。
“锦瑟、锦瑟!你又休眠了吗?这样也好,知道人世太多事情不见得是好事,你就好好休息,假如有缘,我会再回来看你。”末了,段九折下一片叶子,放入手心内。“我以前只相信自己,但这次我希望能再见到你,锦瑟,保佑我,终有一日……希望我们会再相见!”
段九、段九——
任凭如何呼唤,段九已将心房封闭,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不久,有人走近段九。
“段大人,准备妥当,该起程了。”
多看几眼,段九眼眸合上,一抹叹息声成了他的告别,再睁眼时,过去的温柔不复,他的眸子带着锐利的光,那是一种奋不顾身的觉悟。
不再犹豫,段九随同下属离去。
锦瑟怎么追也追不上他,明明两人距离相隔没多远,中间却仿佛有道隔阂令她无法跨越。
最后。她朝他的背影吼着:段九,我什么都还不懂,你要上哪儿啊?段九——
她真的什么都还不懂哪!
段凤鸣宁死不活,段九走得也这般决绝,人心的确太复杂难懂了。
她真的、真的很想替他分忧解劳。
× × ×
这回,两人同时清醒。
四眼对望。此时无声胜有声。
段凤鸣讷讷地说:“我没死成。”没有抱怨,仅仅陈述事实。
锦瑟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看着他正慢慢回复的伤势。“抱歉。”
“你刚刚说什么?”段凤鸣不太能理解自己听见什么。
“我说……对不起。”镑瑟心甘情愿地说。
段凤鸣咧嘴一笑。“要听见你的道歉,我还以为这辈子,喔,不,是到死前恐怕都不可能,怎么突然开窍呢?锦瑟姑娘。”
善意立刻被锦瑟捆了捆丢开,她怒声道:“段九,你……”
战火尚未点燃,锦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火气蓦地降下,反倒是段凤鸣,睁大眼直瞪着她的闪避眼神。
段凤鸣扣住锦瑟的下颚。“看着我!”
锦瑟只得看着他。
“你偷看了我的回忆?”段凤鸣声音寒冽如冰,致使仲夏的夜晚格外阴冷,附近的蝉唧、蛙鸣顿时无声,只剩潺潺流水。
段凤鸣的眸子似火又似冰,看得锦瑟发颤兼冒汗。今天,她终于体会段风鸣的恐怖,那功夫是杀人不用刀。
“说偷看,太难听,我可是光明正大……”
“偷看是不是?”难怪最近她半夜偷潜入他房里,原来不是来杀他而是来看他的回忆。“锦瑟,你真不知好歹!我没允许,你竟敢私自进入我的记忆里,真以为我不会发火吗?”
锦瑟使力挥开他的箝制,耍赖道:“是你不好,我想了解你,你却不告诉我,我当然得另想他法,再者,我只是看看而已,谁教你对我一点防备也无……”不好,段凤鸣脸色愈来愈难看,她少说两句为妙。“总之,我已经看了,你也别小气。不过,段九,你以前比较可爱单纯喔。”最后,锦瑟仍然忍不住补上一句致命的话。
段凤鸣气得起身往前直走。
锦瑟说自己对她的防备低了?有这可能吗?他对人向来警戒高,怎会让一个中途闯入的诗精了解他的过去?
是防备低了吗?
段凤鸣迳自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他是因为希望锦瑟结束自己的性命,因此对她特别,但可没说她能爬上自己头顶,真是放纵过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