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户人家,是一对相当和善的中年夫妇,平日以打猎为生,也很殷勤地招待他们,天晓得,这几天她已经吃够嚼之如蜡的山禽野味了,她迫切希望能有丰富美味的食物来慰劳她的五脏庙。
所以当看到桌上的清粥、野菜,还有腌萝卜时,她本能地就情绪反弹了。
「你要我吃这些东西?!」她跳了起来。
妇人窘涩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方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
看得出来。
兰熏皱着眉头环顾破落狭窄的房子,这种地方能住人吗?
「你最好给我闭嘴坐下。」封晋阳沉声说道。她难道不知道她嫌弃的表情摆得有多明显?这不懂人情世故的千金小姐!人家又不是欠她的,有地方让她借宿已经要偷笑了,难不成还想比照皇宫的金碧辉煌?
敢命令她?!
兰熏才要张口,迎视他冷冷的眼神,不知为何,话就吞了回去。
见识过他疾言厉色教训她的模样,她一点都不怀疑他会毫不留情的再来一回。
她闷闷地坐了回去,并且在心中重复告诉自己,她不是怕他生气,绝对不是……
封晋阳这才转头,温和有礼地向妇人致歉。「不好意思,她就这性子,让您见笑了。」
「哪里。您这小娘子一看便知出身在不凡的人家,蓬门简陋,是委屈她了。」妇人笑笑地,不以为意。
「没有的事,已经很好了。是她不懂事,让您见笑了。」他羞愧道。真是的,这么大了还不会做人,把他的脸都丢光了。
妇人来回审视了他们一眼,像理解了什么,含笑点头。
打从这名男子背着她来敲她家的门时,她就看出他们绝非寻常人家。女孩身上有股让人无法逼视的贵气,一看就知道来头不小,她想,应该是门户不当,背着家人私逃的小情侣吧!
而这名男子英伟绝伦,显然也不是池中之物,就算今日没没无闻,他日前途也是无可计量的,瞧,他只消说句话,那傲气的小娘子,不就温温顺顺的了?看得出来,她很在乎他呢!
一个是正气凛然,一个是娇美绝伦,愈看真是愈相配。
妇人清清喉咙,问道:「我们这小地方,没有多余的房间,你们同睡一房,无妨吧?」
什么?!这怎么可以!
兰熏正要出声,封晋阳快她一步,抢在她前头说:「没有问题,我们夫妻共宿一房即可,不劳您费心了。」
喂喂喂!他说什么?谁跟他是夫妻啊!
「那好,你们吃完就早点休息,不打扰了。」妇人简单地招呼过后,便退出房门。
一等妇人离开,兰熏立刻发作。「封晋阳,你胡说什么,谁要跟你睡一间房了!」
「人家就只有一间房了,我不这么说,难道你要出去睡吗?」
「当然是你出去!我堂堂大清皇朝的——」
「我顶多把床让给你。」没什么表情地截断她,迳自端起碗筷享用晚餐。
要他出去冻露水?很抱歉,他的君子风范没打算用在这里。
「你——」拿身分压他也没用。他狂妄得很,根本不把皇亲权贵看在眼里。
她抿抿嘴,看他粗茶淡饭吃得自在,忍不住闷声道:「难道就没有像样点的东西了吗?这种粗食,你怎么吃得下去?」
「别人都能吃了,我为什么不能?这一家子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肯招待你就不错了,再这样嫌东嫌西,不要怪我没提醒你,到时被赶出去,我可不管。」
「可是——」她不情愿地咕哝。「了不起付他们银两嘛!」
「你有,你给啊!」他淡哼,又喝了口清粥。
「什么?!你身上没有银两?」
「没有。」习惯了她的吼叫,他神色自若地挟了一小块酱菜,没让食物由嘴里喷出来。
「你再说一遍?!」她无法接受打击。
「没有。」
兰熏不断吸气、再吸气。「都是你啦,把我身上一些值钱的东西拿来挡兵器挡光了,不然现在哪会这样!」
怪他?!「请问是小命重要,还是那些身外物重要?」
「可是没有银两,我们怎么办啊!」
「省吃俭用一点,日子还是过得下去的,你紧张什么?」他说得淡然。
「你要我跟着你粗茶淡饭的吃苦?」
「不行吗?」
「当然不行!我是什么身分,怎么可以——」
他沉下脸。「那么要走请便,下官身分卑微,不敢强留。」
又摆出那副吓死人的冶脸了。
她委屈地咬唇,不说话。
「你到底要不要吃!」他皱着眉,扬声问。
什么嘛,对所有人都温文谦和,独独对她,不是训就是斥,从不给好脸色,她就这么惹他厌烦吗?
愈想愈不是滋味,赌气地别开脸。「不吃!」
「随便你!」连安抚都懒,迳自吃他的晚餐。
他——可恶!
兰熏气闷地捶了下床板,细皮嫩肉的小手旋即又痛得她差点飙泪。
封晋阳斜瞥她一眼,见她噘着小嘴,闷闷地坐在角落,好似他把她欺负得多惨似的。
他无奈地拿起另一个空碗,盛上粥,又挟了一些菜端过去。「喏!多少吃点吧。」
她吸吸鼻子,别开眼不理他。有志气的人,不吃嗟来食。
还呕气呢,孩子似的。
他好笑地将碗塞进她手里。「算我拜托你吃,行了吧,我的大小姐!」
这还差不多。
她神色稍霁,勉为其难尝了口——「好难吃!」
「出门在外,你将就点吧!」
她满心不情愿,皱着眉,将咸咸的酱菜配着清粥吞下肚,表情活似他在逼她服毒似的。
封晋阳看在眼里,内心五味杂陈。
是他强求了吗?她是温室的花朵,一直被捧在手心中长大,以致娇养成这副性情,一时之间要她改变,确实是苛求了……
第六章
想当然耳,兰熏是拗不赢封晋阳的,所以,他还是在房内而不是房外,她依然睡床上,而他睡地板。
但是这一晚,她却失眠了。
翻来覆去,想着他就在床下,就是怎么也睡不着。当然,不是担心他会对她怎样,而是不小心想起他身上还带伤,让他睡冰冷的地板,夜里又那么冷,万一受了寒怎么办?
这样一想,哪还能睡?
「喂,你睡了吗?」
一片静默,没有回应。
佩服他随遇而安的本事。
她悄悄起身,看了眼沉睡中的他,犹豫了一阵,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
妇人打理好家务琐事,正要入睡,见她出来,善意的上前问:「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呃,有!那个,不是,我是说——」她懊恼地顿了顿。「有没有伤药什么的?他……呃,我『相公』,他受了点伤,所以……」一辈子不曾开口求人,她显得好别扭。
「噢,是这样啊!」妇人倒也善解人意,没取笑她的窘状,取来一只木盒,笑笑地告诉她:「我们以打猎为生的,时时会受伤,伤药这东西是少不了的。」
「谢、谢谢。」接过木盒,同时也接过浓浓的人情味,她突然发觉,虽然少了高高在上的光环,但是这种人与人之间交心的温暖感觉却是她从不曾感受过的,好特别。
原来,平凡人也有平凡人的快乐啊!
回到房内,她内心仍为着刚刚的独特感受,心房浅浅激荡着……
轻手轻脚地蹲在封晋阳身侧,那天跌下山谷时,他手臂让枯枝给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算是最严重的,这些天劳累奔波,没能好好处理,伤口复原的状况有些糟糕。
为他上药、包扎时,连她都没留意,她的眉心是微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