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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每每大吵就扯出涵娟。立珊最气的,是涵娟先“抛弃”承熙嫁别人以后,承熙才娶她,说多了就成自己受罪的心结,怎么解释都枉然,他只有忍让,努力做个尽责的好丈夫。

  快乐吗?就如电影中所说的,三十岁的他也很少去想这问题,登上这舞台,就只想著怎么把戏演下去,身边的人幸福就好,他要什么早就不重要了。

  祭拜礼已开始,怕有老邻居认出他来,承熙等所有人都进去,才悄立门口致敬。

  灵堂坐了八分满,他很快看到黑衣缟素的涵娟,对情深意重的父亲,她必然万分哀戚,所以头始终低垂辨不清表情。在他眼里,那纤秀又坚强的形影,仍是当年离他远嫁的涵娟。



  她身旁站著的男子和小男孩,必是她的夫与子。

  靠得最近,却又离得最远的况味,承熙终于明白,舍或不舍,也都熬过来了。

  站太久,以他出众的外表不引人注意也难。他静静转身到奠仪处致上一笔钱,签收小姐瞪大眼睛,被那数目字吓到,差点忘记赠毛巾回礼。

  迟疑了一会,他在簿册里写下“叶承熙”三个字。

  至少涵娟会知道,他来看过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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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计程车等在公寓外,丧假只有一星期,越洋来去匆匆,连曼玲一些老友都来不及叙旧,又是归时了。

  “你要常回来呀!”金枝年纪大了,又遭丧夫之痛,对这继女也有几分留恋。

  “等宗铭服完兵役,你们可以一起来美国玩嘛。”涵娟邀请。

  宪征已有些不耐烦。这趟马不停蹄的旅程,带著一儿一女,怕她悲伤过度,他特别放下医院繁重的工作相陪,已令人感激。

  七年来他算是个好丈夫,尽能力实现她所有的梦想--学位、工作、花园洋房、可爱子女,及富裕自由的享受。然而他爱看光鲜亮丽的她,讨厌她背后的贫穷和黑暗面,所以她像只活了一半,必需将另一半属于灵魂的软弱处禁锢起来。

  快乐吗?就如电影中所说的,三十岁的她很少去想这问题。路是自己选的,没有抱怨的权利,夜半寂寞的啃蚀只能当成一场梦,白天仍是尽责的好妻子。

  “看,塯公圳不见了!”刚回台湾的第一天涵娟就对丈夫说。

  宪征一点兴趣都没有,独留她在自己震撼的情绪中。

  没错,全都去了!中段老家拆除,塯公圳倩影不再,衡阳路委托行消失,父亲亡故,她整个的少女岁月闭幕,黑布帘重重掩上。

  尤其父亲的猝亡仍无法承受,她回故乡亲人身边的线好像就断裂了。

  幸好还有承熙;“普裕”和他的成功像另一场戏,更金碧辉煌地开演著。她想起他送的那笔奠仪,多得似在炫耀财富,他那样过其门而不入,是不愿再见吗?

  或许普裕大厦的窜地而起,他们之间早已千山万水,见面亦难了。

  金枝和宗铭远远挥手,车子驶向松山机场。

  在经过国际学舍时,涵娟突然有极强烈的冲动,血管仿佛要裂破,叫著:

  “停一下车,我必需去看看!”

  “搞什么?飞机可不等人呀!”宪征想阻止。

  她不听,迳自把襁褓中的女儿雅芯塞给他,踏出车外。

  国际学舍没太多变化,网球和篮球场仍在,只有椰子林砍去一大半,剩下几棵孤零零立著。

  她跑到最里边,那个曾是她和承熙的秘密位置,竟然摆著一块大石头,而石头下依然是个干净完好的洞。

  泪水由脸颊落到洞里那一束寻常的朱槿黄蝉野菊牵牛,承熙仍是承熙,仍是当年那个朴实的少年人呀。她打开附著的一张信笺,上面是他不变的字迹:

  很为你父亲的事难过,他是如此有情义的一个人,我一直以他为榜样。

  请节哀顺变。

  对了!我为你找到电影里那首渥滋华士的诗了,保留七年,总算有交给你的一天,希望你喜欢我的翻译,一如往昔……

  马路传来喇叭响,时间紧迫,她又必需回应些什么。无法细思,他的关怀有如亲人,于是她也以好朋友的口吻在他笺纸上写著:

  我看到你的普裕大楼了,比彩虹月河还真实美丽。

  我以你为傲,一生的感谢,一如往昔……

  喇叭又响,极为刺耳。她拿起花束,盖上石头,奔出林子,还没到车旁,就看到……承熙。

  他站在四线道宽的马路另一头,仿佛等她好久好久了。原就俊挺的他,加上成熟、历练及成功架势的烘托后,更有令人心醉的魅力,难以移开视线。

  他凝视著她,跨步走到第一个中隔岛。

  涵娟僵在原地,手里的花束几乎要折断,只见他无视于来往的快速车辆,又跨到第二个中隔岛,和她仅有几步之遥地相对著,眸子里满溢的不仅仅是亲人好友的牵念,还有更多的心痛和心碎,正诉说著关于爱情的答案。

  爱情旅程中,会碰到我最爱的人,最爱我的人,选择共度一生的人,三者如果无法合而为一时……

  有的爱情,是长相厮守的白头偕老。

  有的爱情,是分隔两地的永恒相思。

  前者是幸福,后者也不一定是不幸,爱情永远是爱情,无论什么颜色……

  秋天的风吹著萧瑟和离索。他只不过想问个好,她也是,但千言万语,都在这迅速改变的城市中凝结了。

  有声,不如无声。

  喇叭连鸣两次,宪征探出头生气说:“再不走,飞机都飞了!”

  他的角度看不见承熙,承熙也因不愿和他碰面而不再走近,成不相交的两点。

  涵娟能做的,就是把花压在心上,眼泛泪光,颤动著那属于他们惘然爱情的印记,再一次感受他的深情如注,也再一次和那生命中最初最美的闪亮告别。

  再会,再会了……

  又一次地将承熙留在原处,她幻游般坐入计程车内。

  “你耽误那么多时间,就为采这些野花?”宪征带责备的口吻说。

  她只报以幻游般的微笑,并温柔地抱过女儿,轻拍儿子,摘下花瓣逗他们玩。

  好奇怪呀,本以为会太过悲伤而哭的,但在揪痛的心中却又有一股暖意,因为脑海里一直重复著那首承熙送给她的,译在信尾的渥滋华士的诗:

  纵然时光无法再回到

  那芳草的壮丽,那繁花的胜景

  我们也不要哀伤 毋宁

  在所存留的之中去寻找力量

  涵娟的笑容凝住,台北街头向两旁倒退,晃悠悠的似在一场充满幻影的梦中。

  慢慢的,双眸满漾的泪水滴落下来。

  过去,真的愈来愈遥远了,但我们学会了不再哀伤。

  附录二

  民国八十一年(西元一九九二年)

  台北市为实施都市计画,涵娟所知道的国际学舍、军事营区、眷村、内巷违章建筑……等,均全部拆除,夷为平地,以配合大安森林公园的辟建。

  也就是这一年春天,涵娟因少女时期造成的头疼病因,加上长期的压力及积郁,脑部情况恶化,一次睡梦中不再清醒,呈半植物人状态。

  同年夏天,承熙在章董事长过世及“普裕”扩展为大财团后,遭到章氏家族的排挤和杯葛,加上与章立珊行事观念的分歧愈来愈严重,终于协议离婚。

  承熙被迫放弃儿子,也不许带走辛苦经营的一分一毫,回到当初的一无所有,随著叶家的拆迁移居,更从此行踪不明。

  这恰是承熙和涵娟,在信义路上一别之后的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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