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节坐回原位,笨拙地执起筷子捞面条。李沐雨笑了,孩子看来温顺,内心却反骨得厉害。
“喂,教过你几回啦,不要那样拿,要这样。”抽出那双被拿得特别扭的筷子,李沐雨给他做了一个示范动作,心里挺奇怪的,这小子以前被怎么教育的,连最基本的动作也是生疏到得重新学起。可江节通常无视于他的纠正,取回筷子后还是依着原来别扭的执法捞面条。
李沐雨无奈,懒得再责备他,慢慢来吧。慢慢来……这前面的路好像很长哦,他的头又胀痛起来,被骗的愤怒开始回笼,不过这次他没有再骂什么,只是镇紧眉头一个劲地抽着烟。
由于是毕业生的关系,连校长也到了场。是要讲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吧?很多孩子众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一些见到的事,做出自己幼稚的猜测。
大会议室里已经摆满了椅子,长台上放着招待用的茶点和水果,一些孩子在里面寻找印着自己父母名字的小牌子,等一会儿可以领他(她)进场。
这是个普通的仪式,但在孩子们可爱的心眼里,可能会有另外一番特殊的重要性。江节看到那块题着“李沐雨”字样的牌子时,莫名有些心慌,想把它收起来,最终还是没敢。
时间快到了,孩子们围在学校门口欢迎出席的家长。天有些热,阳光照耀着亮晶晶的小脸,上面表情各异,或者兴奋,或者平静,还有是惴惴不安的。
江节面无表情地躲在后头东张西望,就是没有朝大门口看一眼,他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动着,小手里满是紧张的热汗。李沐雨会来吗?虽然老师让交的请假单他是收在口袋里了。
“妈妈!”随着一声因尖锐而显得夸张的叫声,江节不用转过头也知道是陈艳的母亲来了。
众孩子坦率的惊叹声也此起彼伏。豪华的宾士车进了校门,连校长也迎候了上去,笑逐颜开地去握里面定出来的贵妇的手,满脸骄傲的陈艳冲着同学们嘻嘻一笑,就拉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地上了楼。江节别过头,咬紧牙关坚持不看。
家长们陆续在孩子们的评价声中进了场。也许对孩子来说,家长会的意义最大也不过在这三十分钟内,用以满足他们一些奇怪的虚荣心。
随着进场的家长越来越零落,校门口的同学也越来越少,江节的额头爬满了细汗。他不想再等了。心里算计着回去再也不要和那个家伙说话了,而且要让咸蛋超人把他踩成稀巴烂。
其实他来也没有什么好的,又不是自己的爸爸。最后,江节这样安慰自己,安慰独自站在大太阳底下的孤寂和窘迫,他觉得如果没有人来参加家长会的话,谁都会知道自己已经被遗弃了,他很害怕这样的感觉。于是在听到熟悉的一声“江节”时,他忍不住要抹眼泪了,这叫声好像把所有焦虑的委屈都给叫了出来。
旁边有嘴快的女孩子大声赞叹:“江节,你爸爸好帅哦!”
“嗯,真的好帅,而且又高,我好羡慕你哦。”还有小女生睁大眼睛附和着。
虽然对女生的看法没什么苟同之处,但突如其来的热情赞美让江节手足无措,仿佛对方称赞的是自己,脸颊立即火烧一般地通红起来,他朝女生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脸,然后大步奔向穿着西装工作服的男人。
“站在大太阳下热晕了吧?”李沐雨温柔地抚去红色小脸上的汗水。
江节拼命地摇头并不言语,只是闪动着光采的眼睛泄漏了他兴奋的心情。
“对不起哦,因为工作的事……我来晚了。”李沐雨微笑着道歉,其实他是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才把那张请假单交给经理,又编了一个谎话来解释自己为什么“未婚先有子,必须要来参加这劳什子的家长会。在来的路上还咒骂这事,但现在看到孩子眼睛里溢出的兴奋光采,让他的心也不由柔软起来。
“我带你去……”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快乐,江节咕哝了一句,就紧紧拖着宽大的手掌向会议室走去。
看到陈艳惊讶地盯着被自己牵进来的李沐雨,不禁让江节挺起胸膛,走起路来也有些气魄了。他仿佛能听见她心里在喊:江节的爸爸好帅好高哦。想像着她和刚才的小女生一样的赞美口气,极大限度上满足了他幼稚而巨大的虚荣心。
也许,她以后再也不会叫自己“矮老鼠”了吧?他满怀期待,十分孩子气地这样想着。
不管在家长会没有开始之前,因李沐雨的外貌,使江节自欺欺人般地体会到一点叫做自信的甜头,但最后的结果却足他生活的常见状况。
两个小时的冗长会议后,家长们大多都领着孩子回家去,包括陈艳和她做官太太的妈妈。而此时的江节正徘徊在班主任办公室外,忐忑不安地等着里面被找去谈话的人。
门关着,即使听不到里面谈话的声音,他也能猜得到他们会谈些什么内容,所以在老师微笑着点明“请江节同学的家长留步”时,他恨不得立即拉着李沐雨的手逃开,当然那只是想想而已,实际上是做不到的事。
本以为今天的一点小小的快乐会完美地结束,但自己平时在校的表现,有家长被单独谈话的结果是再正常不过了。
如果换作真正的爸爸妈妈,或许心中的不安还没有这么严重,就因为李沐雨什么也不是……江节很清楚这个区别,所以他有一种被外人知晓秘密的不安和羞愧。
半个小时过去了,李沐雨还是没有出来。
心像在风中摇晃的枝头残叶般地不安动荡,等待坠落的那一刻。他不知道李沐雨听到自己那些糟糕的表现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和爸爸一样生气,或者和妈妈一样无奈地笑?
不论哪一种,他都觉得自己无法接受。因为李沐雨既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所以他对自己的事不应该有什么反应的。
有这样的想法后,江节认为自己傻等在办公室外面是件很可笑的事,于是他开始漫无目的地从办公楼晃到操场,又从操场踱到教学楼,然后走进教室。现在正是空无一人的时候,让他觉得有些安心,找到自己的座位,低头趴在桌台上耸动着肩胛默声哭泣。
他在沉郁的悲哀中回忆起,陈艳和她妈妈在家长会散后走过自己面前,陈艳突然回头盯着李沐雨胸前的小牌子,然后诡异地笑:“矮老鼠,他不是你爸爸吧?你们的姓不一样哦。”她指着牌子上的名字。
江节诚惶诚恐地垂下头,又一次涨红了脸,他听见陈艳“咯咯”地笑,像只下完蛋的母鸡般地得意。
“你骗人,他不是你爸爸,怎么能来参加家长会?我要告诉老师去。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你爸爸,矮老鼠的爸爸怎么会这么帅?!哼!”
不过她没有来得及实践自己的话,就随着母亲的车走了。江节没有松口气的庆幸感,随之而来的却是压迫到心深处的委屈,比任何一次自己能应付过去的难堪相比,它要沉重得多。
他能预料到,明天教室里会有“江节的爸爸是冒牌货”的事实流言,而自己该怎么解释?或者对这件事一贯地用沉默来搪塞过去?但现在他只能用哭泣来搪塞自己不可理喻的悲伤。
“唉,你真没有出息啊!”站在门口的李沐雨一副不想靠近他的模样,遗憾地摇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