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两家的婚事说定,鹰皓时常接她过来将军府游玩,府里各大院落的格局她熟得很。不仅如此,她也熟知他的生活作息,每天的这时候,他必定在花园里赏景散心。
不在?分明就是交代来应付她的!
任凭仆役追在後面喊破喉咙,她完全充耳不闻,固执的穿过千尺廊,穿过一座座垂花门,直到清心苑才停住步伐。
她眼眸锁住了伫立在皑皑雪地上的清楚身影。
鹰皓一身雪青色长袍,罩著巴图鲁坎肩,粗壮的身子远远地站在院子里。
「鹰皓!」
鹰皓循声回头,看见是她,微微震惊,但很快恢复过来。
「知罗?怎么来了?」
他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地遣退仆人。
在她心目中,他是最值得敬重、信赖的男人,她喜欢他稳重的气质,更喜欢他谦恭有礼的举止。
但今天他的笑容却让她觉得格外刺眼,两人现在的情况如此不堪,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怎么能若无其事引
「为什么要退婚?」她劈头就问。
「这……」
「为什么要退婚?」她再问一遍,眉心不住深锁。
他静了静,才简洁有力地道:「我俩有缘无分,不能白头偕老,注定只能当朋友。」
「胡说!你老实讲,是不是爱上别人,变心了?」
鹰皓略略心惊,他没想到她一猜就中。
但严格讲起来,不是爱上别人,而是改变了主意。
数天前宫内传来消息,蒙古当权贵族主动向中原邀婚嫁女,有意让蒙古公主出嫁至中原。
他自觉才智过人、精射擅骑,却仅受封为一等奉国将军,几年尽忠职守的成果,除了劳心劳力之外,根本不见受提拔。
这样的身分,对他来说太委屈了。他必须想办法攀权附势,继续往上爬,才能权上加权、贵上加贵!
他虽然喜欢知罗,但蒙古邀婚这件事对他的仕宦之途更有利,一旦娶了蒙古公主为妻,势必晋升爵列,他绝不能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已买通不少人替他在皇上面前美言,现在就等事成,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他别无选择,只能退掉与她的婚约。
「我已经告诉过陆大学士及陆夫人,退婚完全是因为我们八字不合,勉强娶你过门,只会招来不幸,退婚,也是不得已的办法。」他再度搬出怪力乱神的藉口。
「我不相信,我们订亲几个月了,要八字不合早不合了,不可能等到现在!」她不会就这样被说服。
「我没骗你。」
「你骗我!」她坚决地道。
「好个精彩的追男记,看得我意犹未尽。」
善敏中气十足的笑语,瞬间震呆了知罗。她警戒地飞快转身,果然看见一旁露天高起的亭台上,他就坐在那里悠闲品茗。
「京城真小啊,想不到在这里也遇到你。」落下茶碗盖,善敏抬手拍掉肩上一抹雪。
乍听他的语气,会以为他宽宏大量、既往不咎,还主动向她嘘寒问暖。但细看他的表情,马上就会发现他眼神里的不友善、跋扈,以及浓浓的鄙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冷下声音问,目光牢丰盯著他。
「大家都是亲官重臣,彼此往来拜访,有什么稀奇?」
「那你也不应该躲在那里偷听我们谈话。」
「笑话,是你不请自来,跑来打断我与鹰皓兄的对谈,怎现在做贼的反而喊捉贼了?」
「你!」知罗词穷。「好,那请你现在离开,我们在谈正事,不适合你听!」
善敏勾起淡淡笑容,慢条斯理地走下亭台。
「据我所知,陆大学士知书达礼、谦逊有方,他怎么会教出你这种目中无人、刁钻难驯的女儿?」
知罗僵住,脸色倏然转青。
「经过昨天的事,我以为你多少会收敛一点,想不到效果不彰,你一样无礼鲁莽,想冒犯人就冒犯人、想得罪谁就得罪谁,实在不受教!」他缓缓逼近,一把抬起她的下颚,严厉狠瞪。
知罗直视著他的眸子,不但下畏惧,索性公然与他为敌。
「你敢再欺负人的话,我不怕把事情闹大。只要一天的时间,我就能让全京城的人知道,你善敏贝勒如何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陆知罗可不是被吓大的。
「小姐,您别胡说呀!」
柳丫头疾声阻止,唯恐玉府老宅的事件重新上演,今天没有毛笔也没有砚台,她严重怀疑善敏贝勒可能会直接抓雪塞住小姐的嘴。
「贝勒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家小姐计较,她……她全是因为和鹰皓公子的婚约生变,才失控冒犯您的,求求您饶了她吧!」
「是啊,善敏,动手动脚有损你的身分。」两人夸张的对立姿势,让鹰皓不得不跳出来当和事佬。
「哼!」
善敏一声冷哼,一记强劲的手力,将知罗的脸蛋推开。
「鹰皓,依我之见,你退她的婚是退对了,否则照她这种乖张个性,何时祸从口出还下知道呢!」他凉凉讽刺。
知罗脸色剧变,一记耳刮子倏然扬出。「你太可恶了——」不劝和也罢,还火上加油?!
「大胆!」善敏粗声一暍,拦住她放肆的右手紧紧拉著,任她想抽也抽不走。「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从没见过这么泼辣野蛮的女人,明明是名门千金,却不知天高地厚到这种地步,真是越看越讨厌。
「小姐!」
「放开我!你现在就放开我!」
面对她的叫嚣,善敏难以隐忍地由眸子烧出两团火焰。
「陆知罗,注意你说话的口气!」鹰皓挺身喝斥,难以容忍她的放肆行为。
「鹰皓?」知罗愕然。
「幸好我把婚事给退了,否则依你乖戾不驯的个性,可能真要如贝勒爷所言,为将军府招来不可知的灾祸!」
他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刺进她的心窝。
「你回去吧,事到如今你说得再多,都不可能挽回这门亲事!」他决然无情地道。
知罗无法置信,柔声反问:「你真的认为我会为将军府招来不可知的灾祸?真的要跟我恩断义绝?你别忘了,当初是你主动出现在我面前,是你说要娶我过门爱我一辈子、疼我一辈子,否则我也下至於这样心心念念地想进你家大门!」
她转为疾吼暴喝。「是呀,书上教的『卑顺屈从』,我不懂,也从未遵行过,但至少我对你的话坚信不疑,一句薄弱的诺言、一句薄弱的叮咛,就让我痴痴等待披上红盖头日子的到来。我以为自己找到了良人,原来……原来什么都不是!」
她泫然欲泣地挥开善敏的手,一个转身欲马上走人,不料说时迟那时快,正当她奔进千尺廊时,一大盆温水突然从廊上的楼阁泼下,不偏不倚地浇在她身上,瞬间将她淋成一只落汤鸡。
女眷儍眼地嚷道:「不好意思,我没看到你从这里过,就把洗脚水往下泼!」
知罗脸都绿了。
善敏看得张大眼,嘴角隐隐抽动,忍了两秒,终於喷笑而出。「好!泼得好!泼得好!哈哈——」
「小姐,您没事吧?」
「要不要紧啊,小姐?」
「您别不说话,小姐……」
岁首初一至初四,知罗都乖乖地待在家里读书写字,哪儿也没去,不可能冲到什么鬼怪妖物。但不知为何,她却从破五开始便厄运连连,诸事不顺。
跟善敏贝勃结下梁子以及被无故退婚,都够背的了,现在又被人家的洗脚水淋个正著,这下子恐怕要从岁首衰到岁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