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一年多,他没有和人提及自己死去的未婚妻,在这静谧的午后,穗穗是个最专心的听众,不知不觉地,他开启自己已经闭锁许久的心门,缓缓地吐露深藏的心事秘密。
“你们要结婚了吗?”穗穗又问。
他点点头,忧郁的眼神又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
“嗯,我计划从国外回来以后就准备结婚。我出国期间,她在台湾专心研究台湾的野生植物,为了我,她打算结婚后放弃她的计划和理想……那时候的我很自私,以为我会给她最完美的爱情、最圆满的幸福……”他的声音变得哽咽,只能清清喉咙以掩饰心中澎湃的思潮。
“结果呢?那她在哪里?为什么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这里?”
“她死了……因为一场车祸意外。”
穗穗惊讶的张著嘴,说不出话来。
他缓缓地回头,望著书桌上成叠的研究资料,幽幽的说:“她认识这里的校长,时常来这里搜集资料,偶尔也会住在这里。她死后,我就来了--我是来完成她的研究,完成她最后的工作的。”
顾叶夫站起身来,轻轻柔柔的抚摸一叠一叠的文稿和书册,深深地叹一口气,孤独萧索的背影背对著穗穗。
“穗穗,等我的研究工作结束后,我就要离开了。台北还有工作等著我,我不会待在这里太久……”
“那我们……”
“穗穗,不会有我们的。”他狠下心说完,走出门外,隐没在一片寂静的深林里。
穗穗红著眼目送他离去,回头看到书桌上的黄花,凋落的花办洒在一页页白纸上,微黄枯萎的绿叶都垂头丧气的睡著了。
第四章
已经好几天了,顾叶夫老是在躲穗穗,他早出晚归,到居民的家中义诊,晚上回来,就是躲在房里研究植物。
有时,他什么事情都不做,只是坐在岩石上,斜靠在大树下,直立在陡峭的山岩,静静地看著远山,静静地让自己的思绪走向过去的回忆。
穗穗总在不被发现的角落里凝视著他,他手里总是紧握著顺手摘取的叶片,眼底透著凄凉的悲伤。
要有多深的感情,才能有这样浓烈的思念?穗穗不懂,只能站在远远的距离惴想。
清晨,雾散,远处的山景渐渐鲜明起来。
昨天,穗穗一夜无眠,反刍著顾叶夫说过的话:“我想--我这一辈子不会再爱上另一个女人。”
好令人心碎的一句话!她失落的看著雪白的墙壁,看不到自己和顾叶夫的未来。难道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要求回应吗?难道爱上一个人得不到回应,就该全数收回吗?
“不要!我不要收回!我不要收回……”穗穗负气地对自己说。
她坐在自己亲手挂上的素色窗帘前,敞开窗户,等待山风吹拂,却等到身体开始微微出汗。
“好热……”她抚著后颈,将及肩的长发往后拨。
仓库装修成的房间,只有一扇小窗,没有冷气,也没有电风扇,有的只是山谷间袭来的凉风可以稍解暑意。
“对了!去游泳!”
打定了主意,她一个人就往山谷里出发。
走了近一个小时,她来到初遇顾叶夫的山岩湖涧旁,心情就像久违故友般的愉快,随即率性的踢开脚上的运动鞋,赤脚涉浸冰冷的湖水。
“好冰啊--”想不到清晨水温如此冰冷。
就当作另一个超越生命极限的挑战吧!穗穗不放弃,继续往水深的湖心奋力游去。
顾叶夫一早就来到湖涧,意外地看见这一幕。
穗穗像只悠游的美人鱼,仰躺在湖心,两手懒懒地拨弄水花,闭著眼睛享受清晨水舞的悠闲自在,几次来回的长泳让全身发热,她已忘了初始踏进水里那冰冷刺骨的感觉。
顾叶夫不由自主的慢慢靠近,一步一步的挨近她。
山林的风吹拂,湖边树木随风摆动,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一下子暗沈、一下子金光闪亮,单调的青绿,一下子颜色鲜亮了起来。
他找到一处平滑的岩石,下动声色的坐著,静静的欣赏这幅美丽的画面。在这深山里,有了穗穗,一切都透明清亮了起来--
顾叶夫不知道自己凝望著穗穗多久,就这样,两人在湖的两端各据一方,他一点都不想打扰这清晨的宁静,他只想就这样安静地看著穗穗就好。
一直到穗穗发现了坐在岩石上的他。
“啊!你什么时候来的?”穗穗悠闲的换了姿势优美的自由武后,才瞥见安静观望的顾叶夫。
顾叶夫还兀自沉思,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
“喂!我问你--你怎么会来这里?”穗穗游到他面前问。
他牵强的笑笑。“我每天早上都来,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
“难怪我每天早上看见你的时候,头发都是湿的,原来你也会来这里游泳。”
顾叶夫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落叶。“我要走了,晚一点就会有游客来了。”
“等等!你为什么不下来一起游呢?”
“不了,今天的湖水有点凉。”他拒绝她,又将自己退回到封闭的角落。
“你是不是怕我看见你不怎么样的泳技?”穗穗知道他是顾虑她,于是故意挑衅。
“会游就好,还需要多好的泳技?”
“起码要救人的时候不会反而变成被救的人!”穗穗调侃著他。
此刻实在没有心情体会她的幽默,他回头冷冷的说:“我只是不喜欢游到探不到底的水里。”
他对水深的恐惧一直都无法克服,虽然每天早上都来这里游泳,但还是只在浅区来来回回的畅游。
“所以你上次救我的时候,就是太紧张了对不对?我可以教你克服啊--”穗穗热情的大声回应。
“谢谢你,不用了。”他意兴阑珊的说。
穗穗不死心,慢慢地涉出水面,没发觉这个时候的自己衣衫尽湿,曲线毕露。
顾叶夫拧起眉转开目光,只希望将这一幕动人的美景尽快遗忘。
“顾叶夫!你不要走,你一定要克服对水深的恐惧!我可以教你,如果你能的话,我就……”穗穗努力思索著下面要接的话。
他微微挑起眉,好奇的问:“你就怎样?穗穗,你真是赌性不改,是不是又想赌什么了?”
“好啊--你说要赌什么,我都可以接受!”
“打赌……如果我能够克服对水深的恐惧,你就要克服自己……”他想了一会儿。
“克服自己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穗穗走到他面前,下颚微微地仰了起来。
“不要再说喜欢我了!”他想假装冷漠,以掩饰自己对她的心动。
穗穗怔怔地看著他面无表情的脸庞,突然感到后悔,后悔自己挑衅地打赌,更后悔自己说不出一声抗议或拒绝的话来。
“好!就从这里游到最深的地方,然后一口气再游回来。可是……如果你没有办法做到,以后就不可以躲我,而且我就可以说我喜欢你了,是吗?”她不看他,心里还是悄悄地升起一点希望。
顾叶夫没有回答,他将运动鞋脱下后,转头直视著面前的湖。最远的湖心深不测底,湖面透著令人恐惧的翠绿色--他深吸一口气,跳下湖,一鼓作气的用自由式快速游向前。
经过最深的部分时,顾叶夫不敢停,努力想克服心理障碍,像著了魔似的奋力摆动手臂和脚。
穗穗看著他游到最深的岩石边,听到自己的心在狂跳,她揉揉有点作痛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梗住似的,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