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于别人神色的敏感,一半来自于不安与自卑,一半是因为天性的纯然。或许他能隐瞒他的,也只有他从未懂、或许将来也不会懂得的情感。
“那你也要回去睡了?”他话中似有些依依不舍。
“等你睡了我就回去。”他说完,看着齐怀雪闭上眼睛。
屋外隐隐地传来风雪之声,屋内也不时有炭火爆开的轻微声响。但他的眼底心底,却只有眼前人儿的呼吸声跟自己的心跳。
这人儿仿佛是上天恩赐给他的一样,无论在外面有多少烦心之事,只要见着他就能感受到安详。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确认齐怀雪呼吸沉匀,便低头在他额上一吻。然眼神微微抬起看见他的沉静脸庞后,却突然难抑似的将唇往下落在唇上。
唇停留了一会儿,他忙恢复理智地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起身离开。
关门声后,床上的人却突然啪地张开眼睛,大大地喘了口气,按住自己的唇,感觉心慌乱着,狂跳得毫无理由。
他知道龙翱时常在他睡后亲吻他的额或脸。开始察觉时虽有些不自在与心慌,但后来却也喜欢上这种感觉——因为他的动作极轻,且温柔得令他心底有种莫名的感觉舒服地荡漾。
而后想起那次因为他哭了所以龙翱第一次吻他脸庞的情景,他便将这一切归诸为龙翱是在安慰他,也就无疑问地受了这种行为。
但是,为什么这一次他会碰他的唇?
虽然他不明白唇跟吻脸颊、额头的区别,但他隐约地知道这是一种极亲昵的行为。长到十四岁,这是第一次有人亲他的唇。
无可解释的行为与慌乱的心跳令他无法平静,虽隐约地觉得有些害怕又不是那么不舒服。而唇上感觉到的热与软,也久久无法在他心上散去。
这一夜,他辗辗转转,几乎无法成眠。
第八章
冬日,算是降临了北京城。茕茕白雪,也覆盖了一切事物。
先感觉到府内有不对劲的人,是翠娘。
从齐怀雪退了烧的那日起后,她开始总觉得府里的慵仆们对她的态度有所改变。他们不再给她好脸色看,甚至她想要从厨房或库房取些日常取用的东匹时,会遭到白眼或爱给不给的状况。
一直到这样的情形过了三四日,她才确定这不是自己的错觉,弄不清楚是为了什么。
她不好将这些事情告诉齐怀雪,也不敢直接就对龙翱说自己的忖测,于是先对每日都有两时辰会在玉锦阁的展勤说了些情形。而展勤似乎也探不出任何缘由,只能尽力多帮她一些。
除了府内的慵仆们不对劲外,另一个不对劲的就是齐怀雪了。
他明显地在闪避龙翱。每次只要龙翱来,他不是尽力闪开与他亲昵的行为,就是假寐来逃避跟他接触,翠娘问了数次原因,他时而欲言止还是闭紧唇不肯答,成日发愣似的想着不说话。
如此的改变龙翱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可能毫不介怀。而心下的焦躁虽然一日复一日,但却又不敢由着脾气去质问齐怀雪。
两人均是想问又不敢问,好似怕问了就会破坏了什么似的。
如此过了十来天,一直到小寒初过大雪将至,越来越感到难做的翠娘终于找上了龙翱,告知他这半月来府内怪异的景况。
“奴婢本以为是多想,但这些日子都如此。请展护卫帮忙也查不出原因,只好来告诉殿下了。”
“多久以前开始的?”发生了这种事,展勤没告诉他一声?龙翱本就有些烦躁郁闷的脸色,立刻更为阴沉。
“已经有半个月了……”她看见龙翱脸色变了,也有些无奈地回答道:“好似,就是从少爷退了烧不再卧病后开始。”
“从那时候起?”他骤地怔住,想起齐怀雪开始不对劲也是从那时候起。
可那一日有发生了什么事情么?那一日除了他曾经情不自禁地……他心底灵光一现,莫非,怀雪他——
“怀雪最近如何?”龙翱迅速地抬头,呼吸有些急促地问。
会是像他想的那样么?会是因为他知道了,所以才会常常避开他么?
“少爷?”翠娘有些被他吓住地退了一步,才说道:“少爷也是怪的,常常欲言又止似的好像想问什么又不问,而且好似一直想躲开殿下您一样。以奴婢所知,少爷的病除了忌讳劳累外也不可多虑,所以这几日常会有小小的喘咳病状……奴婢也有试着问他原因,但他怎么都不肯说。”
在她眼中,齐怀雪是个单纯得令人疼惜,有时又老成得令人伤感的少年。
但这些日子,他似乎有了心事……那是以往一个月内从未见过的神色,似忧又似喜地,成日锁住那有纯然笑容的脸庞。
龙翱心底大大地震动了。
他龌龊!他竟然是醒着的!龙翱放在桌面的手紧箍地关节发白,思绪翻涌如潮,乱得理不出个办法来。
怀雪知道他吻了他,那他是怎么样看待这件事情?他知道他的感情了么?知道自己对他是——他是因为知道自己的情感所以才会避开,亦或者,他只是懵懂?
他心中反复地把好的坏的都想遍了,却还是因为忖测不出齐怀雪的想法而极端地焦躁不安。
“殿下?”看着他脸色变换不定,翠娘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唤。
“你放心,这事儿我会处理。”龙翱倏地抬起头,下定决心似的匆匆站起身来,“今日你去那儿都成,记着别再进玉锦阁就是,我有事跟怀雪谈。”
“殿下!?”她有些错愕地唤。
“就这样了!”他疾步越过她跨出了门,把守在门外的展勤也斥退后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留下门外门内的两人面面相觑。
匆匆的脚步赶到了门前,龙翱才了下来停住。思索了半晌后,他终于深吸了口气轻推开门跨进去,一眼搜寻到正在窗边的人儿。
屋内生着炭火,映照一室温暖。他静悄悄地关上门,而齐怀雪似乎还没发现他,只在长榻上屈抱着膝,痴痴看着窗棂外飘落的雪花发愣。 “怀雪。”他放柔了声,走过去坐在长榻的另一侧。
齐怀雪一惊回看。一双眼先是闪过喜悦,旋而有了迟疑,跟着不知所措似的畏怯垂下眼睑别开脸。
“在这儿坐很久了?”过半晌,龙翱温和地打破静默。
“……我不知道。”齐怀雪闷闷地回答,看了他一眼低垂眼眸。
他很像呆坐了很久,好像只有一会儿而已。这些日子,他即使想得疼了脑袋还是想不出所以然来,只知道一看见龙翱就会慌,所以只好躲;而躲的同时,他很想念龙翱,想他的温柔拥抱、甚至是那睡前的轻轻一吻,想得胸口都泛疼。
但他对龙翱的感觉参杂进了一种怕,感觉到怕的同时,他还是很喜欢他……齐怀雪不明白,为什么可以怕一个人的同时,却那么地喜欢一个人?
“怀雪。”龙翱维持着平稳的语气,试探地问着:“你有话想问我么?”
他闻言微微震动了下,不安似的动了下身子,摇摇头又不自主地抬眼偷觑他。
翠娘怎么还没回来?他还不敢一个人面对龙翱呀!
“你真的不问么?”他追问着,眼里因他的态度而绽出灼灼光芒。
他绝非讨厌了他!龙翱从他见到自己的喜悦与犹豫中完完全全地肯定了这一点。
“……问什么?”齐怀雪垂着眼,似不得已地小声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