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豪了解侄儿雀跃的心态,睨了他一眼问:「可知道你爹在担任幽州观察史以前,是做什么的?」
耿毅眨了一下眼才答道:「军人吧!」
「什么样的军人?」
「这……打仗的吧!其实我也不太清楚,爹爹从没主动跟孩儿提起过,问城中耆老们,他们又都不愿多谈,所以我实在也不知道爹爹以往干过什么好事。」
「好事可多著呢!」耿豪脸上有一种骄傲的表情,向不知愁滋味的侄儿娓娓道来。
「你爹是本朝的开国大将,战功彪炳,年少时还曾追随过前唐的赤胆英雄『晋王爷』,在『晋王爷』麾下服过役。」
「季叔,您口中的『晋王爷』莫非就是说书先生口中那位倾毕生之力,讨伐过黄巢与朱温的武皇帝——李克用?」
「正是。你爹当年与『晋王爷』可是一同出生入死地追讨过朱温的,後来『晋王爷』壮志未酬身先死,将讨伐朱温的遗愿交付给他的亲生儿子李存勖。」
「李存勖?季叔,您说的这人莫非就是我朝的开国皇帝?」
「没错。」
「侄儿对他有印象呢!」因为五年前他驾崩的消息传到幽州时,耿毅也有十岁大了,能将事情牢记在心。
「你爹念在『晋王爷』的遗命未完成,也就倾全力帮著李存勖稳住人心。李存勖不愧为将门虎子,真的排除万难,从朱温手中取回了天下,不仅如此,还大胜契丹人过。」
「啊!这一段事我也听说过了。说书先生说到英明的李存勖是如何杀狗贼时,我们皆一致鼓掌叫好,可是每每到此,就没下文了。真格儿的杀风景!」
「那是因为李存勖的确英明个屁!」耿毅说到此处,也顾不得犯下大讳,不以为然地往地上重啐了一口痰。
做侄儿的见状,不由得观察起叔叔了。
「唉!你爹本以为李存勖是个当皇帝的材料,会有一番作为,可以建立起社会秩序,以延续大唐的天祚。谁知这个将门虎于作战时一马当先,神勇得不得了,可是,当他做了皇帝後,却天真地以为万事太平了,放著『晋王爷』要他讨伐契丹贼王耶律阿保机的遗愿不顾,终日沉迷逸乐、吟诗作戏,抢尽天下的民女……」耿豪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嘴,快速打量侄儿一眼。
耿毅听得正起劲,催促道:「小叔别停,继续说。」
「可这样还不够,他竟把歪主意打到曾为他效命的官员将领的妻女身上!」
耿毅听了叔叔的话,这才了解为何说书先生讲到李存勖得天下後,再也说不下去的原因了,因为他把皇帝当坏了,搞得众叛亲离、怨声四起的,也就没什么值得说的地方。
耿豪继续数落李存勖当上皇帝後昏庸的恶行。
「他专门宠信一些伶、太监及小人,任他们去污辱开国元勋与功臣,这也就罢了,竟然还冤杀昔日的战友,搞得朝中人人自危。心灰意冷的人眼见『复唐』无望後,不得不挂冠求去,而你爹就是其中一位战功卓著却倒楣的大将军。」
「原来爹还有这么一段英雄往事!可他老人家从不在孩儿面前透露过半句。」
「你爹为人正直如弦箭,後悔替李存勖打过天下,也就羞於提起这事。不过,也还好你爹在你娘辞世後,及早请调回老家戍守边关,避开了宫中的祸患。」
「後来呢?」
「李存勖当了四年皇帝,弄得朝纲混乱,路上多死殍不打紧,甚至还传出互易妻与子而食的惨剧。民怨沸腾之下,有人忍不住,就在晋阳拥戴了当今圣上称帝了。而我,就是其中的一位小兵。」
耿毅眼瞬也不瞬地凝视豪叔,对他亲口道出的事并不感到讶异。「我听人提过,豪叔多年前有一位心上人,但在万般无奈下被召进宫里……」
「那是陈年旧事了,不堪一提。」耿豪对侄儿苦笑几声。
耿毅听到这里,忍不住瞄了叔叔一眼,「当今圣上英明吗?」
耿豪朗笑出声,「乖侄,我是当今圣上钦点的『直御指挥使』,说圣上不英明,那不是同时否决了我自己吗?」
耿毅自问自答地说:「爹爹大概也是认为当今圣上英明吧!要不,不会同意我入京的。」
耿豪听了侄儿的话,也只是呵呵地笑了两声,没多说什么。
耿毅却不由得继续探索,「可我就不懂,这些年朝廷送来几份诏问帖,要爹入朝做太师。为什么爹从不应允呢?」
耿豪是知道原因的,但是侄儿涉世不深,有关政治敏感的话说得太坦白,不但会害了大哥,也会牵连到无辜的孩子。
耿豪於是谨慎地说了耿毅该知道的事。「你爹经历过大风大浪,已不再眷恋功名与厚禄,他只想回幽州老家为地方父老们尽点心力,做一个清廉爱民的百姓官。」
「绚烂归於平淡」的观念在年轻的耿毅心中是遥远的,因为他的男儿大志根本从未被启发出来过。
「唉!总之,你爹身经百战後,守城懂得战略,让契丹人南下打劫时尝不到甜头,这样几次後,契丹人便知趣地绕过了咱们上谷这地方,乡亲们算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耿豪对侄儿道出的只是一部分,另一个真实面却是——
耿毅的父亲——耿玠,虽然不满意李存勖的作为,但对当今圣上李嗣源趁火打劫的方式取得帝位也非常有意见,他因此不愿入朝参拜皇帝,也迟迟不让宝贝儿子入京。
但是,在当朝皇帝麾下卖命的弟弟耿豪却抱持了不同的看法,甚至和年岁大他两旬的长兄争论。
「大哥有以往在朝建立的威望支撑著,才能与圣上这般井水不犯河水的行事。但是毅儿大了,你得替他想想,让他见一些世面,总不能老是派他去帮老农奴犁田、打麦,对著一大锅的羊毛胡搅乱拌的!依我看,要耗去一个健儿的大志,莫过在农稼上。」
「我这是要他体恤长者,培养他的怜悯与助人之心,怎会耗去大志呢?」耿玠当时理直气壮地驳斥弟弟的话,却因为弟弟将目光转到自己身後而停口。
耿豪快快不乐地问著哥哥,「那眼下这一幕你怎么解释呢?」
耿玠随著弟弟的视线转了身,这才看到自己十五岁大的儿子正支使一票八、九来岁的小男童,在城外黄土陇坡上,撒网捕捉云雀,吓!俨然就是一个孩子王!
也就在那一刻,耿玠勉强接受弟弟的建议,让儿子赴京了。
并且嘱托了弟弟一句,「进京以後,找个时间带这孩子到他娘的坟前叩个头吧!」
所以对耿毅而言,走洛阳这一趟纯粹是去跟娘磕头、说话的,去去即回。
做父亲的人却似乎想得更远了。
耿玠不但亲自上牧场,挑了一匹健马牵给儿子,甚至大费周章地请专人打造一把适合儿子气道与臂力的长弓。
这还不打紧,他竟然解下自己腰间永不离身的小玉笛交给儿子,「这是你娘留下来的遗物,我现在把它交给你了。」
「爹,孩儿不过离家个把月,实在不需要这些行头。」
做爹的人平日的权威已减,口中竟有几丝劝诱。「你带著就是了。」说完,对儿子挥了挥长袖,算是告别。
就这样,耿毅暂别了年过半百却依然雄伟壮硕的父亲,上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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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程第三天,耿毅在叔叔的建议下,换上防御装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