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年幼的她在村外不远山脚下,盖间小茅屋定居,就这么停棺在屋后。
此刻以前,兰禧原以为今日全村出动,在韦叔临终前将她找回来,是村人总算对她们主仆产生丁点同情。
可没料到村人是铁了心肠,说什么也不许她再留下……
“对不起,韦叔,兰禧……怕是无法完成您的心愿了。”走到草堆前,惨然扶起韦叔没有知觉的躯体,安兰禧静默的离开她成长十六年的家乡。
依旧是因为她,竟让韦叔连走都走的不安心。
兰禧总算认清自己的命运——她是颗不该出生的祸星!
* * * *
迎着几乎要将她吞噬的风雪,安兰禧死命拖着村人心不甘、情不愿借给她的板车,撑着疲倦酸疼的身子,漫无目的的往山上前进。
哽咽不已的兰禧,薄唇咬出血痕,不断重复同样的话。
“爹,娘,韦叔……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板车上,除她爹娘的薄棺外,还有勉强以草席裹身的韦叔。
即使她明白爹娘跟韦叔殷殷渴求的心愿,可时势所逼,她别无选择。
人总要入土为安,如果不能葬在村里,至少让他们葬在,村人无法干涉的山林里也好。
因为这么想,兰禧即便双手早已磨出水泡与伤口,双腿也快失去知觉,但她希望最后多少为他们尽点心意,她所挚爱的人都已不在世上,再也没有人需要她,所以……在难堪地任人羞辱至死前,她宁愿自己选择她的最后。
泪如泉涌,仿佛永无止尽,心无声淌血,或许至死方歇。
不知多久后,她在勉强能窥见,村庄全景的小山坡上停下脚步。
选了杂草较少的空地,拿起她从家里带出来的耕田锄头,泪流满面的兰禧一砍一砍地,凿着黄土地。安葬他们,是她惟一能为他们所作的。
这一次,上天总不会连这样的祈求,也不肯成全她吧?
她得挖快些,越早让爹娘安息,她就能越早自这苦难的世间解脱。
“咕噜噜……”直到含糊的嘶哑低吼,自她周围几个方向传来,她这才察觉周遭异变。一回望,看见那一双双冰冷无人性的视线,紧盯着板车。
不知何时起,兰禧身后凭空多出了三五头林间野狼,虎视耽耽、垂涎三尺的等在那儿,准备伺机行动。
“不行别咬他们,一下一刻,兰禧只能眼睁睁看着野狼向前一扑,朝着板车伸出利爪,她慌张举起锄头左扫右砍,伤不到那些敏捷野兽,但勉勉强强的守住家人没被狼群给啃食殆尽。
受到兰禧反抗攻击,野兽们停下捕猎晚餐的行动,聪明的不想让自己受伤,反而守在一旁,像在等兰禧疲累后再展开伏击。
“怎么办?”天哪,为何达她只是想安葬爹娘也不成?动也不动,兰禧只能高举锄头作势威吓,可她也不知能撑多久。
“呀!”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打破凝滞僵局。
年约十三、四岁,衣着华丽的少女,带着甜美笑意从林间奔出,然而少女在看到兰禧被狼群围住时,笑容冻结脸上,害怕的不断尖叫。
刺耳声激怒了野兽,有一只野狼改变目标,转身朝少女扑去。
“小心!”明知她一离开板车,野狼也许会转头攻击她,但她也不能自私的只想守护自己,而见死不救。她冲上前,使劲丢出锄头。
眼见猎物护身武器离了手,野兽有默契的同时扑了过去。
混乱之中,紧抱着少女以身相护的兰禧,身上被野兽利爪撕裂出斑斑血痕,曾有一度懊悔,她是否不该救人?
只是……人穷命贱,若连心都如此丑陋,她还配称是人吗?
反正她孤零零活着也没意思,不如就这么被咬死也罢,也许在阴曹地府见着爹娘时,她能自傲的说,她不是只会带给人不幸,她也救过人呢!
说不准,下辈子她能不再受折磨……
“呀——”兰禧手腕让野狼尖牙深深啃住时,无法自抑地发出凄厉惨叫,激痛传开一瞬间,她闭上双眸,决意死守少女到底。
若这被诅咒的身躯还能作点有用的事,就用她一命换这少女活下去也罢!
“铃儿!”
靛青身影自林间窜出,飞天跃起,神速降临她们面前,强劲有力的身手在凶猛狼群前飒飒施展,强悍击飞一只只张牙舞爪的野狼。
他再轻松避开急扑过来的猛兽,同时左右开弓,神准钳住狼的咽喉,一使力,只听闻一道道“喀滋”的碎骨声不绝。
兰禧突觉手上伤疼减轻大半,她勉强睁开眼睛,看向救了她的恩人……
顶戴蓝月冠,青衣武服英气凛然,俊美无俦摄人心魂,甩袖挥袍间藏不住地卓尔出众,青年尊贵的一切,只令兰禧的昏沉神志更为混乱。
会不忌讳她身上诅咒,而对她伸出援手的,定是守护众生的天人吧……
因为她想救这女孩,所以上天决定改变她惨死狼腹的凄惨下场,而给她一个痛快了结吗?
看着他两泓深不见底的黯黝瞳眸,直勾勾的与她静默对望,竟没有鄙夷,没有诋毁,有的,却是从未见过的担忧与关切,甚至不避讳的拉起她鲜血直流的手腕,闪电出手点住她颈间与胸口的穴道,试图为她疗伤……
那瞬间,她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命再苦,她还是该胸怀仁慈,一心救这女孩,总算换得神人垂怜。
“你……定是来渡我的神仙对不?”血染前襟她也无畏无惧,生平第一次,除了观音玉以外,她能感到暖意笼罩她周身,忍不住欣喜,她打从心底绽开最诚挚的笑容。“兰禧永远感激你……肯来带我走……”话未完,神志已昏。
“大姐姐!你别死啊——”
第二章
“唔……”黑暗中,除了剧痛,她无法辨识其他感觉。
她……死了吗?终于可以见到爹娘了?诸多疑问缠绕她,当兰禧迟疑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置身宽敞的房间内。
她躺在丝绸玉枕上,触目所及的桌椅用品,尽是镂花彩陶紫檀银器,雕梁画柱美不胜收,此处富贵豪华自不消说。
若说“天上神仙府,地上帝王家”,在兰禧认知中,她定是来到仙境。
出生至今,她从没待过这么舒适高贵的地方。
“这里是哪儿?”与想象中阴沉地府截然不同,烛火照亮整个内室,左右观望,这才确认事情不如她预期。
“原来我还……活着吗?”心中百味杂陈,几分失落,几分无奈。对于人生,她明明并不留恋、也不想再留恋了呀!
“痛!”她试图起身,却惊觉除背腰间传来疼痛,包裹层层纱布的右腕,也激痛不断。
她举不起手,无力动作,想起昏迷前一幕,看样子那狼咬得挺深的。
那时她带着爹娘与韦叔上山,现在他们在哪儿?是谁带她来此?她得赶快理清一切,找到爹娘他们才行。
她虚弱地站稳脚步,离开房间,缓缓穿梭回廊上,步下楼梯,走往人声飘动之处。她站在一楼偌大厅堂门边,不敢出面惊扰厅内之人交谈。
听着厅里两道人声,至少有一老一青年。
“她的情形如何?”
心,顿时漏跳一拍。熟悉男声让兰禧好奇的向内偷瞧——是他。
正是她迷朦记忆中,以为是无私天人的青年。
俊美的深刻轮廓,虽仍带些许稚气,也许只长她四、五岁,可一言一行处处充满高傲霸气,威势十足,比曾见过的县城长官还强烈。他……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