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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如何错,她都已深驻在心上,难舍难弃,但子峻刻意藏住这感情,表情严肃的说:“少和严家有瓜葛,也不要再去关说和请调,做任何以严家权势来渎职的事情。”

  “我再也不会了!但严家是我娘家,总不能不闻不问吧?”茉儿说。

  “基本的酬酢,当然还是少不得。”子峻想想又说:“还有,你的穿着、用器及奴仆,不要再带着严家奢侈的作风,口头称呼也要改变,好真正融入任家。”

  茉儿直直地看着他,她虽愿意为爱委曲求全,但也有坚持的自尊。



  子峻似乎看出来她的心思,随即改口说:“我不会逼你,毕竟这对你而言也太突然了,只要你心中有什麽念头,先和我商量就好。”

  “你根本不理我,我找谁商量呢?”茉儿幽幽地说。

  “我不会不理你了。”他承诺。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只有尴尬和某种情愫流动着。

  烛火跳动,子峻起身来到她的面前说:“三天不见,头上的伤口好了吗?会不会留下疤痕呢?”

  额头上还系着藕色丝巾,茉儿解下,让他看个分明。此刻,两人的距离好近,像是又回到书房的那一夜,有着肌肤相亲时的悸动。



  茉儿望着他衣上的斜襟,抬起眼,发现他正凝视着她。

  “四个月无法拥有自己的妻子,你明白那种挣扎感觉吗?”他叹口气说。

  “我不明白,你原来是要娶高幼梅的……”她心跳极快的回答,“你会在意我吗?”

  高幼梅?此时此刻,他根本忘了这名字,茉儿的美令他沉迷。“我娶你,自然在意,或许是太在意了……”

  他的手触及她的纤腰,她一个站不稳,人跌坐在床上。

  小青和小萍在房门外急坏了,眼看就要三更天了,里面的人却不知谈得如何。小姐是否又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最後,小青受不了,轻敲门说:“小姐,很晚了,需不需要我们服侍呢?”

  嘿!竟然没有人回答?

  小青还要再敲,小萍忙拉住她,微笑地说:“八成是姑爷要留下来过夜了。”

  小青惊讶的张大嘴。这是他们两个争吵的结果?

  倚着栏杆,已睡了一会儿的任良笑嘻嘻地说:“那我今晚睡在哪里?我明早可也要服侍少爷喔!”

  “回你的臭窝去吧!”小青哼地一声,走向丫环的厢房。

  任良嘻笑着转向小萍,瞬间变成正经的温柔。

  “你最好回书房收拾、收拾,姑爷……不!是你家少爷,终於要搬回来了。”小萍愈想愈开心,“谢天谢地,希望他们从此能恩恩爱爱,再无任何波折了。”

  “我们呢?”任良问。

  “谁跟你‘我们’呀?”小萍羞红着脸啐道,也不好意思的转身回房去。

  夜寂静,烛火巍巍颤颤地快到尽头,却仍努力地燃烧着,照着床缘散落的鞋袜及凌乱的衣衫,红纱帐里隐隐的爱侣,正在他们浑然忘我的天地间缠绵销魂着。

  茉儿再次感受到一种幸福的感觉,但盘据在心头的阴影已难消除。子峻接受及爱怜的是淳化的茉儿,那可悲的严鹃呢?

  他并不要严鹃啊!但严鹃水远会躲在茉儿的後面,只是他们假装看不到,在彼此的谨慎及妥协中,做一对正常夫妻。

  第七章

  惶惑

  暗相思,

  无处说,

  惆怅夜来烟月。

  想得此时情切,

  泪沾红袖黯。

  ——韦庄 应长天

  端午过後,天候溽暑,一日胜过一日,子峻换上茉儿为他备妥的薄袍衫和方巾,由敞开的窗,他看见她正和萌儿配制香囊挂在庭院的树间,一面玩、一面驱毒逐虫。

  他轻叹一口气,因为及时阻止,以致萌儿至今仍无机会见爹,子峰的归来也遥遥无期。

  也幸好如此,子峰才没有卷入五月的这场政治风暴中。

  很多人都不敢相信,皇上终於罢免严嵩,更把严世蕃逮捕下狱,交刑部、大理院和都察院共同会审。

  自喻福寿无双、富贵长存的严嵩终於被斗倒了!

  这除了他长期作恶多端、咎由自取外,就是自去年年底永寿宫大火以来,徐阶这一派正义之士小心运作的结果。

  子峻早巴不得严家能自食恶果,让沉陷二十年的政治回复清明,不再冤狱不断;但在他们愈接近成功的同时,茉儿的眉间也愈来愈郁结。

  他们生活在一起,如寻常夫妻,但有很多话题是不能碰的,比如政治。

  可是,也因为不能谈,他们之间就有无法坦然的距离感。自从他强迫茉儿读杨继盛的“请诛贼臣疏”後,她就变了,不似从前的喜怒形於色,现在凡事都小心谨慎。

  总之,就是曾有的纯真娇憨,换上了内敛寡欢。虽然他已搬回新房,两人有闺房画眉之乐,但每每涉及严家,就随时会有倾覆的阴影存在,说琴瑟和鸣,也有不尽如他心意期盼的。

  严家受审,使得这阴影更庞大罩顶。子峻真希望这案子快快结束,使严家为他们的贪赃枉法付出代价,他和茉儿也才能真正拥有属於自己的新生活。

  拿着几份摺册,任良进来说:“公子,马已备好,可以出发了。”

  子峻踏到庭院,萌儿迈着胖胖的腿跑到他的跟前说:“叔叔,看我的红香囊,好香、好香!”

  “很漂亮,戴着就不怕虫子咬了。”子峻笑着逗他,并伸手要抱他。

  “你才要出门,别把衣裳弄脏了。”茉儿阻止子峻,顺便把手中结有流苏的络黄色香囊挂在他腰间的玉带上,“你也系一个保平安吧!”

  子峻手臂略举,任她置妥。他多喜欢这像妻子般关心他的茉儿,但她抬起头时,脸上无笑,眼下则有淡淡的青影,是多日睡不好的结果。

  他忍不住说:“别太操心,想太多也没有用,祸福都已免不掉了。”

  他既提起,茉儿便再也掩不住焦虑地问:“严家会怎麽样呢?是抄家,还是流放?若以那十大罪,条条都是极刑,我爷爷、父兄、嫂嫂和侄儿们,会落到什麽地步?”

  “茉儿,你要记得,严家会有这一切,都是罪有应得。想想,死在他们手中的人有多少?家破人亡的有多少?”子峻严肃地说:“虽然他们是你的至亲,但涉及道德正义时,你也要懂得大义灭亲之理,更何况你现在是任家人,当以任家为重,明白吗?”

  茉儿往後退一步说:“我连回严家看看都不行吗?爷爷如今被软禁在家,他已老迈,父亲、哥哥和家丁全部下狱,我……”

  “不行就不行!此刻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刻,批你父兄的奏章多如潮水,你千万别轻举妄动。”子峻警告她说。

  茉儿只有点头的份。

  送走子峻後,她遥望墙外的天空。那儿正风云变色,她在墙内如何还能平静无波呢?

  她是任家人没错,但娘家的血缘是永远断不了的,况且,当初是以权势逼婚,而今严家倒了,她有一种挺不直腰、站不住脚的感觉,彷佛众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子峻是待她温柔,但真心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呢?

  常常在共有的良辰美景中,他当她是茉儿,款款笑语;但突然他又会疏离她,因为严鹃已回到他的心中。

  她慢慢习惯了他忽冷忽热和捉摸不定的态度,有时,他对她如妻子般亲昵,有时又换个脸色,把她当孩子似的教训。

  他在重新塑造她,想斩除她内在属於严鹃的部分,来符合他理想中的妻子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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