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虐的念头于是从心里卯起,他张嘴就往自己手上虎口处咬去,等到一滴泪从他的眼角间挤出时,他才慢半拍地「啊」了一声喊痛。
疼痛之间,他隐约听到一阵细弱的声音响起。「唐震天。」
那是他的名字!
他愣了一下,难道……是他以为的人吗?
「唐震天,你人在吗?」
这回的声音高了几度,外加踏实的脚步声,总算说服唐震天,真是于敏容在喊池。
他探头往教室底端瞄,面无表情地慌坐在原地,望着她不吭一声。
「你班上的同学说你上了楼,所以我猜你人在教室里。」她边说边走到他身前。「我今天找了你好几回,可是你都不在座位上。」
唐震天仰望着她,点了点头,把「我也是」这三个字锁在喉咙里。
她漾开笑,继续说:「好险,你有收到我的警告字条。要不然,被训导处查到后就不好了。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是扁钻或刀子之类的东西?」
他应了声,「哦!那个字条。」看来,她是断定昨天「城哥」在市场交付给他的东西是危险物品就是了。
天啊!他在她眼里真的是干不了正经差事吗?连帮人送一盒钢珠对笔都会被她误会成这样!
要是在几个月前,他一定会顶她一句,「鸡婆,自以为是。」但现在,他觉得时间短得没必要去为自己辩解,只能对她说一句,「谢谢妳的先见之明。」
没想到,她得寸进尺地问:「真的吗?你书包里真装了刀子吗?」
他斜睨她一眼,心想,也许好事、多疑又爱管闲事的她移民加拿大并非坏事。抱着这种反抗心态,他淘气地应声,「不是刀子。」
「扁钻?」
「请有一点创意好吗?」
「开山刀?」
「妳当我的书包是百宝袋,可伸缩自如吗?」
「那……不会是……」她的脸刷地惨白,大喊一句,「枪!」
他没忙着否认,反而调侃起她来,「学姊,我看是妳梦作太多,想太远了。」
好巧不巧的是,训导主任正巧要来找唐震天,无意间听到两个孩子的对话,做出错误的判断。「唐震天,不许动。」
然后一手抢下那袋嫌疑重重的书包,伸手拎住唐震天的领子,「走吧!跟我去训导处。」
唐震天碍于于敏容在场,不好给训导王任摆乌龙,只好无奈地看了一下手表,「可以,只要主任别揪着我的领子,我保证不逃。」
训导主任松开手,往走廊跨去。
唐震天一脸悠游自在,乖乖跟在其后。
于敏容比唐震天还紧张,摆了一张作贼心虚的脸,执意要说服训导主任放过唐震天一马。「老师,真的,唐震天的书包里没有枪!」
「有枪没枪,等我检查过后便清楚。至于妳,不是今天出国吗?怎么还在校园里闲晃呢?」
于敏容觉得这一切都是她害的,红着眼睛跟在唐震天身后,左一声「对不起」,右一句「都是我害的」,一路念个没完。
直到唐震天再也受不了,头也不回地丢出一句话,「我自从认妳做了小老师后,倒霉事一堆;等妳人到了加拿大,我的运气大概就会好一点。妳不替我高兴,反而哭衰个什么劲?」
他说这话本来是想安慰她,要她别在意的,但他口气太硬,话又说得不够漂亮,反而易遭人误会。
于敏容听在耳里,一个会错意后,心下难过得不得了。
她于是缓下脚步,不再跟进。但她无法对他置之不理,深怕他书包里真藏了一把枪!
她终于明白,她的正义标准在对某人、某时,某事上,是可以扭曲放水的。也因此,她赶紧跑到董事长的办公室,找她大妈碰运气。
如她所期望的,她大妈闻讯后感到非常震惊,但在查办这件事的态度上却毫无放水的意思,甚至打算亲自到训导主任那里传达自己的关切。
好在最后证实是虚惊一场——
「董事长,只是虚惊一场,唐震天的书包里只有一盒钢珠对笔和生日卡。」训导主任查明真相后来回报。
邵董事听过报告后,这才放下心,「那你放他走了?」
「是的。今天是礼拜六,学校只上半天课,所以我没有理由将他扣留在学校里。」
「当然、当然,你处理得很好,谢谢您。」邵董事一改平日端庄严谨的面容,在后生小辈面前露出感激的面容。
当现场只剩下于敏容与她大妈时,她撒娇的说:「我就说他脾气拗归拗,但性子其实没大家想得那么坏的,不是吗?」
邵董事这才放松心情笑了出来,「不坏、不坏,他当然不坏。只是啊……咱母女俩的胆子可要练得壮些才行……」
「于敏容!」此时,有人在她们身后叫人。
于敏容闻身回头,看见唐震天竟还没离校,高兴地要拉着她的大妈往回走。
却被邵董事制止了。「不,同学找妳,准是要跟妳道别,妳去就好,我还有些公事要办,得回办公室去了。」说完踩着矮跟鞋急促的离去。
于敏容有点困惑的望着大妈似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半晌,直到唐震天的声音响起后,她才转过身,有点兴奋又难掩几分腼腆地道歉,「都是我大嘴巴,害你被训导主任留下来。」
唐震天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迟早都会被搜的,又不是妳说了就能天下太平。对了,妳什么时候走啊?」
「哦!」于敏容经他一问,瞄了表,颓丧地答,「再过两个钟头。」
「那……我就不烦妳了。还有……谢谢妳这些日子的照顾。外婆和我都很感激……嗯……妳的热心……服务。」
于敏容站在他对面,见他两手插在裤袋里,红着脖子,不甚自在地跟自己倾吐谢意时,心里有好多的感动。
她于是向前走三步,倾下头,轻快地在他的唇上一触,想是要应允他以前开出来的约定。
他像是被蝎子螫到似的跳开,抿唇怒视她。
于敏容被他的敌意吓了一跳,也赶忙退开几步解释,「这是大姊姊鼓励的一吻。」
「还用得着说吗?」他随即别扭地加顶她一句,「我已经将奶奶交代我的话说出口,妳可以走了。」
于敏容见他又翻脸不认人,心隐隐觉得受伤了,泪淌出眼角,没再多说什么就转身跑开。
如果他那个时候追上去,为自己错误的行为道歉的话,很有可能她会给他往后联络的地址;可是,他缓了好几步才行动,等到他追出校门口时,早不知她的去向。
从此以后,唐震天与这个叫于敏容的女孩的缘分就薄得像朝雾一般,缈不可探。
也许是潜意识下的愧疚与补偿作用,唐震天从此改了逃学、迟到、早退的恶习。
等到他升上高一,邻家大哥雷干城表态,愿意赞助他往后就学的开销后,便主动放弃校方提供的乌龙奖学金。
他的学科在很短的时间赶上进度,成绩优秀得几乎令各科老师无可挑剔。
只是令人伤脑筋的是,他的大过、小过、警告仍是不断,因为他不肯戒掉「出口成脏」的坏习惯,烟瘾也随着年级数而加重。
到他高三毕业那年,还曾因为操行分数不及格,引发了一场留级争议呢!
最后,当然还是由于敏容的大妈出面保他,他才能顺利进入高等学府。
在很多人的眼里,于敏容的大妈无异是他的「恩主婆」,但在他自己的心里,他除了欠她国中三年的学费以外,从来也不觉得自己多欠她一丝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