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是夫妻,吃苦受罪亦甘之如饴。」采眉虚弱的回答。
「笨女人!」德容骂一声,背过身来才又说:「什麽夫和妻、天与地?永远是『不平』二字而已!天给什麽,地就承受什麽,山崩地裂也躲不掉!夫妻便是如此,我嫁到翁家的一年,如人间地狱,不但要面对公婆姑叔的恶脸色,还得处处得咎;最可怕的是丈夫的凌虐,每到夜晚只有恐惧,怕面对禽兽……所以,他死了,我额手称庆,死亡助我逃脱,我一刻也不想再留在翁家。男人死了,我们终於有了自己的快乐和荣耀,足以和男人齐名的机会,闪亮的牌坊,你为何不要?!」
「不!我嫁去的夏家不是如此,婆婆和小姑都待我很好,怀川更不曾凌虐我,他关心我、善待我,瞧!他不是为了我在雪地里跪了四天四夜吗?大姑姑,他……他把我看得比世间一切还重,这似海的深情我岂能辜负?」采眉低泣著说。
「男人是禽兽,等到人老珠黄时就不要你了,没有例外……」德容喃喃地道。脑中想起她短命的丈夫,二十四年了,他的面孔已然模糊,他不曾为她做过任何一件事,不像怀川……如果那短命鬼肯为她跪在雪地里痴傻恳求……
德容的内心漾过一种奇特的感觉,那许久不见的春花秋月浮上来。她语气凝重地问:「你真要跟他走?」
「是的!」采眉看到了一丝希望。
「一去就回不了头,你不後悔?」德容再问。
「不後悔。」采眉坚定的回答。
「你要笨,我也爱莫能助!」德容说著,猛拉起她,走过浮桥,来到贞姜楼,开了门说:「你随他去吧!」
采眉一路上跌跌撞撞的根本无法站稳,久跪的脚麻得不像是自己的了。但她自由了,怀川也自由了!
在她要下楼时,偶一回头,却见德容手拿两盏腊烛往浮桥走去,神色十分怪异。采眉有种不祥之感,人要追上去时,只看到德容以火点燃贞义楼的家具书画,没一会儿,便焰焰地窜烧起来。
「大姑姑,住手!」采眉想阻止她,带她离开。
「你不贞节,要贞义楼何用?」德容恨恨地说。
采眉打掉她手里的烛火,强迫她回到贞姜楼,并大喊著,「来人呀!失火了,快救大姑姑!」
那凄厉的叫声传到怀川耳里,连几个丫环都跑来。
「快点救火!」怀川说著,冲上贞姜楼。
「大姑奶奶的房子是不准男人进入的!」一个婢女拦住他说。
「采眉——」怀川才不管呢!
德容耳尖,听男人的声音,忙叫道:「别让男人进来,我就算是烧死,也不能让男人碰一下,徒坏了我一生贞节心血!」
混乱中,采眉挡住怀川,只允许三个婢女进来,但门在身後用力的拴上,只留怀川和采眉在楼梯间,屋内关著其他四个女人,哭嚎声不断,一定是德容挡在门口,不让进出。
孟家大小已召集人来灭火,但大雪天的,水有一半都冻结了。好在贞义楼也覆了冰,表面上冒不出火,只在里面闷闷地焚著,像窑炉里的火一样。
「浮桥非断不可!」怀川说:「否则,见算火不会蔓延到贞姜楼,烟也会薰死人。」
但如何断?有贞义楼的火势阻著进不去,贞姜楼的门又被反锁,浮桥颇高,可望而不可及。最後是由怀川攀上屋顶,以功力往下冲,好跳毁木造的浮桥,前後共三次才成功。
平常时候,这差事对怀川来讲绝对没问题,但这几日他体力大失,显得似乎特别消耗元气。当浮桥折落时,他仅能靠墙而立。
采眉泪水盈眶,再也顾不得自己仍在众目睽睽之下,奔向他的怀抱,紧紧地再也不放开,那身心的相系,是黑暗寒冷中彼此唯一的温暖呀!
* * * * * * *
那一晚,孟家折腾到二更天才确定危险已过。
贞义楼外表尚存,内部却大半焚毁,经过今冬的大雪或明春的雨季,大概会崩塌。而德容这一大闹,已恢复平静,但她拒绝受大夫诊治,因为大夫是个男人。
在一阵晚饭梳洗後,吕氏要女儿捧著药箱来到东厢房外,低声说:「进去吧!他是你丈夫,你不伺候,还有谁呢?」
这就摆明了要他们同床共枕嘛!采眉的脸烧得通红,唇一咬,心想,还会比一般不相识的洞房花烛夜糟吗?至少她和怀川熟悉,且又是两情相悦的。
她轻巧的推开门,正在运功疗伤的他也闻声抬起头来。采眉杏眼睁圆,因为面前的怀川已刮掉胡子,下巴乾净,整个人年轻了好几岁,深沉仍在,但多了几分俊雅的风采。
这就是夏家未出事前,刚中举人,记忆中声音英朗,她要嫁的怀川吗?在那一瞬间,她又忽然怀念起狄岸,那个带著沧桑,神秘莫测,曾引她相思辗转的男子。
怀川见到她愕然的神情,迎上来,摸摸自己的脸说:「不习惯我没有胡子吗?没办法,被火烧焦了,乾脆全剃除掉。若你不喜欢,我可以再留,但要等一阵了。」
唉!简直是一个陌生的怀川,她闷闷的往旁边绕过去。
「咦?方才还冲到我怀里嚷著不再分离,现在就不理人了呀?」他故意逗她。
「少贫嘴了,我娘叫你上药。」采眉放下药箱说。
他却拉住她的手,「为了你,那点伤不算什麽。」
这话令往日的种种浮上心头,她哽咽地说:「为何要傻傻的跪呢?我大姑姑不放人,你走就是了,江西有这麽多事,你实在不该来。」
「我走不掉,没有你,恍如失了世界,哪儿也不想去。我也不得不来,见不到你,我什麽事也做不下。」他说:「我已经把流空剑交给王世贞大哥,我忽然不再挂心袁城的种种,满脑子就只想著你。」
「这叫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没有出息!」她轻声斥道。
「是呀!你还骂过我爱惹事生非、爱逞匹夫之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示出手背上的疤,「你还砍伤过我,因为我要抢流空剑,惹火了你。」
「你隐瞒身分来欺负我,照理我该砍得重一些。」她说。
「你不也以出家来威胁我吗?害我吓得半死,深怕以後没有老婆,只好任你予取予求。」见她笑出来,他情不自禁地碰触她的粉颊说:「你那时候就知道我是怀川,并且逃不出你的掌控,是不是?」
「才不呢!谁管怀川啊?我就认个狄岸,想和狄岸私奔,你要罚我不贞吗?」她红著脸儿,难得大胆地说。
她那娇俏模样,令怀川动情,伸手拥住她,低笑著说:「好,我就当狄岸,无朋友之义,偏偏喜欢怀川的寡妻,欺她到底!」
他手一用力,唇就印了上来,那梦寐以求的消魂滋味呵!
红纱帐外,绣鞋跌落。采眉忆起那偏远的山客栈,他曾握住她的纤足抹药,但哪比得上今晚的肆意缠绵!
大姑姑说男人会凌虐,夜晚是恐惧,面对的是禽兽……
但她的怀川不会!虽然昏昏红烛下的他,不似严肃神秘的狄岸,也不似阳光朗朗的怀川,仅仅是一个充满情欲,正无限温柔膜拜她的男人。
当她感到交融之痛时,有一丝恐惧,但心里明白,狄岸和怀川都不会伤她,并且愿意为她舍弃一切,因此,她心怀甜蜜忍著,让他真正快乐,因为彼此有太多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