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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的来不行、武的来也不行……」怀川低头深思著。

  「连我写、金瓶梅。看来都极天真,好个异想天开的计策,只徒白了我一堆头发。」

  王世贞素有文才,知道严世蕃好色、好淫,便想了一招淫书施毒计。

  他特选「水浒传」中潘金莲通奸的那一段,将其发挥得淋漓尽致,刻划出男女私欲情色的丑态,极为煽动人心。他每写完一章,便付油印,油墨中掺有毒液,想让严世蕃以手翻书页时,慢性中毒而死。



  但不知为何原因,毒液并未发生效用。

  「也不见得天真,至少现在严世蕃满脑子的淫书,淫心大起,更加放荡沉迷,连守丧期间都逛妓院,与姬妾们鬼混,他迟早会遭天谴的。」怀川说。

  「可惜天谴仍然来得太慢,让好人不长寿呀!」王世贞忍不住摇头叹气。

  怀川喝一口豆汁说:「我昨夜碰到任之峻时倒有个想法。任之峻是属於徐阶那一派的,他们有好几次想斗垮严嵩却都失败,我觉得这是两边合作的好机会,将在朝和在野的反严嵩势力连结在一起,或许能成功。」

  「怎麽个合作法?」王世贞极有兴趣的问。

  「中间要有个媒凭,也就是宫中道土。」怀川深思著说:「如今皇上信任他们更胜於严嵩父子,是个不容忽视的力量。」



  [那些道土各有来头,也不是好攀结或惹得起的人物,只怕不容易吧?」王世贞皱起眉说。

  「那些道土大都来自武当山,我若亲自去武当山游说,以我父亲旧日的交情,应该还有些作用,所以,我想去试试看。」

  王世贞看著他,笑出来说:「老弟,你可真是後生可畏呀!既能知又能行,连我都甘拜下风,以你的才华,不荐用於朝廷,还真是国家社稷的损失。」

  「王大哥爱说笑了,你是堂堂进士,我只不过是被废的举人,怎敢相提并论呢?」怀川说。

  「我可是虚长你十几岁,依然报不了父仇,同是天涯沦落人呀!」王世贞以豆汁代酒,仰头一乾,饮尽生不逢时,无法力挽狂澜之痛。

  腊月方过,雪尚未溶,怀川就马不停蹄地赶往武当山。驰驰向西,披星又戴月,峰一重、水一重,跨越莽沼荒泽,进入那烟岚萦绕的丛峦深处。

  於是,他离江南愈来愈远。那傍海的绍兴,有几个女人正守著空有他名字的墓,在被任务占满的心里,那只是一个渺小的点,无暇回首,也无暇牵挂。

  * * * * * * *

  嘉靖四十二年,岁次癸亥,春。

  一辆由几个侍卫随从的马车,辘辘地穿过绍兴城的青石板大街。天灰蒙蒙的,落著丝丝春雨,黑瓦下有燕子斜飞。家丁们时时停下来问路,有人摇摇头,有人手指著前方,令车里的人有些焦虑。

  跨过一条溪,又是一座湖,彷佛无止尽似的。明明说是绍兴,但走过了热闹的大街,竟又奔波了两个时辰才到达一座偏僻的小村,有青翠的稻田、遍山的绿林、叠积的酒坛,仔细的话,还能闻到一点海风的味道。

  这极普通又不见经传的地方叫竹塘,是马车的最终目的地。

  车里的人由婢女扶著,虽妆扮淡素,但自那流光闪动的丝绸看出妇人来自官家,与四周的环境格格不入。她就是孟家的二女儿,也是北京李都御史夫人采芬。

  在墙院里迎接的是采眉,她一身自织的浅蓝色布衣,乌黑的发只缠了两个木梳,年轻的面庞看起来极为清纯,如她身後秀净的山水,不纷不杂。

  多少年没见了?算算孟家由北京贬到南京,那年采眉十五岁,到今天也有五年了。

  两姊妹相见,恍如隔世,手紧握著,眸泛泪光,但孟家家教一切拘於礼,於是,她们只得强忍住内心的激动。

  采芬第一句话也只是,「说你住绍兴,但这里离绍兴还远得很呢!」

  有婆婆和小姑在,采眉不能细说。两年前,当她哭嫁到夏家时,的确是住绍兴,但任驻於杭州的闽浙总督胡宗宪属於严嵩党,对三具棺木回南方所引起的民愤十分有戒心,再加上严世蕃一直想要流空剑,一些无品的地方官就不免常到夏家来骚扰。

  夏氏宗族怕再生横祸,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有将夏纯甫的遗孀和孤女移至更隐密的竹塘,由一名忠心的老仆夏万照顾。

  这两进的小庭院,因采芬的到来,打扫得极为干净,但仍不掩其土落墙剥的。鄙陋和粗简。

  夏夫人卢氏因哭夫哭子太过伤心,致使身体不好,眼睛也差不多盲了,需要技著拐杖。巧倩年近十八,遭逢家变,使得那原有活泼的天-早已被消磨殆尽,青春中带著哀伤,幸好有采眉嫂嫂,才让她享受到些许亲情友谊的寄托和扶持。

  在亲家母面前、采芬极为客气,见到屋後几畦青绿的菜园时,她说。「你们自己种菜呀……哦!好个田园之乐。」

  见到前厢屋里散布、纺绵和纺织机,她又说:「你们自己织布呀……哦!当炉又耕织,妹妹真是好能干呀!」

  当她看到那粗木硬床,没有五彩缤纷的锦帷丝帐,不禁哽着心酸,一句话也说不出,这便是妹妹守寡的生活吗?

  及至前厅堂,有夏家父子的牌位,采芬拈香祭拜,才敢借机流泪,在心里偷偷地说:「夏怀川,你太委屈采眉了,她才二十岁,就要这样过一辈子吗?」

  但采眉的心却非常平静,她侍奉婆婆、友爱小姑,内外持家,谨守了自己的本分。

  姊姊一行人来,她也由巧倩和夏万的帮忙,砍柴的砍柴、摘菜的摘菜,再以所织的布和村民换几只鸡,巧手做起羹汤,更让采芬大开眼界。

  夜里,门关上了,两姊妹同床而寐,这才有机会说点贴心话。

  采眉铺上了最好的枕被,看看寒碜的四壁,忍不住说:「二姊一向锦衣玉食惯了,要你和我挤这麽个窄陋处,真过意不去。」

  「还说这话,你这不是要揪我的心吗?你当年可是家里最娇的女儿呀!」采芬坐在床缘,手帕抹著掉出眼眶的泪,「你十四岁那年被选封为『雾里观音』,穿著宫里缝制的『水田衣』,色彩鲜艳夺目,都是没见过的布料,金织银编的,好不华丽,还有你头上的蓝孔雀冠顶、珍珠宝石垂挂,说多美就有多美。我们那时就想,你不被封后妃,至少也该是将相夫人,谁知……谁知……」

  「我早忘记那些事了。」采眉违著心说:「一切都是命,我也不怨谁。」

  「那次的封选,倒像是被谁下了咒似的。我听你说紫姑女神出的青词牌叫『无情碧』,心中就觉得怪怪的。」采芬说:「你知道吗?『云里观音』严鹃已被夫家休离,京里闹得不可开交,人人都耳语相传哩!」

  「严家怎麽能允许呢?」采眉惊诧地说。

  「严嵩父子去年就倒台,被赶回江西了,难道你都没听说吗?」采芬想想又说:「这也难怪,你在这荒山野村的,什么都隔绝了。你以为我这次如何能出京?就是你二姊夫以御史的身分来查抄胡宗宪在浙闽敛财招贿的情形。」

  「胡宗宪也倒了?」采眉又瞪大眼睛。

  「他是严党之一,哪能不倒?现在弹劾的奏章,每天堆得比人还高,其所谓树倒湖孙散,墙倒众人推。如果你的夏怀川能多捱个几年,以他的才华志节,今天不正是他意气风发、扬眉吐气之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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