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这天,裴季耘依例回家陪父母吃过团圆饭,大致聊了近况,并没久留。
回来后,一屋子静悄悄,他回房拉开大片的落地窗帘,远眺满天繁星,一如往年,以他的方式,静静缅怀故人。
安絮雅站在门边许久,他都没发现。她放轻了脚步,无声来到他身后,悄悄地,伸手环住他的腰。
他身子轻震。「絮雅?」
「嗯。」小脸埋在他背上,轻轻应了声。「怎么那么早回来?」
「没什么事,就回来了。你没出去?」他记得系上有办圣诞Party,他以为她会去。
「等你。」清瘦的腰身,她每次抱著,位於心口的地方总会隐隐的疼。只要天气变冷,他身体就很难无恙,不论再怎么留神、小心调养,还是没用,这两天尤其咳得频繁,夜里常见他起来喝水,她索性先将药茶准备好,放在他床头。
感觉圈在腰上的力道紧了紧,他安抚地握了握腰腹间的小手,沈静倚偎。
「你在想她吗?」话一问出口,她感觉到他身体僵硬了下。
「谁?」
「你的初恋女友,那个和我长得很像,在圣诞节去世的女孩。」
裴季耘沈默了很久、很久,始终不答。
「能不能告诉我,画里的人,是她,还是我?」她又问。
她看到了!
有一瞬间,裴季耘有种感情被赤裸裸剖开,无所遁形的狼狈感。
「连你,也分不清楚吗?」有时,她会想,他对她的好,是不是移情作用?
「不。」他回身,深刻地望住她,明确回答:「是你。」
他怀念明雪,但是他爱的人,是她。
这一点,从来就不曾模糊过。
她吁了口气,浅浅笑意释出。「你相信,这世上有圣诞老公公吗?」
「那是骗小孩子的。」他也笑了。
「可是我信啊!而且我还许了愿望。」
他掬饮著她柔甜笑靥,长指拨了拨她的发,宠爱地问:「许了什么愿?」
「我想要──一个圣诞情人。」
他呼吸一窒,笑意凝住。「那你可能需要很大的袜子。」
「不必,我知道要去哪里找。」她握住停在她颊边的手,带著深深的温柔与怜惜。「这世上除了你,我再也找不到如此知我、懂我、疼我的人,你总是只做不说,什么心事都自己藏著,委屈也不会让人知道,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全都放在心上,如果有谁最值得我付出,那也只有你了。」
什么时候,他的心事竟全被她看穿?
她懂他一路守护著她的用心?懂他藏得太深、不敢宣之於口的感情?这些,他从来都不打算说,就怕会成为她心上的负担。
而她,会是为了感激,所以才……
裴季耘敛眉,抽回手。「你不必这样,不管我做了什么,都是出於自身意愿,与你无关,你不需要觉得有压力,更不需要因此而刻意想回报我什么。」他不要勒索而来的感情!
「但是我想。」她走近一步,定定站在他面前。「平安夜,应该和最重要的人一起过,如果你问我,此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谁,除了你,我不知道还想得到谁,这个重生的我,是你给的,今晚,我只想和你一起,除非你不想要我,那你可以推开我。」
她不想为自己的感情背书什么,爱情与恩情,本来就难以定义,长久以来,都只有他在为她付出,在她人生最灰暗低潮的时期,是他陪著她走过来的,不知不觉中,他变得愈来愈重要,再也离不开他。
他的手,就停在她肩上,她屏息等著他做决定,推开,或者拥抱。
彷佛过了一世纪,又似只有短短几秒,他揪肠地深深叹息出声,张手密密将她收拢。「真是被你吃定了。」
她吁了口气,浓浓甜意,由胸臆泛至唇角。
一辈子,能够吃定一个人的感觉,真好。
他们哪儿都没去,什么也没做,只是相拥著,窝在客厅沙发上看DVD。
电视萤幕正播放著「美国情缘」,叙述一对在圣诞夜相识的男女,情缘牵动,却因为当时都各有男、女朋友,於是,女方将姓名、电话写在书上,卖进旧书摊,而男方则是写在一张钞票上,他们都相信,只要有缘,终会相遇……
七年当中,不曾相忘的惦念,在不断的错失与追寻中,书本与钞票几经辗转,再次回到对方手中……
安絮雅背靠他的胸膛,头枕著他的肩,被收拢在他胸怀最安适的地方,倾听他的脉动。「你真的相信,姻缘天定吗?」
「信。」他毫不犹豫地道。「我一直都认为,每个人都有一条属於自己的姻缘线,无论距离多远,无论时空沈淀,系在小指之间的姻缘线终究会带领他们找到彼此。」
「是吗?」她喃喃道,拉起他的手,反覆瞧著他们的小指。他们指间,这条无形的姻缘线,是牵在一起的吗?
裴季耘温温一笑,习惯性将她泛凉的双手合握在掌中搓暖。「冷不冷?」
她摇头。「你身上好暖。」真奇怪,身体差的明明是他,为什么四肢冰凉的却是她?也因为这样,她总是眷恋著他带给她的柔暖呵护。
「这是我唯一仅剩的利用价值了。」
「才不是。」她回身,攀住他,顽皮地啃吮他唇片。
「别闹。」察觉她的不良居心,他失笑地闪躲。「存心想害我明天没办法见人啊?」
「知道就好,谁教你乱说话!」
「拜托,帮我留点为人师表的形象!」双唇被她咬得发痒,敌不过她存心的缠闹,他无奈求饶。
「不要。」拒绝和解,执意捣蛋。
裴季耘没辙,吻住不安分的小嘴,不让她再继续为祸,她娇喘,旋即伸手揽住他,全心迎合,感受他的柔情、他的眷怜、他的宠爱……
他的吻,并不狂炽,温温的、浅浅的,印上他的气息,然后才逐渐加深,绵密纠缠──
在他怀中,她化成一滩春水,柔化在他的眷吻爱怜之中。
这就是他和庄哲毅最大的差异之处,和庄哲毅在一起,她得战战兢兢顾虑他的情绪,强迫自己早熟、坚强的去担待一切;但是和裴季耘在一起,她可以很轻松、很自在,凡事有他担待,他会将她放在最安定的位置,让她回归自我,当个最单纯的女人,任他娇宠。
夜,很深、很深了,但是温存倚偎的身影,不舍得片刻分离。偎靠著的身躯,已经由坐姿,一路躺卧到长沙发上。
「你,很喜欢她吗?」她没来由地,冒出这一句。
「谁?」
「你的初恋情人。」
「明雪,她叫江明雪。」顿了顿,才接续:「我喜欢她,如果有未来,我有把握爱上她,但是,来不及。」
「我和她,很像?」
「不完全。七、八分像吧!但是你们个性、神韵极为相似,才会让我在第一眼,有见著了她的错觉。」
「你是因为她,才对我另眼相待的吗?」将来不及给初恋女友的爱情及亏欠,寄托在她身上?
「不是。」一晚连著两次问相似的问题,换来他的专注。「你很介意吗?」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曾经,透过我去想念她。」
「曾经。第一眼看到你,真的很震撼,但你是你,她是她,这点,我一直都很清楚。」
「其实,我是感激她的。」如果不是江明雪,也许今天她不会躺在这里,不会有机会,拥抱这个人人求之而不可得的男人。
她明眸半敛,挪了更舒适的位置,安心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