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碰触令她双颊发烫,难以集中精神。
“我要走几步?”
“都可以,你觉得适当就好,最重要的是脚步要坚定。”
“我一定会洗沟的。”
“不会。”他放开她。“试试吧。”
于是她做了个深呼吸,照他说的方式掷出球。
“倒了八个耶!”他比她兴奋。“太棒了。”
“剩下的两个离那么远,我一定打不中的,下一球让你打吧。”
“好吧。”
他的技术球打得完美,两个球瓶在他那一脸可以征服全世界的自信中倒下。他要征服她,就像征服那些球瓶一样。
一人一球,满右昀渐渐专心了。
“韦老师,右昀!”五个球道外,曾维特大喊着走向他们。
“你们没那么快打完吧?”她看了眼计分萤幕,道:“我跟袁力耕要送孩子们回去了。”
“那你们先走好了,我跟右昀留下,我在教她打球。”韦方抢着说,不让满右昀拒绝。
“不,我想跟他们一起走。”满右昀还是出声表态。
“半途而废不是良好的学习态度。”他沉声纠正。
“韦老师说得好。”曾维特立刻附和。“右昀,你就留下吧。送孩子们回育幼院之后,我跟袁力耕还有事,不能陪你,你还是乖乖跟韦老师学习吧。就这样了,我先走喽,拜拜!”话没说完,曾维特已开始往回走,一溜烟就跑远了。
— — —
“还觉得不自在吗?”韦方问一旁的满右昀,他正开车要送她回家。打完保龄球之后他便约不动她,她哪儿也不肯去,只勉强答应让他送自己回家。
“什么东西不自在?”她不自在地反问。
“跟我在一起。”
“别说得那么暧昧,我们不算在一起。”
他苦笑。
“你这叫执迷不悟。”他含有深意地道:“有些感情是要靠一点一滴地累积,而你对我的感情恐怕得靠顿悟了。就这一点来看,你的确比别人笨,至少比我笨。”他侧过头来看她一眼。“我第一次看见你时就顿悟了,你是我等待已久的人,我一定是已经等你很久很久了。”
顿悟?她眯起眼睛。卓亦尘练破解之法靠的也是顿悟。她要顿悟什么呢?回来之后,她对数学像是突然开了窍,成绩扶摇直上,那就是顿悟吗?
她不需要再顿悟什么。这里唯一困扰过她的东西就是那该死的数学,纵使她已顿悟,也征服了它,它还是该死,像那些坏人一样。她死了之后,卓大哥会替她报仇,杀光那些坏人吗?
他们都曾说过,如果对方先自己而去,那么自己亦不愿独活。卓大哥会为她殉情吗?
她一直是矛盾的。也许当时她只是昏了过去,终究是会醒来的,然后和卓大哥幸福地过一生,白头到老。不,卓大哥不能那么快就随她走,她会回去的,总有那么一天。他得等她。
“你上我的课时戴着眼镜,”他没忽略她眯眼睛的动作。“平常不戴?”
“不需要把每样东西都看得那么清楚。这世界并不那么美好。”
“你不喜欢这个世界?”
“我向往另一个世界。”她暗忖:自己若不是因为答应卓亦尘不再有轻生的念头,她早自杀了,也许只要一死,她便能回到他的世界,那比她苦等每一个月圆之夜要容易多了。
“你看得清楚我吗?”
她不回答。品尝着熟悉的声音和话语。
“看着我,”他低喊:“告诉我,你看得清楚我吗?”
她这才转头,灼然的眼逼她又转了回去。
“这么近当然看得清楚。”
她家快到了。
— — —
隔周周末,韦方又到保龄球馆来了。他知道满右昀在此,曾维特通知他说他们还会再带育幼院的孩子们来一趟。
人,他是见到了,不过她不肯再让他教球。曾维特来之前已被满右昀耳提面命过不准再跟袁力耕联手丢下她,韦方只得暗暗叫苦。
曾维特尽最大的努力也只换得满右昀同意四个人在送孩子回育幼院之后一起去逛街、吃饭、看电影。一路上,曾维特和袁力耕两人手牵手,卿卿我我;后头跟着两个大灯泡,韦方在满右昀三缄其口的情况下,毫无斩获。
“韦老师,你送右昀回家吧,我和袁力耕还要去别的地方,不方便送她。”曾维特说这话时根本不敢看满右昀。
“不用了,如果你们不方便送我,我可以自己搭车回家。”满右昀果然如此反应。
“何必那么麻烦呢?有现成的司机还不用吗?”韦方立刻抓住最后一个机会。“右昀,我们走吧。”抓住她的手臂,他立刻想走。
“我──”
“那我们也走了,拜拜!”曾维特如释重负,拉着袁力耕就跑。
— — —
坐在韦方的车里,满右昀觉得自己做的是偷偷摸摸的事。她觉得自己仿佛背叛了卓亦尘,并不是因为她答应让韦方送自己回家,而是因为自己竟有些期待两人单独相处的此刻。
“告诉我一些你的事好吗?”韦方说。
“我的事没什么可说的。”
“读中文是你的第一志愿吗?”他记得很清楚,曾维特说她写过小说。在不出卖曾维特的情况下,他试着旁敲侧击。
“嗯。”
“会背很多诗词吧?”
“也没有。”提到诗词,她的表情放松不少。“我喜欢看却不喜欢背。接触诗词以后,我渐渐养成一种习惯,遇上好词便会呆想一阵,不管想不想得出什么东西来,等我不愿再想的时候就继续往下看。好诗好词看多了、想多了,自然也就记住了。诗词是用来细细品味的,不是用来囫囵吞枣地背诵的。”她明亮的双眼里顿时充满了希望和幻想。
“我对诗词没有研究。不过,我喜欢看历史小说。”见她难得对自己说了那么多话,他也兴味盎然。
“是吗?”她侧头看他一眼。“最喜欢哪一部?”
“我喜欢正史,读高中时经常看《三国志》。”
“我喜欢野史。《三国演义》我看了好几遍。你知道“玄德风雪访孔明”那一章吗?”她问完便又接了下去。“我最欣赏“或驾小舟游于江湖之中;或访僧道于山岭之上;或寻朋友于村僻之中;或乐琴棋于洞府之内”那几句。你喜欢吗?”
“你喜欢我就喜欢。”他说得毫不含蓄。“喜欢外国诗人的作品吗?”
“总有喜欢的,”她沉吟片刻。“泰戈尔。我满喜欢他的诗,你呢?”
“我也是。”
她正暗忖他是存心这么说的,岂料他真的还有下文。
“我喜欢他的那首“纸船”。”他缓缓地开始念着诗句:“一天天,我把纸船一个个放进奔流的溪水里,我用特大特黑的字,在纸船上写下我的姓名和我居住的乡村。我希望陌生的土地上会有人发现这些纸船,知道我是谁。”
她幽幽地接了下去。
“我从我的花园里摘下花朵,装在我的小船里,希望这些曙光之花能安全地到达夜的国土。我送我的纸船下水,仰望天空,我看到了小云朵正张着鼓鼓的白帆。……夜来了,我将脸埋在臂弯里,我望见我的纸船在子夜星光下向前漂浮。夜的精灵在纸船里扬帆前进,船里载的是装满了梦的篮子。”
她的梦、她的纸船……念着念着,她流下眼泪,哭她那未完成的梦。
“怎么了?”
“没什么,对不起。”她赶紧抹去泪水。
他正心疼不已的当儿,行动电话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