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回鞘,他拉她回树底下坐着。
“小满,我早就发现“同归于尽”的破绽,经过反覆揣摩,我终于明白必须在劲气消竭之后立刻续气回环再生冲劲的道理,否则我在对付的敌人的同时无法避开角度相差太大的另一波攻击。”他脸上满是自信和释然。“那天你提醒了我。”
“好哇!”她听明白了。“原来你早就顿悟了,竟然一直不告诉我,害我每天替你瞎操心,你可恶、可恶……”她边责备边练拳头。
“我想和你在这里多住几天。”
深情的目光阻止了她的动作。
“你再也不用去见柴烈了。”
“嗯。”
“接下来你是不是该为你父母报仇了?”
“嗯。”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一早就动身。”
她有点失望,脸立刻沉了下来。
“那么急啊?”
“我急着报仇,除了为完成多年来的心愿之外,还为了早日摆脱这种舔噬刀头之血的日子。对人性我已了解得十分透彻,厮混在江湖之中是一种悲哀,我早就憎恨刀头血的腥膻,早就想退出江湖了。”他低沉的嗓音中透着倦意。“我不标榜男儿气慨,更不敢自诩为英雄人物,我并不想逞血气之勇,我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我也想和自己心爱的人平平凡凡、恩恩爱爱的过一辈子,我渴望做一个缠绵柔情的男人,在你走进我的生命之后。”
他停了下来,因为她在流泪。
“小满,”他拭着她不间断的泪。“我急着报仇还为了想早日与你成亲。”
“说到哪儿去了嘛。”她一羞便往他怀里钻去。
“你不愿意吗?”
她摇了摇头。“不是不愿意,是根本不需要等到那时候。你看,你本是孤儿,我在这里也算个孤女,我们早该相互扶持了。成亲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对我们来说可有可无。”
“可是对我来说却是必要的,我要给你一个正式的名分,不能让你这么不明不白地跟我过一辈子。”
“如果你很坚持的话,那就听你的吧。”
时代果然不同。她觉得他有点迂腐,不过他的深情仍然教她感动。
“婚礼上也许只有我们两个人,场面必然是很寒伧的,但总是经过正式的程序。”他描绘着属于他的幸福蓝图,十分执着。“小满,你介意吗?”
“不介意,”她知足地朝他甜甜一笑。“我又不是要嫁给场面,有什么可介意的?”
他拥紧了她,眼中散发着光采。“成亲之后,我们便隐姓埋名,在乡下种田,过着自给自足、与世无争的日子。”
“嗯。怎么过都好,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
在他怀里她是如此幸福、满足,他们会一直相爱到老……因为有他,活在这个时代才有意义。
“卓大哥,若是有那么一天,我们失去彼此,我是说如果我先离开人世,或者你先,那么还活着的那个该如何自处?”
她的多愁善感又道中他的隐忧。
“小满,”他托住她的下颚,颤着声问:“若我先走了,你会怎么做?”
“随你走。”她温柔而坚定。“没有了你,我就算活着也不会快乐。你呢?”
“跟你一样。”
先前的惆怅因他的誓言而消逝。
“卓大哥,这附近可有河?”
“你想如何?”
“想你陪我去放纸船。”
“傻瓜,天这么冷,河上早结薄冰了。你想冻坏自己,不怕我心疼?”他拉她起身。“我们回屋里去吧,瞧,你的手好冰。”
私订终身之后,她更加享受他的细心呵护。
— — —
朔风劲吹,草木瑟瑟,刺骨的冷瑟使人不寒而栗。
卓亦尘将满右昀整个身子护在自己怀里,胯下骏马在旷野中驰骋,转入地形复杂的荒原之后,他更紧地搂住她。路面变得颠簸,坐骑起伏幅度较大,为了护住她,他脚镫以上的腿胫连连擦过蔓草枯枝。
“前面是不是有幢建筑物?”她眯起眼睛远望,迎着扑面的寒气问他。
“我们今晚就在那儿落脚。”
不久,马儿的奔速逐渐缓了下来,终至停顿。卓亦尘抛镫下马之后也将她抱下。
“这是什么地方?”她慢慢朝建筑物走去。
“一幢荒废已久的建筑。”他先她进屋,在屋内扫视一番,只见蛛网垂结,屋脊略微坍陷,屋内一如它的外貌那样残旧破败。
“小满,”他回身牵起她的手。“天寒地冻的,恐怕我们得在这儿住一宿。”
“天色还早呀,我们为什么不再赶一段路?也许能找到间客栈落脚,这屋子看起来好晦气哦。”
“我也不想让你在这大冷天里待在这荒山破屋里挨寒受冻,”他面带愧色。“委屈一夜好吗?”
“我知道你是不得已的,”她笑着眨了下眼。“这屋后有一座土山,再过去就是一片白杨木林子,过了林子就是云龙镇,你的仇家就在那儿,你不想现在就惊动他们对吗?”
“你什么都知道。”他拍了拍她的面颊,到外头去牵马进屋。
— — —
夜里,他们就着火堆席地而坐。
“在想明天的事?”她见他面色凝重,若有所思,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楚,忍不住伸手抚着他的面颊。
“嗯。”他将她的小手包在自己手中。火光照着他一脸沧桑,眼前浮现家变那年惨绝人寰的一幕。
十岁那年,他遭遇家变。家乡闹饥荒,流寇横行,景况不差的卓家首遭觊觎,父母亲带着他逃到北城外一处破庙躲了起来,不料盗匪追了上来,父亲挡在外头,交出所有钱财之后,依然难逃一死,母亲情急中脱下他的外衣,要他独自逃命去。
不忍丢下母亲,他冒着生命危险踅回破庙附近躲了起来。只看见母亲站在破庙后一口井旁边,将他的衣服包着一块大石头丢进井里,待匪徒闯至她身旁时,她告诉他们自己已将孩子推进井里,匪徒朝井中探看的同时,她投井自尽。
她保住自己的名节,也救了儿子一条命。
这帮流寇后来成立了骷髅帮,打家劫舍数年之后,禽兽穿起人衣,在云龙镇经营各种生意,做起商人来了。他们的大本营便是镇上最大的赌场,赌场的后台老板便是昔日流寇之首,也就是卓亦尘的仇人。
这以后他便过着孤苦无依、流离颠沛的生活,什么苦他都尝尽了。某种程度上说来,柴烈对他的确有再造之恩──虽然只是为了要利用他而已。二十岁那年,他发现了身受重伤的柴烈,好心送他就医。而柴烈有感自己已成瘫痪无用之人,需要有人代自己雪耻,无意间又发觉卓亦尘资质好,悟性高,索性主动提出教他刀法的建议。
柴烈不正式收他为徒,只要他答应替自己办事。卓亦尘当时尚不透彻人心险诈,爽快答应。然而在他学成了柴烈的幻形刀法之后,才发现自己答应替柴烈办的事都不是好事。他为习艺四年付出的代价竟是要自己违背天理,做了一件又一件昧着良心的事。
是了,他现在一身的武功,要报深仇绰绰有余,但也为此过了好几年行尸走肉的生活。
她知道他正陷入沉痛的回忆当中。报仇前夕,他必定会再想起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的心顿时又被强烈的自责笼罩。
“卓大哥,你恨我吗?”她轻声问道,眼中是深深的不忍。
他将目光自火堆移向她。“为什么这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