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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先,也只有阿珠坏心眼地说着,说她粗鲁没教养,有父母生没双亲养。那聪明的佣人总是懂得挑无势又不得宠的小孩,出出心中的闷气。后来,叔叔的小孩也指着她嘲笑起来:“野杂种”秋森川总是指着她这么讽刺着。她听了,禁不住一股气和怒,总扑上去和他扭打起来。野生动物的韧性总是比受豢养的家畜来得强,这自然法则也可用在人类身上。大概没人疼的小孩,战斗自御的本能也较坚韧吧?打架之于她,犹如攻击之于被挑衅的动物,成了一种防卫的本能,在受伤与挫折当中,自我舔舐淌血的伤口。

   

  每次冲突过后,梅莉姬总寒着一张脸,刮风一样扫到她身旁,左右开弓给她两巴掌,掐得她一身瘀青,再用刀子一样利的声音说:



   

  “也不知道是从那里捡来的小野种,又坏又野蛮!没父母管教的小孩就是这样!哼,没教养!”

   

  她从来不哭,哭了,只会称了他们的意。小小的秋梦天,很早就摒弃眼泪这种使人软弱的东西。有时,她会问奶奶,她是不是真的捡来的?奶奶也不回答她,只是疼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迳地叹息。

   

  可怜的奶奶,为了她,不知道白了多少华发。



   

  小时候便因为和人打架,常常带着一身伤回家,倔强的秋梦天对此却从不作任何辩答。然而秋奶奶除了要向登门告状的人低声赔不是外,还要应付秋梦天婶婶的冷言冷语。中学以后,又因为时常逃学旷课,秋奶奶常要面对学校老师的质疑,和街坊邻里的指指点点。这一切,她全看在眼底,记在心里,可是,奶奶并不打她或骂她,只是默默地为她惹的麻烦收拾善后。

   

  如果世上真的有人疼她爱她,有时她会想,那个人大概就是奶奶了。

   

  逃学时,她只爱到溪边去。从溪旁右侧延伸过去的那一大片曾经属于秋家的宽广,残存着她对父母模糊的印象:夏日午后有徐徐吹来的凉风,回荡在风里,爽朗愉悦的笑声;白花花的阳光下,晃动的人影;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感觉……这里,是只属于她的地方。

   

  那一次,惹了那么大的麻烦,也只因为对方闯进了她这片小小的宇宙——她唯一的地方。

   

  国小五年级时,秋梦天同班班长叫张拓强,是同村张妈妈的独生子。张妈妈向来是个沉静的女人,从不在别人背后指指点点的说闲话。张拓强身高体壮,常常喜欢恶作剧,尤其最爱捉弄秋梦天,可是一旦真正有人欺负她时,他也总是挺身而出!所以每次打架受伤,总有他的一份。

   

  可是秋梦天却绝不让人闯进她唯一的世界,那染上她许多悲伤哀愁的孤寂地带。

   

  那一次她到溪边时,张拓强已经在那里了。看见她,他高兴地挥着手,手上拿着东西,不知是什么,正在燃烧着。秋梦天走近,一句话也不说,拿起木棒便往那东西打下去。那东西弹了起来,落在张拓强的颈背上,他也不叫痛,只是眼睛睁得大大地在问为什么。仿佛一下子的工夫,一股焦臭的味道便在空气中传荡开来,她探头一看,只见他颈背一团黏稠的白胶,死命地往赭红的肉里蚀钻,很快的,便糊成一片烂肉。

   

  他用手抚着伤口,看也不看她一眼,大步从她身旁掠过。

   

  秋梦天蹲回他刚刚站的地方,地上供着几片砖石搭成的克难的炉灶,灶下犹有几丝火苗星闪着,看情形,还未点着,一旁几尾兀自蹦跳不停的小鱼。她默默把鱼放回溪中,又将炉灶推倒,然后一直坐在溪边,直到夜来吞人。

   

  张妈妈并没有上门问罪,倒是梅莉姬,兴风作浪了一番,直戳着她的头,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惹祸精!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孩!成天不是打架就是闹事,跟个太妹没两样,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上门告状,害我们全家被你连累!看看你自己!还像个女孩吗?现在这么小就这副德性,将来长大了,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哪一天连警察都找上门来!”

   

  “莉姬!”秋元介出声阻止他妻子。

   

  “怎么?我说她几句你就心疼了?她是你生的?还是你大哥养的?”梅莉姬因为丈夫的阻止,越发生气,更加变本加厉说一句就拧秋梦天一记。

   

  “莉姬!”秋元介又哀求他老婆住手。

   

  梅莉姬五孔生烟,正准备再破口大骂时,秋奶奶牵着秋梦天的小手离开了那个是非圈。梅莉姬鼓起腮帮子,狠狠地瞪了她婆婆和秋梦天一眼,气呼呼地转身回房。

   

  秋奶奶带着秋梦天亲自到张家道歉。张爸爸和颜悦色直说没关系,小孩子玩耍总会有意外。张妈妈一贯的沉静,沉默地招待她们。张拓强早睡了,没遇着。席间,秋奶奶连声说抱歉,那张歉咎的脸,令秋梦天久久难忘。

   

  那个夏天过后,张家举家迁往北部。原就不爱说话的秋梦天,变得更加孤僻了。她仍然常到溪边去,落日余晖投映在溪里,反射出的霞光常刺得她眼睛受不住,暖暖的泪水顺着两颊缓缓流下,沿着下巴滴入她胸前荡漾着银色光芒的星坠上。

   

  她实在不懂,她一直在寻找,寻找奶奶以外,一个可以撒娇依靠的胸膛,一双结实而能紧握着她的双手,一声轻柔关爱的呼唤。可是为什么当真正有人挺身保护关心她时,她却一棒将他打散,像打掉一个幻影那么冷酷简单。

   

  她从此没有再见过张拓强,可是她却由此隐约感觉到,她命格里被朱砂批定好的孤单。

   

  山中无日月。时间对小村子起不了什么作用,也没有为小村子带来多大的改变,时序沉静地轮转,到处仍是一片荒芜。

   

  进入中学后,她染上夜游的习惯。在晴朗无云的夜里,但见她单薄的身影漫游在溪边那片杂草四处的宇宙里,却又常常定住脚步,仰望头顶晶亮的星辰,每逢月圆有风的夜晚,随着脚下小草窸窣的声响,会让她有种想飞的舒畅。然而颈中星坠紧贴肌肤的冰凉,让她有股不安,彷若暗夜中有人在旁窥探。

   

  中学的生活虽不如她意,其实也没那么糟,她之所以经常逃课,只是为避免看到历史老师讨厌的嘴脸。只要有历史课的日子,她就游荡到溪边去。那女人是梅莉姬远房的表亲,同她婶婶一样,生就一副刻薄相。上天造人是公平的,什么样的心肠,就会有什么样的面相,所以秋梦天相信,人是可以貌相的。

   

  虽然常旷课,她的成绩却很好,比起秋森川和秋婉川,她简直是天才。她也并不是善于念书的,只是潜在血液里的反动,鞭策她以此换取报复的快感。她就是要气死他们,拼死命的用功,为的也只是这样。

   

  中学要毕业的那一年,不顾她婶婶的反对,秋奶奶坚持一定要她继续升高中。婶婶反对的理由是:女孩子终归是要嫁人的,念那么多书做什么?她那两个白痴儿女——秋森川和秋婉川,却是城里补习班补习,又请家教的。任凭梅莉姬一张脸拉长得可媲美马脸,秋奶奶始终坚持她的决定。

   

  “教育是一辈子的事,也可能是你人生最大的转捩点。”秋奶奶对梦天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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