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竹,”首先是吴敏敏的声音。“天呀,你还没回家吗?噢!
你误会小放……哎,静骂我骂得好,他说我太不懂得男女分际了,容易让人误会……啊,我说到哪里去了!其实,我……怀孕了,所以我才会那么嗜睡、呕吐。我好高兴喔,有个宝宝在我的肚子哩,好神奇呢,我要做妈妈了……可是,我想到静还这么年轻,我怕他会为了我跟小贝比休学,我怕我和小贝比会拖累他,才会不知所措的跑去找小放……对不起,念竹,我再也不会了,你一定要相信小放,他是真的很爱你,真的!我、我可以拿我肚子里的小贝比发誓……哎哟!”
吴敏敏突然惨叫一声,电话被另一个人接去,周静低沉的声音响起:
“敏敏是个笨女人,如果你们因为她这个笨女人而分手,那是你们活该……”
周静不说话则已,一说起话来就讽刺十足。
远远地,还可以听见吴敏敏抗议地说她才不笨呢。
周静低低地笑了起来,“还有,我就要娶这个笨女人了,我希望你和任天放一起来……”电话又被抢过去了,“你们一定要一起来喔!少一个都不行,不然我就不结婚,当未婚妈妈……”电话又被抢去了,周静的声音再度响起:“嗯哼,你们胆敢让她当未婚妈妈…… ”威胁的余味在空气中散发,然后,电话挂掉了。
下一段留言是任天放。他先是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花枝羹很好吃……可恶!我到底在说什么!”
然后电话被忿忿的挂断。
下下段留言仍是任天放。
“你还没回家吗?……回来,给我一个电话,让我知道你很平安。”
下下下没留言还是任天放。
“……该死的你!我知道你在家,快接电话!”他等了很久,然后又挂断电话。
然后,下一段,又下下一段留言又是他,全部都是他,都不说话,显然他并不喜欢对着答录机说话。
断断续续的一直到隔天早上七点半.这次,任天放没睡好的低哑嗓子,低低的唱起了“月亮代表我的心”。
唱到最后一句,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
“我真的很爱你……”
误会冰释。
任天放说他那一个礼拜没去找江念竹,是因为那阵子他被他带的几名实习生气昏头了:他不想把这种坏情绪传染给她,加上那一晚他问她担不担心他会爱上别人,她却什么都没表示,让他有点受伤;他对她愈来愈没有耐心了,他怕会忍不住逼她表态,于是才不上她公寓,想让自己冷静一下。
江念竹才知道对他的猜疑都是自寻烦恼,因为太在意对方,才会患得患失。
车好,一切都拨云见日了。
一天中午,江念竹去找任天放吃饭,却见他跟一名年约六十多岁的男人在走道上谈话,她以为那是他的病人,于是站在一旁等待。
任天放看到她,对她挥挥手,和他说话的那名老先生见状也转过头看江念竹,然后又转头继续对任天放说话。
谈完,他们两人一起走向江念竹,老先生停步,对她微笑,并说”
“江小姐,任医生是个很不错的人喔。”说完,他背着手呵呵笑地走开。
江念竹一头雾水。她望向任天放,好奇地问:“那是你的病人吗?”
“那是我父亲。”
“你父亲!”江念竹好惊讶,她一直以为他恨他父亲,两人没什么来往的。
“我去高雄后,他来找过我几次,想跟我谈入籍的事,我一直都没答应他。”
任天放简单的解释他们之间的情形。“这几年,他已经放弃了,我们渐渐变得像朋友,或许这种相处方式比较适合我们。”
“对了,他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江念竹忍不住问。
任天放轻笑出声,“他问我你是谁,我说是女朋友,他夸你漂亮又能于,又唠叨我老大不小了,在等什么,还不快娶回家当老婆!”
‘你又是怎么回答伯父的?”她好奇地问。
“我说,人家又没答应要嫁我。然后他就啐我没出息,说他一个月就追上我母亲了,不到一年,我就出生了。”任天放倾身看她,黑眸定定,捉弄的问她:“嘿,你怎么说呢?”唇边噙着坏坏的笑。
江念竹忍不住脸红,‘傻瓜!”还是用那两字真言打发他。
任天放静静的凝视她,神情一转正经,“你好不好?”
江念竹知道他是关心尹佟风生病后,她心理调适得如何。
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她侃侃而谈。
尹佟风已经回去桃园老家养病了。
尹爸尹妈知道儿子将不久于人世,两老背地里痛不欲生,面对儿子时又得强颜欢笑,希望能陪儿子走完最后一程。
为了尹佟风,江念竹天天通车上班,虽然辛苦,但她不以为苦,她希望能陪他走到最后。
尹佟风最终还是熬不住她的请求,定期上医院去作检查。他厌恶那些繁琐冗长的检查过程。江念竹总是任由他抱怨、发脾气,有时还会在他眼里捕捉到一丝稍纵即逝的苦涩。她知道,他非常痛恨自己的脆弱。但她不想放弃他。
尹佟风一天天的憔悴,他脸上是枯黄涩干的,药物令他变得水肿,头发变得稀疏;他镇日都带着棒球帽,连睡觉都不肯褪去,不愿面对自己变得丑陋。
他从不许人提Jey是的名字,有一次她不小心说漏了嘴,他竞对她发了好大的脾气;事后,还像小孩子一样不吃饭。但,她却发现到他枕头下压着一张Jey的照片。
“我觉得你应该告诉Jey。”任天放对她说,“你们不该把他蒙在鼓里,他是尹佟风的情人,他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尹哥不想让他伤心,”江念竹其实心里也有一点犹豫,“至少这一点,我应该尊重他。没有人希望最爱的人看见自己变丑。”
“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任天放抓过她的手,合握在一块,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如果有一天我会死,我会希望把握住每一天跟你相处的机会,我会希望当我死去的时候,是死在你怀里。”他注视她的眼睛,“因为你怀里就是我的天堂。”
江念竹回迎他的注视,然后再垂眼看他们交握的手。
一种幸福感蔓延……
只要心里有爱,哪里都是天堂。
夜里,在繁星点缀的夜空下聊天,是尹佟风与江念竹最爱的时刻。
江念竹为尹佟风披上外衣爬上顶楼:他们坐在尹爸为他们制作的藤椅上,一起仰望星空。
尹佟风手里握着酒杯,另一手食指与中指问夹着冒着火星的菸头,嘴里徐徐的吐出轻烟。他从不忌口,他说在剩下的这点时间,他要活得自在,不让病痛坏了生活的情趣。
“听说,自杀的人下了地狱之后,他们并没有真正的解脱,反而每到他们自杀的那个时刻,所有的情节会重新上演,他们会不断的历经那种痛苦,一次又一次的。”尹佟风突然说。
江念竹心里一个警觉,倏然转头看他。
“为什么这么说?”她很害怕他会选择这种方式终结自己的生命。
“没什么。”他微微一笑,“我一直在想,当圣夫吞下那瓶药、躺在床上时,他心里在想什么。”
“别想了,都已经过去了。”江念竹握住他的手。
尹佟风微微一笑,一阵凉风吹来,他闭上眼睛,鼻子嗅了嗅空气。
“秋天来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