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不好了!」
「蒋婶?」慌乱的身影从篱笆外奔来,定眼一看,原来是小毛隔壁的蒋婶,「一大早什么事?瞧妳慌的。」
「是王家!小毛……小毛昨日高烧一夜,今早……今早……」瞅了眼一旁的小女孩,蒋婶将接下来的话用手势比了出来,怕吓着小毛的好友。
看着那手势,姥姥着实一愣,「别乱说,昨日不是还好好地活蹦乱跳吗?」
「没乱说啊!真的是那个了啊!」看了眼小女孩,蒋婶拉过发愣的姥姥,压低声音说:「王家现在气氛很惨啊!您年纪大会说话,许家要我来请您去安慰安慰王大娘,要不又要有一个人倒下来啦!」
看着两人说着悄悄话,小女孩不甘寂寞地也凑了上来,「姥姥,小毛怎么了?是不是离家出走了?就说刚刚那个是他了咩!您还不信,蒋婶婶,我跟您说,小毛他……」
「阿赋!」在邻居疑惑的眼神中,姥姥立刻叱阻小孙女的未完的话,「别瞎胡说,现在不是玩笑的时候。」
「丫头才没玩笑,刚刚小毛明明……」
「别说!」再次打断小孙女的话,智慧沧桑的眼中出现不容忽视的严厉,「姥姥现在要到王家,妳乖乖回家吃早膳去。」
「可是……」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着那双更形冷厉的眼神,小女孩嘴一扁,一股委屈瞬间涌了出来,「姥姥坏,凶丫头,哼!」跺了下脚,头也不回地奔回家大。
看着小孙女奔离的背影,姥姥眼中闪过一抹恍惚,手掌竟不自主地微微颤抖。
忍住心中的怯寒,回头看向多年邻居,「烧饼还在灶上呢!我担心小丫头烫到自己,我先进去看看,妳去帮我跟许家说我稍后就到。」
「好,那您老快一点啊!」心中的急慌没让蒋婶看出什么。
「好,我去去就来。」点点头,姥姥瘦落的身影快步向小屋走去。
屋中,小女孩躲在供桌下,一双绣功精巧的绣花鞋露在布帘外。
「阿赋,出来,姥姥有重要的事跟妳说。」
「不要!」赌气的声音。
沉默了几秒,苍老的眼抬起看向供桌上的牌位,一上两下,是她病逝的夫婿和早逝的儿子媳妇。他们离开时,阿赋只是嘤嘤学语的小娃儿,但她记得很清楚,那两个日子一向安静的小娃儿哭得特别凶,谁也哄不安稳,只是不断的哭……
那样的哭,像是受惊嚎啕,又像是失去什么东西地伤心,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她心惴难安。
「别说,刚刚妳看见小毛的事别说,谁都不能说,答应姥姥。」
「为什么?小毛明明就跟两个没见过的叔……」
「别说!」姥姥极严厉的吓阻小孙女的话,「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妳没看过小毛,没看过那黑白叔叔,那一切都没发生过!」
「不对不对!明明就有,为什么要当作没发生?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绣花鞋生气地直往地上跺。
「别问姥姥,姥姥都是为妳好、都是为妳好,小丫头现在年纪小不懂,将来大了就会明白。」一顿,姥姥放软了声调,「别说啊~~谁都别说,提都别提,就当作是和姥姥的秘密,好不好?」
供桌下寂静了几秒,随后布帘动了动,探出一颗红眶泛泪的小脸。「为什么嘛……」
「很多事情是没有答案的,姥姥也不晓得啊!」苍老眸内隐约也有泪光,颤着手抚上那张有着儿子、媳妇影子的小脸,心里一阵侧然,「小丫头只要知道,姥姥都是为了妳好,所以答应姥姥,黑白叔叔和小毛一起走的事千万别向别人说,嗯?
「小丫头还小,还不到懂这事的时候,等妳长大了,姥姥再告诉妳,嗯?」
「好,可是姥姥,我以后还看得到小毛吗?」说着,小女孩的眼光却不自觉看着眼前的一双牌位,姥姥说那是她的爹娘,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所以她没办法看到他们,也办法唤他们爹娘。
发现孙女的视线,姥姥眼中也溢满了酸泪。「很多问题,姥姥没法告诉妳答案,但妳一定要答应姥姥,黑白叔叔的事别同人说,假使妳又看到谁跟着那黑白叔叔走了,就当作没看到,也别记那张脸,最好……忘了那个人。」
「别跟人说……」小女孩一边重复姥姥的交代,一边抹去姥姥颊上的眼泪,可自己的脸上却滚下两行泪。
「对,千万别跟人说,这是丫头和姥姥一辈子的秘密。」
「别记那张脸,忘了那个人?」
皱纹满布的老手也抹着小脸上的泪珠,哀伤微笑。「对,如果可以,连身边人的长相都不要记,姥姥不奢望丫头一辈子无忧无虑,只希望妳一生不懂悲伤,活得好好的。」
「连身边的人的长相也不要记……」
「对,别像姥姥一辈子都想着自己的儿子和媳妇,然后注定一辈子哀伤。」
看着姥姥脸上那抹也抹不断的眼泪,小女孩吸吸鼻涕,然后把也是很湿很湿的脸埋进那暖暖的胸怀。「好,丫头答应姥姥,不跟人说,忘了那人的脸,也不记别人的长相,所以姥姥不要哭,丫头也不哭,我们都不要哭了。」重复着,誓言着,她会记在心里,永远不忘。
抱住孙女哭到欲睡的身子,姥姥看着眼前三张牌位,哀伤的眼泪不断的滴落。
「死生有命是注定好的事,就算老天有所不公平,我也绝不让丫头遭殃,世道乱了,流言迷信一眨眼就可以害死一百个人,我只能这样保护丫头,你们在那里可也要好好地守护着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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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赋睁开眼,已了无睡意,掀被往外走去,伫立在微笼着雾的坡顶,看着旷芜的垄儿山脚回想起以前。
好多年前,垄儿山下原本有个垄儿村,但不知为何,人口渐渐散去。
入京城讨生活的、征招为兵的、搬移他地的,还有,蒙阎王召唤的,当小村庄不再热闹时,姥姥带她移居渺无人烟、极不方便的山腰小屋,她不解,姥姥却说这样才好。
好什么呢?她想交朋友,不想一人无聊,姥姥却说交朋友不好,分离时会心痛。
心痛是什么呢?她问了,是不是像小毛被黑白叔叔带走后,再也看不到小毛那般难过?是不是像小毛的娘那样天天哭?
姥姥没有回答,只是摸着她的头对着她笑,但是她看到姥姥眼里有亮亮的泪光,所以,姥姥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呢?
好多好多问题,姥姥都没告诉她答案,山腰的生活只有她和姥姥,每日见得是雾是云,对于人的面孔,她渐渐丧失记忆,像是小毛,小毛的娘和王大婶,她都不记得了。
就连姥姥死后,姥姥的长相也变得好模糊……
离赋看着远方的云发愣,直到一道光芒射来,才发现天已亮。转身正准备到菜圃里浇水,眼角却发现西边小径上有一白一黑的身影,她一愣,想起梦里的情景,眼睛瞬间睁大。
「柴--姑--娘--」东方卦戏眼尖,大老远就看到离赋,于是举起手大大的挥摆,还大声呼喊,热情的声音回荡在静谧的早晨山谷间。
「主子,柴姑娘早发现我们了。」石头觉得好吵。
「我知道啊!」
「那您为何还要如此大叫?」幼稚!
「我高兴,我兴奋啊!」东方卦戏还是猛烈地挥着手,像是怕自己的热情传递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