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宁苦笑道:「老爷一早就命我去湖州办事,我根本不在家中,刚刚才在路上被他们追回来,阴错阳差让妳受苦了!」
萧彤摇摇头道:「我一个人躲在这里,想了很多事。大哥,我们现在只有一条路好走了!」
她的身子烧得像团火,她还有心情想事情!
「我们先回房去再慢慢说,好不好?」
萧彤却对他的诱哄无动于哀,坚持地道:「不行,我们要先说好!大哥,他们若要逼我嫁凌翼,就绝不会让我再见你!」
这个推论合情合理,莫宁只得叹口气道:「彤儿快说吧!妳已经着了凉,在外头多待一刻,对妳就多一分伤害。」
她打算怎么办?该不会是要叫他带她私奔吧?
莫宁正想着,竟听见萧彤道:「我娘因为家里逼婚太急,所以离家出走和我爹私奔……」
莫宁吓了一跳,却见萧彤又摇摇头,叹口气继续道:「我也想过这么做,但此一时彼一时,我当然可以跟你走,但是山庄的问题一样没法解决,我总不能看着爹娘苦心经营的心血毁于一旦。」
「所以呢?」
萧彤的脸色更加殷红,吞吞吐吐地道:「我是想……姨丈也知道我们的事,如果……如果他知道你是他儿子,他一定不会让姨娘拆散我们,也一定会帮助山庄,那问题就都解决了!」
莫宁一怔,脱口道:「但我娘的仇怎么办?」
萧彤霍然从他怀中直起身子,语气中难掩错愕:「你不愿意?」
「彤儿,我……」
萧彤却不让他说完,不可置信地截口道:「我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而你竟然……竟然……」
她用力地摇着头道:「你只想着报仇,可你又说不杀姨娘,那你要怎样才算报了仇?你又要到什么时候才算报完仇?」
她再也说不下去,猛地站起身,莫宁的外衣滑落在地上,一阵风来,她不由得全身颤抖。
莫宁连忙起身,拾起外衣想再为她披上,她却突然狂笑起来。
「原来我这么不重要!我以为爹疼我,但他最在乎的是饮马山庄;我以为你爱我,可你最在乎的是你娘的仇,那我算什么?!」
她的身子开始摇晃,但却执意推开莫宁的搀扶。
「既然你们都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第十章
萧彤病势汹汹,高烧不退已经三天了。
苏州城里叫得出名号的大夫几乎都被请来过,只是,萧彤的病况却不见起色,大夫们也只能一个个摇头而去。
「小姐尺脉寸脉都深沉细弱,这表示病在太阴,太阴主肺,这是肺脉伤了!所幸小姐平日身子安健,只要这一二日能发散得当,慢慢就会稳定下来;纵然一时半刻未必能清醒,多休息几日便无大碍。可是……小姐这是心病,她似乎……似乎求死不求生。」
不论什么珍药奇材,风花雪月楼样样不缺,只是再多的灵丹妙药,都只能勉强维系住她的生命,让她不想活却死不了。
于是,她始终昏睡不醒,众人却束手无策,只能看着高热逐步侵蚀她的生命力。
「彤儿,醒醒!」
萧广成在女儿床边守了三天,情绪近乎崩溃,他怎么也想不到,为了他一个错误的决定,竟几乎赔上女儿的性命。
她是他唯一的女儿啊!山庄倒了,可以再重新来过,如果彤儿有什么不幸,他要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亡妻?
莫宁的痛苦不下于他。
众人都以为他找到萧彤时,她已经昏迷不醒,却不知道在她昏迷之前,他们曾有过一番对谈,而这些话才是令她生无可恋的主因。
事后追想起来,是萧彤钻牛角尖,反应太过激烈了!
只是这也不能怪她,疼她的姨娘趁山庄有难逼婚,自己的父亲又准备牺牲她保全饮马山庄,她已经经历了太沉重的背叛,又独自胡思乱想一整天,他的迟疑便引爆了让她崩溃的导火线!
众人皆知他与萧彤的感情特别,此时她又毫无求生之念,所以他获准待在萧彤身边,希望能藉此激励她。可是,莫宁自嘲地一笑,彤儿现在大概只想逃开他,而世间最远的距离,莫过于生死。
人总是到失去后才知道要珍惜,他与萧彤之间,一直是她采取主动,以致他已习惯于她的积极,完全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选择放弃,放弃他们的感情,也放弃她的生命。
「您去歇息一会儿吧,我在这里陪着彤儿就可以了。」
萧广成已三日不曾合眼,身体疲惫之极,但他仍固执地道:「我不累,我要看着我女儿!」
莫宁叹了口气,看着她又有什么用呢?他们是萧彤至亲至爱的人,但也伤她最深,若苍天垂怜,他们或许还有补偿的机会,怕只怕她心如死灰,而他们只能独自承受蚀心刻骨的懊悔。
「您还是去休息吧,我想和彤儿说说话。」
萧广成盯着他好一会儿,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他是女儿最心爱的男人,或许,只有他有唤醒女儿的可能。
支走了萧广成,莫宁在床边坐下,执起萧彤的手,爱恋地在颊边摩娑,目光须臾不离她潮红的娇容。
「彤儿,」他轻吻着她的手,低哑的声音中满是懊悔和痛楚。「这是妳对我的惩罚吗?」
想到那时她狂笑着用力推开他的搀扶,他就一阵心痛,她绝望的神态令他震惊,或许在那一瞬间,她的魂魄就已经脱离了身体。
「我总以为,妳会一直待在我身边,即使妳离开我,也会好好地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可是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妳知道吗?当大夫说妳求死不求生的时候,我几乎想杀了我自己!」
将她的手放回被中,大手抚上她嫩若花办的脸蛋,莫宁叹口气道:「彤儿,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妳的话,我要怎样才算报了仇,又要到什么时候才算报了仇,妳真的问倒我了,」
他曾立誓要让周荟仪永世不得安宁,那么,他是不是也要付出一辈子来搅乱她的平静?这是不是另一种同归于尽?如果为了报仇搭上了他的一辈子,娘在九泉之下是不是还会开心?
在遇上彤儿之前,他只为报仇而活,但遇上彤儿之后呢?他若用上一辈子去报仇,那要将她置于何地?她怎不伤心得连命都不要?
你真的好傻,我爱你,姨丈也爱你,但你却为了恨姨娘,把我们的爱都拋在一边不要了!
她的控诉犹在耳边,如今想来更觉心痛。他真的很傻,他选了最苦的那条路去走,又怎能自叹命运坎坷?
他被人从太湖中救起的时候,他大可以回家,大可以让父亲主持公道,他却选择进入鬼门关;之后习武练剑,历尽种种辛苦才有今天的局面,但这笔帐到底要算在谁头上?
彤儿三番四次要他向父亲表明身分,但他不肯,觉得这样太便宜了周荟仪,但是要怎样才算她得到应得的报应?
「彤儿,我没有不要妳,我娘死后,我一直是孤伶伶一个人,直到遇见妳……彤儿,妳忍心拋下我吗?」
昏睡中的萧彤没有答案,彷佛他们已经阴阳两隔,不论他再怎么深情地声声呼唤,都唤不出她的响应。
怔忡间,逐渐汇聚的水珠从莫宁的眼角滑落。
她异常的体温持续灼伤他的心,但他什么忙也帮不上,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她能不能好起来,只能看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