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天养不想浪费时间在自己身上,他想见无邪。
「娘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要见无邪,你总得一身清爽的去见她,你总不想让她看到你这么落拓是吧?」
「娘知道无邪在哪?!」
「知道。」
「无邪没事了?」天养眼底藏不住喜悦的晶亮,一双眼眸已不似刚刚的灰暗、混浊,而变得神采奕奕的,像是整个人、整个魂全回归本体。
文大娘没回答儿子这个问题,径是催着天养去洗脸。
天养走了,芳姨这才转头问文大娘,「大娘真要让天养去见无邪?!咱们不瞒着他吗?」
「那孩子整颗心全在无邪的身上,咱们想瞒也瞒不住,不如先跟他说了,让他去见无邪,也好让他趁早死了心。」
「要是天养见了无邪,却还不死心呢?那咱们真要让天养那孩子一辈子守着一个官妓过一辈子吗?」
官妓!
是的,阴家被定了罪,几百口人中除了年轻的姑娘家留在京里当官妓外,其余的全发配边疆流放。
第四章
官妓!
怎么会是官妓?
天养一听到无邪被论罪,从一个官家大小姐被贬为官妓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官窑。
「这位爷,才大白天的,咱们姑娘还在歇着呢!怎么见客呢?」年轻的鸨娘以为天养是猴急,大白天的就上窑馆来寻花问柳。
「这位嬷嬷,我是来找人的。」
「这位官人真是爱说笑呢!上咱们这的,哪位官人不是要来找人的呢?」鸨娘以手绢掩口,呵呵呵地笑着。
「我是来找阴无邪的。」
「阴无邪!」鸨母一楞,当下止了笑,不再三八兮兮地笑个没完没了。「你是阴家的谁?」
「谁都不是,只是一个卖货郎。」
「你既与阴家无亲戚关系,怎么来淌这浑水呢?你不晓得阴家犯的是通敌的大罪吗?」
「怎么会是通敌!日前不说是贪污吗?」
「唉!皇上爷身边净是些奸佞小人,随随便便按个罪名,咱们圣上便听信馋言,信以为真。」
「皇上有阴家通敌的罪证吗?」难道世风日下,判罪都不必讲证据吗?
「有是有,却不足以为罪证,所以,阴家几百口人才得以逃出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阴府一家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就连年轻女眷们都逃不过这一劫,送往我这儿来。所以……这位小兄弟,阴家一大家人现在全都物是人非,你若没事,就别来沾这团秽气,指不定庞国丈哪天不开心,阴家一大家子的人又得重新论罪,届时,你这个旁人,怕也要受累。」鸨娘好心相劝。
但天养却听不进去,他只执意一件事。「无邪是无辜的。」
「她即使真是无辜,现在也只是个罪民,而你好端端的一个人来沾这个秽气做啥呢?」鸨娘挥挥手绢,要赶天养离开。
天养却说什么都不走。
「我不怕沾秽气,我只求嬷嬷让我见她一面。嬷嬷……」天养递上了自己身上所有的积蓄。
那几锭银子是他仅有的财产。
鸨娘握住那几块银子,深知这年轻人的执着。「好吧!我去问问看她愿不愿意见你。」
「谢谢嬷嬷,谢谢。」天养不停地道谢。
*****
「他要见我?」无邪昂起脸来,目光空洞而茫然,像是整个灵魂全让人给掏干了似的,只剩下一个空躯壳。
「他来做什么?」
「只说是要见你。」
「让他晚上再来吧!」
「我的好女儿呀!他要是有那么好打发,嬷嬷这会儿会来这烦你吗?」鸨娘将手里的银子递过去。「这像是他仅有的积蓄,他全拿来见你了,你要是不见他一面,看他那个样子,也绝不会死心的。」
「他不死心,那就让他等吧!」无邪的人生已是无望。
「他要是真的等了呢?」鸨娘问。
无邪一楞,随即轻笑出来,觉得自己很傻。「不!不会的,他没那么傻,怎么可能傻傻地等下去?」
「那是你还没见到他的人,所以,不晓得那楞小子有多执着。无邪,嬷嬷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什么男人嬷嬷我没见过,你以为经营一家娼馆,你嬷嬷我能有几分良心?要不是那傻小于真的执拗,我会帮他跑这一趟吗?
「去见见他吧!」鸨娘劝着无邪,她是真的心疼阴家的遭遇,也心疼天养那孩子。
「你要是见到他,便明白嬷嬷我为什么会破例让他在这个时候进来见你,那孩子像是几天几夜没睡好,整个人比你还憔悴,你就见他一面吧!」鸨娘将银子包在无邪的掌心里。
才几锭银子的重量,却重得让无邪几乎握不住。
见他吧!
见他一面,让他彻底死了心,日后,那人便不会再来烦你了,无邪对自己这么说。于是,她答应见天养一面。
*****
那人是他吗?怎么才几日不见,他却远比蹲在牢里受苦的她还来得落拓?无邪楞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再前进?是天养发现了她。他的心仿佛知道她进来,猛地一抬头,立刻撞见无邪掀了帘子进来。他冲着她笑,仿佛她是他的天地,只有她的一举一动才能牵动他所有的情绪。无邪的心口一恸,不明白这人怎能如此掏心掏肺地对待她?
她那天只不过是顺手解了他的围,那是她好管闲事,不是心存善念,他何苦为了她一个顺水人情,如此奔波?
「阴姑娘。」天养叫唤她。
他的嗓音如此轻柔,像是怕惊扰了她。
无邪抬起眼来,开口却是让他别再来了。「这里是销金窟,任你家是金山银山,它也有办法让你败光所有的家产,更何况……」无邪看了他一眼。
他身着布衣短褂,一看就不是家境很好的样子。
「……更何况,你也只不过是个卖货郎。」残忍的话语从无邪的口中逸出。
她原是想伤他,没想到他并不在意。 天养从不在乎自己只是个卖货郎的事实。
他靠自己的双手跟劳力赚钱,这并没什么好羞耻的。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过,所以,才故意说这些话来伤我,但你伤害我不要紧,你别伤了自己。」他反过来安慰她。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在这里生活得好好的,我哪会伤害自己?」
「是吗?那就别净往自己脸上抹这些胭脂水粉。」她抹了厚粉,将自己妆扮得美丽,让他看不清楚她原来的模样。
「我不喜欢看你这个样子。」天养说出他的内心话。
无邪却冷笑了出来。「就几锭银子,你就想指使我?你要是真不喜欢我这个模样,那么……没人让你来,你何不离开?为什么偏偏要赖在这里惹人讨厌?」
无邪不爱看他清澄得几乎像潭清水般的眼眸。
她身为官妓,自是一身污秽;他怎能期待她再像当初那样的洁白无瑕?
无邪将银子还给他。「日后你别再来了。」
「无邪姑娘……」
「别叫我无邪,你一个卖货郎,凭什么直呼我名讳?我阴无邪虽沦为官妓,但也好过你一个卖货郎的落拓。」
「嬷嬷。」无邪唤鸨母来。
「哎!」在帘子后的嬷嬷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送客吧!女儿累了。」无邪将银子留在桌上便起身离开。
天养的目光却瞬也不瞬的跟着无邪。
这个痴情种!鸨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将银子推还给天养。「我这个女儿心高气傲,平时若不是官家少爷,她还不愿意见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