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养回过神来。「什么事?」
「这些东西共多少银子?」伴读们把挑好的花手帕、香荷包跟胭脂水粉一古脑地堆上,让天养算帐。
天养数了数,说了个数。「七个铜板。」
「七个铜板!」
「太贵了。」
「算便宜一点吧!」
「我们买了这么多。」
「对啊、对啊!」众丫头们围着天养,你一言、我一句地缠着他杀价。天养本是个老实人,卖的东西开的价码实实在在,童叟无欺,可这会儿他让这群娘子军们你一言、我一句地喊价,顿时糗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们几个,净欺负人家老实。」突然,一道甜而不腻的嗓音加入人群。
丫头们齐转过身去,见到来人后,马上打恭作揖,叫了声「小姐。」
「怎么?嫌人家的货贵?」无邪安步当车,缓缓地走过来,顺便看着货架上的货物。
她的目光不曾瞄过天养一眼,但他的目光却随着无邪打转。
他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直跳着,盛载着多年来的倾慕相思。原来……原来看到自己朝思慕想的人会想要哭便是这种情绪;原来……原来这种情绪就叫做「相思」。
天养昏昏沉沉地念着相思,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人声的嘈杂。
他听见那些伴读们说:「也不是啦嫌货贵啦!」
「不是嫌货贵,干嘛杀人家的价?」无邪没好气地数落了伴读们一句。
伴读们嬉皮笑脸地回答,「这是习惯嘛!买东西哪有不杀价的理,是不是呀?姊妹们。」为首的丫头使了个眼色。
众丫头们各个点头如捣蒜地附合着。!对呀、对呀!哪有买东西不杀价的?咱们大娘上市集买个葱呀蒜的,都得杀价呢!」
「你们要杀价也得看情况,瞧瞧你们买了这么多,这位小哥才算你们七个铜板,你们说,你们再这么胡天胡地地杀价,这位小哥还有赚头吗?」
「唔……」丫头们不敢再多说话了,连忙付了七个铜板,抱着才买到手的花手帕、铜镜赶紧脚底抹油,速速离开,省得大小姐待会儿又要指着她们的鼻头一个个地开骂了。
丫头走了,无邪这才回头。
她一回头,就看到卖货郎那楞小子直直地盯着她瞧。
「你干嘛直直地盯着我瞧?」无邪直言无忌地问天养,「我脸上长花了吗?」
「没、没有。」天养慌张地猛摇头。
他是没想到她会来,没想到自己还能离她这么近,而且,她还在跟他说话呢!
「那这个怎么卖?」无邪手中拿着一条花手帕在手里端看着。
那素白的缎面上静静地躺着一朵水莲花,清雅中带着傲气,就像她一样。
天养道:「不用钱。」
「不用钱?」无邪的目光从一堆货里移开,对上卖货郎的眼。
他的目光如炬,烧着比火还热情的情感。
不知怎地,他火热的目光不曾带给无邪嫌恶的感觉,相反的,她反倒是很喜欢他这么看她。那感觉像是穷其一生,他都会将她呵护在他的掌心上。
呵护在他的掌心!
无邪因为这样的念头撞进她的脑子里,而突兀地笑了出来。
她堂堂一个相国千金,谁都争着呵护,她犯得着为了一个卖货郎的热心,而感动得不能自己吗?
「送你。」天养再说一次。
「送我?!」无邪有些惊讶。「为什么?」
「谢谢你替我解围。」
「那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无邪要他别放在心上。她没做过什么,不该平白无故受他的恩惠。
无邪留下两个铜板在他的货架上。
「太多了。」天养急着挥手,拿着两个铜板硬要还给无邪。
无邪不领受,只说:「那我再挑一个,唔……」无邪的目光在货堆里梭巡。
天养就楞在原处,静静地看着无邪挑货。
从她跟他说话的态度、看他时的目光,天养顿时明白一个再残酷不过的事实--无邪她忘了他。
她不记得他了!只是……他有什么好讶异的?他们相遇那年,她才六岁,虽然见过几次面,但是,她的生命中一直有比他还重要的人事物存在着。
她忘了他是理所当然的事,是他傻,不该存有非分之心,以为她会突然记起在她六岁时,她的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一个卖身葬父的男孩,记起她将她的步摇给了他,连带地也给了他不同的生命意义。
他凭什么要一个六岁的小女娃记得一个粗鲁不文,只晓得偷偷看着她成长的男孩?
天养笑了,笑中带着苦涩与自嘲。
无邪惊呼一声,唤回天养。
「这是什么!」无邪指着货架里一个竹叶编的蟋蟀,她拿在手里把玩着,久久不放。「在我小时候,我房里摆满了这些小玩意。」「是吗?」天养闻言两眼发亮。原来她还记得,记得他曾送给她的东西。顿时,天养眉开眼也笑,只为了无邪不曾忘了他送给她的东西。
无邪将草编的蟋蟀放在掌中把玩着,像是找到好久不见的同伴与童年记趣。
「不过这草编的虫儿、鸟的,日子久了,竹叶枯了,这些玩意不再青翠、好看,便让我奶娘全扔了。我记得我那时候还哭了好久,直要奶娘再买给我,奶娘找了好几家店铺,整个城都快让奶娘给走遍了,奶娘还是找不到有人在编这个卖。」说起童年时的往事,无邪口中仍不掩遗憾口吻。
「那你怎么不来找我?」天养没经大脑地脱口说出心里的想法。
他若是知道她曾为了竹叶编的虫子哭,早七个、八个地送往她家,绝对不会让她掉一滴眼泪。
「你!」无邪听到他说的话,却轻笑了出来。「我那时候还小,又不认识你,我怎么叫你替我编呢?」
无邪早忘了在她小时候,生命中曾闯进一个叫天养的男孩,只知道这些小东西占去她童年里绝大的记忆。
「这个卖我吧!」无邪将蟋蟀放在掌心里,舍不得放手。
「这是不卖的。」
「不卖!」无邪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好可惜。」因为,她是真的好想要呢!
天养看出她眼中的喜爱,于是「送你」两字又脱口而出。
「送我!又送我!怎么你每样东西都想送我呢?」她侧着脸笑的模样有着童年的影子在。
天养仿佛又看到那个站在大太阳底下,侧着脸问他他为什么要罚跪、为什么要卖身的情景。
她还是当年那个小无邪。
她没有变。
天养满脸端着笑道:「因为这东西不值钱,你让我卖,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卖呢!」他说着无关乎心意的道理,是不想无邪拿了他的东西,便得领受他的情意。
只要能讨无邪欢心,他待在她心中哪个位置都不要紧。不!该说是她心中有没有他都不要紧。
「这不值钱的。」天养再强调一次,深怕无邪连他的东西都不领受。
「是吗?」无邪迟疑着,不知该不该拿。
「收下吧!就算是你刚刚替我解围的谢礼。」
「你的意思是,那两个铜板你愿意收下了?」
「嗯!」天养点头。
无邪这才开心地将他的心意连同那花手帕、草编的蟋蟀一起收下。她将东西小心翼翼地收进她的荷包内,便想着天晚了,要回家的事。
天养眼看无邪就要走了,心里焦急地想多留她一会儿,但却又找不出个借口,于是冷不防地问了个问题。
「明儿个你还来吗?」
这问题是问得有些唐突,而一个好人家的女儿,更是不会回答这种有辱斯文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