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恨你们,恨骆家的每一个人,恨自己冠着骆家的姓,恨身上流着骆家的血,但是没想到……没想到……”
  “晨风……”闻嘉琪担心地握住他瑟瑟发抖的双拳。
  “为什么不怪我?!爸,如果你怪我,至少还能让我好受一点!”他生平头一次,以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
  骆贤成缓缓摇头,“我怎么可能怪你,你只是个孩子。”
  “可是,现在我已经不再是个小孩了!”骆晨风忍不住大吼,“你们这么自以为是地瞒了我这么多年,还以为这是为我好?!”
  原来,每个人都知道,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原来,错的一直都是他,而不是别人。
  真相是如此鲜血淋漓,令人难以接受!
  在这个地方,多待一秒都会令他窒息,再也无法忍受,他猛地甩开闻嘉琪的手,拔腿往外跑。
  “晨风——”闻嘉琪才想追出去,就听到手术室传来响动,果然,门打开,病床上刚动完手术的骆浩川被推了出来。
  “医生,他怎么样?”
  “小川,你没事吧……”
  “浩川……”
  众人纷纷围上去,她也不得不和大家一起,跟着病床往前走。
  频频回首,骆晨风的背影,早已消失在长长的走廊尽头……
  长廊的尽头一片黑暗。
  她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仿佛他这一走,他和她之间的羁绊,将就此切断。
  她好想马上追出去,她应该追出去的!她知道,此刻的他亟需安慰,亟需要她!
  可是,她又怎么能就这样不顾一切地丢下浩川追出去?
  凝视着眼前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骆浩川,她努力把晨风的身影,驱出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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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小姐……”
  闻嘉琪一惊,从加护病房外的椅子上醒来。
  强烈的阳光照着她的眼睛,举手挡在额头,半天才看清,是骆贤成和朱芷芸两夫妻。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她睡了多久?
  “浩川他怎么样?”她心急地站起来。
  “他的情绪稳定了很多,不过,他还是不想见你。”骆贤成回答道。
  “我明白。”闻嘉琪低下头,耳畔回荡起主治医师的话。
  病人的病情比我们预估得要轻,虽然有撞到头部,但是断层扫描显示颅内没有任何瘀血,大家尽管放心。
  但是,病人的腿部有严重的粉碎性骨折,已经伤及神经,可能今后行走会有困难,具体情况现在还很难下断论,总之,我们会尽力的。
  浩川,他还那么年轻,难道下半辈子就要在轮椅上度过了吗?
  一想到自己就是间接的罪魁祸首,内心不禁隐隐作痛。
  一具无形的十字架,已沉沉压在肩上。
  “闻小姐,你不必太自责,都是小川他自己太鲁莽,不关你的事。”骆贤成一眼就看出她的心事。“而且,刚才我和王治医师谈过,他说全球最好的骨科,在旧金山的帕尔森治疗中心,如果把浩川送去那里,康复的机会应该很大。”
  “真的?”她猛地抬起头,眼眸里闪现希望的火花。
  “不过,小川他……他说他不想去,我看他已经完全放弃了,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让我们看了都难过……”朱芷芸哽咽地说。
  “我去劝他!我现在就去。”闻嘉琪猛地站起来,朝加护病房冲去。
  “贤成,她能劝得动小川吗?”朱芷芸担忧地看着她的背影。“刚才我们费尽唇舌,小川都无动于衷。”
  “应该可以,她是特别的,”骆贤成拍拍妻子的手背。“我相信她一定可以说服小川去美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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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沉沉的天气,阴沉沉的墓图。
  只有母亲的笑靥是晴朗的。
  看了半天,骆晨风发觉,在他面前,母亲从来没有像照片里一样开怀地笑过。
  照片中的笑靥,那么快乐、那么明亮,看着就令人心情舒畅;可是记忆中,她从来不曾笑过。
  以前不明白,现在知道了,但是又有什么用?
  原来,每个人的幸福与悲伤,别人根本无法体会,任何胡乱的猜测和妄想,只会铸成滔天大错。
  一阵冷风刮过,拉高风衣的衣领,他把自己蜷成一团,静静靠坐在水泥砌成的围栏上。
  空洞洞地,心里像开了一个大口,越扩越大,越来越痛……
  好想嘉琪……
  想念她的浅笑,她的低语,她的温暖和柔软……渴望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再也不放手……
  只有她,才能止住胸口撕裂般的痛楚。
  想要确定自己是被需要的,一如她需要他一样,这份巨大的渴望,从未像现在这般,汹涌澎湃……
  他动作缓慢而僵硬地掏出一支烟,冰冷的手指几乎难以动弹,好不容易,才把它点着。
  在火光跃起的刹那,记忆如潮似水——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他记得她说过,是的,那个时候,她的确说过永远。
  言犹在耳,可是现在,她在哪里?
  他终于有点明白她的感受了。
  当初她等他,是不是就像现在他等她一样,想像着,如果世界将在下一秒终结,他今生最后的一个愿望,是想要跟她在一起。
  可是,如果这个世界好好地一天天持续下去呢?没有末日、没有最后一秒、没有生离与死别的选择,他和她是不是就只能这样,无止境地等待下去?
  不知不觉,烟头灼痛他的手,阴沉的墓园即使在阳光灿烂的白天,也冷得令人难以忍受。
  沙沙沙……细碎的脚步声,自远而近。
  “原来你在这里。”
  他猛地跳起来。是她的声音?没错,是她!
  “我一直在找你,从昨晚开始——”
  话音未落,她就被他一把攫入怀中,紧紧抱住。
  强大的臂力箍得她难以呼吸,但是她丝毫没有动弹,柔顺地任由他这么搂着。
  良久,良久,他才舍得稍稍松开她,不过仍是将她圈在自己怀内。“浩川怎么样?”
  “不太好。”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睑下有一圈暗影,肯定是一整晚都没睡好吧!“虽然没有伤到内脏和头部,但小腿严重粉碎性骨折,今后行走可能会有问题。”
  他一怔,虽然早有预料,但乍闻这个坏消息,仍是令他的脸色更加难看。“还有希望吗?”
  “有。医师建议浩川立即去美国治疗,那里有全球最好的骨科复健;可是……他不想去。”
  “为什么?”
  “他没有信心,而且他在自暴自弃,除非……”
  “除非怎样?”
  “除非我陪他一起去。”她轻声说,无法凝视他的眼睛。
  来之前,她已经有了觉悟;但真正到这一刻,才知道,当着他的面说分离原来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骆晨风顿时沉默了。
  冷风吹起他的外衣,撩过眼前凌乱的发丝,刺得眼眶有些微痛……
  良久后,他缓缓开口,“我一直在等你。”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
  “我好想你。”他伸手,触摸她的脸颊。
  这一刻,他明白,无论他想怎样抱住她不放,他终究会失去她。
  在那双雾气氤氲的眼眸中,倒映出自己黑色的眼睛,焚不尽,这一生才刚启蒙就已刻骨铭心的爱情。
  微微飘起的小雨中,每线雨丝都无以伦此地凄美,美得令他心碎,令他无法接住一滴落入掌心的雨……
  所以,最终,还是不得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