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不回答吗?」他试图逃避。
「不可以。」这回她很坚持,非要知道真相不可。
叶希能深深的叹气,抬头仰望了一下天花板以後,才低头看著地板低声说道。
「我在找抑制剂,我以为你和我母亲一样,患了「亨丁顿氏舞蹈症』,需要靠抑制剂控制。」
叶希能终於将他心中的恐惧托出,方藤萝却听不懂。
「我没听过这种病。」她承认她的医学常识不够,她对於疾病只限於感冒和癌症,其他的一概不知。
「正常的。」叶希能酸涩的回答。「知道这种病的人不多,因为它属於一种家族遗传疾病,一般人罹患的机率不高。」
「但是你母亲却有这种病史。」她指出重点。
「是啊!」他无奈的点头。「『亨丁顿氏舞蹈症』是一种特殊疾病,每当发病的时候,身体会不受控制,抖个不停。」
「就跟我的情形一模一样,难怪你会忙著找药。」她恍然大悟。
「嗯。」他苦笑。「在过去医学还没这么发达的年代,患这种病的病人,会被当作鬼魂附身,或是遭受诅咒,因此而受到歧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变得好遥远,好像他想起了谁一样伤悲。
「你是指你母亲吗?」方藤萝直觉的猜。「你母亲当年就是因为得了这种病,而遭受歧视,对不对?」
「你管得太多了,我并没有特别指谁。」冷不防被猜中心事,叶希能很不高兴。
「但你就是在说你母亲。」无视於他的愤怒,她自顾自地说下去。「而且我猜你之所以会从事基因研究的工作,就是想避免这种事再发生,对吗?」
「胡扯!」他疾声否认她的猜测。
「可怜的你!」她忽地抱住他。「我不知道你内心的恐惧,居然在你面前展露我的天赋,真的很对不起。」
「你给我放开——」
「我不放,我说什么部不放。」她的两手依旧紧紧圈住他,小脸偎在他的胸膛上。「你或许可以推开我,但你推开不了你心中的恶魔,所以你刚刚才会有那种表现,不要想骗我!」
方藤萝满脸泪痕,珍珠般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海水,以最凶猛的速度,朝叶希能直扑而来。
叶希能心中的海堤,在这瞬间崩溃了,化成世间的灰尘,跟随她簌落的泪水,浸湿他心灵的角落。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眶为何濡湿,他甚至未曾察觉,自己的双唇已与她交融。长久以来,他辛苦建立的防线,竞在她的胡乱碰撞下轻易溃决,而他竟然只能无能为力。
「该死的你,该死的你……」他痛苦的呢喃。「你为什么要戳破我的心事?让我保有一点点个人隐私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你做不到?为什么?」
连续四个问号,是问话,也是绝望。
方藤萝无言以对,只能用最温柔的回应,包容他的愤怒,引发他更深的苦笑。
「这就是你安慰人的方式吗,全然的接受?」他不懂她何以逆来顺受,接受他性格上的所有缺陷。
「除了这个方式之外,我不晓得还能如何安慰你。」她又哭又笑的承认自己笨,但她是真的很想安慰他。
「你真是个儍瓜。」他狠狠抱住她。
是的,她是个儍瓜。唯有像她一样的儍瓜,才能承受他的嘲讽,也唯有像她这样的儍瓜,才能释放他的心灵。
实验室外面一片漆黑,实验室里面燃烧著无比的热情。唇齿交缠的两人慢慢地褪下了衣物,这次,再也没有突然崩塌的草床打扰他们,只有压抑已久的热情,照亮整座实验室。
「叶希能,你妈妈是不是受到诅咒啊?我妈说一定是耶!」一个小朋友站在他的面前跟他说道。
「别靠近他啦,小心被传染。」另一个小朋友将跟他说话的同学拉开。「我爸爸说那是一种病,发病的时候会抖啊抖的,好像弹簧木偶。」
「小胖,你学得好像哦。」又一个小朋友加入嘲笑阵容。「叶希能的妈妈就像你学的那样,一直抖一直抖,看起来好恐怖。」
「对啊,好像被鬼附身。」一旁的小朋友点头。
「你会不会也遗传到这种病啊,叶希能?」所有的小朋友都用怀疑的眼光看著他。
「如果有的话,你赶快转学,我们不要跟你同班。」
「要不然就乾脆休学。」
「还是住到深山去。」
「反正就是不要跟我们同班就是了。」
「你赶快转学。」
「对啊,快转学。」
「转学!转学!转学!」
「……不……我没有患病,我没有!!」突兀地推开棉被自床上坐起来,叶希能整个额头都是汗,心跳飞快。
该死,他又作梦,作他最痛恨的梦。
「怎么了,作噩梦啦?」睡在他身旁的方藤萝,迷迷糊糊的也跟著起床,双手揉著眼睛问他。
「没事,赶快睡觉。」他把她的头压下去,不许她窥探他的表情。
「才怪。」她硬是爬起来,双手巴住他的脸。「你满头大汗,刚刚一定作梦了,对不对?」还想骗她。
「你真罗唆。」他躲过她好奇的小手。不过她不怕,再接再厉就是。
「你作了什么梦?」这次她换巴他的胸膛,这是他比较能接受的方式。
「不好的梦。」他叹气,间接承认败给她。
「什么样的梦才叫不好?」
他瞪她。
「会让人惊醒的梦就是不好。」他的脸色很难看。
「也就是噩梦。」她点头。「你作噩梦了。」
这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换句话说,他被套话。
「算你狡猾。」他嚷嚷,想不透她何时变得这么厉害,根本是进步神速。
其实不是她进步神速,而是比较知道怎么跟他说话,这当然跟成为他的枕边人有点关系。
「那你还不说!」她噘嘴,就是不肯放弃。
「你真烦耶。」他搔搔头。「我不过是想起小时候的事,这你也要问。」无聊。
「你该不会是梦到同学欺侮你了吧?」她猜。
「你怎么知道?」他眯起眼。
「因为你刚才在梦中一直强调你没有患病,所以我想应该不离八九。」别看她钝哦,被同学欺侮的经历她可有一大堆,搞不好经验比他还丰富。
「你这张乌鸦嘴,倒真被你猜对了。」他苦笑抱怨。「我就是梦见那堆小恶棍,一直嚷著要我转学。」最後还来个全体大合唱。
「太毒了吧!」她皱眉。「就算你母亲患病,有必要连你也一起扯进去吗?」好毒的小孩。
「显然有,要不然他们也不会一直要我转学。」他捏她的鼻子,嘲笑她愤怒的表情。
她气得满脸通红。
「他们现在要是在我面前,我一定揍他们。」她不自觉地握起拳头。
「太晚了。」他取笑她。「你要是早出生个几年,或许还有机会遇见他们,现在就——」
他耸肩,不再说下去,但她知道他的意思。
「你已经不再怪他们了。」只是摆脱不了心中的阴影。
他伸手将她紧紧拥抱。
「对。」他叹气。「我已经不再责怪他们,我责怪的是我自己,为什么不更早投入基因研究,放任我母亲痛苦。」
「别这样,希能。」她不许他责备自己。「当时你还小,自顾都来不及了,哪有能力拯救你母亲……」
「对了!」她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遇见马丁.丹斯格的?我看过报导,但我当时没有注意……」只顾著赚钱……
「十一岁的时候,亲爱的。」他故意叫得很亲昵,以表达他的不满。「我义父在一次访问台湾的途中,安排去国小参观,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