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视著她多日的心血,随著火焰的起舞,被浓密的火舌吞噬。有些植物已放了好几天,还满好烧,有些上面仍然充满了水分,烧起来还会发出吱吱的声音。但无论是浓烟或是刺耳的烧裂声,都影响不了她的决心。她一定要烧掉这些药草,将她多出来的那份心思烧掉。
她好儍。
茫茫然地凝望在她眼前飞舞的火苗,方藤萝的眼神是空洞的、是无助的,就好像她不知道为何对叶希能动心一样。
她向来是个迟钝的人,可昨天叶希能的狂吼喊醒了她,轻藐的眼神也看痛了她。
你智商多少?
一百零五。
我两百一。
在我眼中,你就跟原核生物没两样。
是的,在他眼中,她就跟原核生物没两样,愚不可及。
原核生物不该妄想和真核生物站在同等位置,那是不可能的。
强忍即将夺眶的泪水,方藤萝终於明白自己的行为有多可笑,难怪他看不起她。
他一定早就看出,她有多崇拜他。也一定老早发现,在她热心的表象下,藏著什么样的意图。
像他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她超乎寻常的热切。而她这个笨蛋,竟是要等他翻脸了以後,才知道自己喜欢他,甚至为他昨天说的话而哭了一夜。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悲,越想藉著焚烧药草这个动作,逼自己把不该有的私心忘掉。
他是天才又怎么样?她是原核生物又如何?她的智商只有他的一半,还不是照样活了下来,没有理由因为这个小小的打击而一蹶不振。
方藤萝不断鼓励自己,想趁著叶希能还没来实验室之前,一鼓作气把她摘的药草都烧完。哪知道天不从人愿,她才烧了三分之二,叶希能这只早起的鸟儿就来报到。
他们在实验室前面的空地相遇,两个人都说不出话,只得对看。
「你在干什么?」这句话他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看她的眼光也很寒冷。
「烧废物。」她低下头,语气冷淡的说。不想承认,刚刚他那道狠瞪,又一次伤害了她。
闻言,他又是一阵诅咒,脸色一样难看。
「谁告诉你那是废物的?」他像座山一样地杵在她面前。
「你自己。」她面无表情,继续烧她的药草。
「你没有权力烧我的东西。」他十分不爽地瞪她的头顶,恨死她面无表情的模样。
她耸肩。
「这些废物都是我采的,跟你无关。」请让路。
「谁说跟我无关?」他困窘的反驳。「植物图监是我提供的,当然也算我一份。」
「这你不用担心。」她转身从背包拿出一样东西还给他。「你的书我也带来了,请点收。」
点收?点收个头啦!
「拿来!」他一把夺过植物图监。「变态的女人,爱烧你自己去烧,给我滚到一边去,别妨碍我工作!」
叶希能气呼呼的绕过方藤萝,用脚踹开实验室的大门,再反手将它用力甩上。
他把手上的书随意丢在实验平台,瞪著毫无内容物的实验器材发呆。不明白为何仅仅过了一个晚上,她的态度就差这么多,回想昨天以前,她还一直巴著他呢!今天就学会说不了。
跟你无关……
跟你无关!
这句话像孙猴子的金刚箍一样,紧紧箍住他的脑子,教他不得安宁。
从她踏进小岛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可现在,突然间猪羊变色,她看他的眼神比大西洋的水还冷,说话的口气比寒冬的气温还低,冷冷的告诉他:「与你无关。」
与他无关?无关个鬼!
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亏他昨晚还翻来覆去痛苦了一整夜,担心他昨天说的话有没有刺伤她,结果她倒好,一大清早起来烧药草,摆明了要气死他。
不行,他必须冷静下来,他还有实验要做。
不想再沈浸在发酸的情绪中,叶希能强迫自己专心工作,把方藤萝抛到脑後。
今天做的实验,要比平常复杂许多,是做基因转移实验。这项实验,已被广泛运用在各个领域,不过他研究的方向比较不一样,也比较危险。他所做的,是反转录病毒移转,而且是多次栘转,相当复杂。
正因为复杂,所以才更需要专心。偏偏那该死的原核生物,老是占据他的心绪,害他静不下心。
他生气的丢下手边的试管,生平第一次明了到何谓心神不宁。
可恶,他也变笨了吗?莫非愚笨是有传染性的?
想起这种可能性他就全身发麻,突兀地拿起试管,机械性的加入实验需要的各种材料,再机械性的将它们摆入各项精密设备内。
一整个早上,他都是在重复这些机械性的动作。直到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他发现什么结果都没有时,他才气愤的抛下手中的一切,懊恼地痛捶桌子。
这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叶希能受够了这种毫无效率的浪费,决定出外走走。当他用力的打开实验室的大门,却发现还有另一件事更令他气恼——他的保镳不见了,只剩下一堆烧焦的灰烬。
他甩上门,走近观看那堆灰烬。大部分的药草都已烧光,但也有一些残余的叶片不愿化做尘土,飘散在地面上诉说它们的冤屈。
它们的作用是制成药拯救世人,不该落到被烧的命运,万万不该……
不晓得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还是见鬼,总之,此刻的叶希能和这些灰烬可说是同仇敌忾,决定找下手的人报仇。
他像个复仇使者一样大步走回主屋,又像阴间的阴司,不经通报就踹开方藤萝的房门,准备把凶手铐回去地府好好问罪。
「起来!」阴间使者好不威风,一踹开门,就用最凶恶的口气命令犯人。搞得犯人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一直眨眼。
「有事吗?」方藤萝迷迷糊糊地看著忽然闯进房间的叶希能,阴差没见著,倒看见不讲理的蛮子。
「当然有事。」蛮子高傲的睨著她。「我要你跟我去谢罪。」
「谢罪?」方藤萝还没清醒。「跟谁谢罪?」她好不容易才睡著……
「跟那些被你烧掉的药草。」蛮子说。「我要你去跟那些灰烬忏悔,说你很对不起它们。」
蛮子的态度很骄傲,口气也很骄傲。但方藤萝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不像是那种无聊的人。
「你是不是……没睡饱?」她不怎么确定的猜想他突然发疯的原因。
「整夜都没睡,怎样?」该死的女人,那是什么口气。
「不怎么样,只是建议你快回房间补眠。」她打呵欠。「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晚安。」
说完,她倒头就睡,并当著他的面拉上被子,把他隔离在视线之外。
「我叫你起来!」从没有遭遇过她这种态度的叶希能火了,被子一掀,硬是把她扯下床。
莫名其妙遭受打扰的方藤萝,这回终於不再客气,用力把被子抢回来,对著他吼。「你到底想干什么啦,神经病!」
这一吼,不得了,当场把叶希能吼成木头人,半天回不了神。
「你骂我什么?」他有没有听错,她有那个胆?
「神、神经病。」她回答得小小声,似乎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用词不妥。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他的青筋已经开始从额头上冒出来。
「神经病。」她只得讲大声一点。
「再说一次!」可恶,她真的这样骂他。
「神经病!」她越骂越顺畅,开始觉得她骂得不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