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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中已点起了烛火,丫环们正把门窗的帘幕垂放下来。
宁的视线移到端坐在床头柜的采月身上,他凝重的脸色就和外头的黑夜一样森寒不可侵犯。
他咬牙忍住痛骂的冲动,忿忿然地说:“我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居然当着一个外人的面,把自己的女儿讲得比条狗还不如!”
采月不以为然地瞄他一眼,冷冷地道:“她的命本来就是比狗还贱,连老天都站在我这边,知道不能让她那种人飞上枝头变凤凰,立刻教她让马贼给绑了。那些亡命之徒,杀人如麻,她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我不会袖手旁观看她遇难的!”宁一听立刻生气地咆哮。
“哦,是吗?那你打算怎么做呢?把全赵州翻过来吗?”采月压低嗓子,讽刺地笑问。“就算你肯,也没那么大能耐吧?”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会尽力去做!”
“甭了吧,没必要为个死丫头那么费心,她又不是你亲身的……”
“住口!”宁赫然生气的怒吼,一张脸胀成猪肝色。“她已喊了我二十年‘阿玛’,牙牙学语开口第一句话也是‘阿玛’,我不是她父亲是什么?!从现在起,她就是袭简亲王府的人,死也是袭简亲王府的鬼,她再也不是你的什么人,我现在就去联络县邑的官兵,至于你,收起你那套‘遇人不淑,大家都来可怜我’的把戏,那只会令你颜面尽失、无地自容罢了!”
他愤而开门出去,留她一个人好好反省。
采月当场傻眼,双唇抿成严厉的线条,一口气在胸口僵住,陡地盯着那一层层的轻纱帘幕来回飞舞。
刹那间,眼泪仿佛再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她隐约感觉到自己不但无法博得任何人的同情,反而开始遭到唾弃,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夫人,其实格格很乖的,她虽然与你不亲,但一直很听你的话,从不反抗你……”
丫环试着安慰她,但她的眸子倏地化为冷硬,转而叱道:“住口!滚!统统给我滚出去!”
丫环愣住,不敢多话匆忙告退。
“啊——”
可当她匆匆到达门口,赫然看清帘幕后的彪然黑影,立时失声尖叫。
“公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惊魂未定地问,拼命拍胸,差点没被他吓死。
“公子?你在跟谁说话?!”
采月赶过来观看,在乍然看清来者时,面孔蓦然一亮绽出了笑靥。
“哎呀,是你啊,书烈公子!怎么,是不是你已经想通了急着来告诉我你要立休书,对不?”
“你真的那么憎恨锦晴?那么瞧不起她?”书烈喃喃地问,黯然低视,情绪不明。
“我……我当然瞧不起她,她根本不配存活在这世上!”
“但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疼惜她?”
采月登时咋舌地瞠大眼。“你……跟她……”
“原本我还下不了手,但现在已经没什么好犹豫了。我要你的人头——”
他阴鸷的嗓音恰如地狱的悲呜,一双紧握匕首的厚掌突地举至胸前,采月、丫发猝地大惊,恐慌一拥而上。
“呀——”
一道锋芒闪过两人眼瞳,教人瞬间花容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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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凌峰的山群被厚重的云层遮蔽了光线,忽隐忽现,像鬼魂一般。
书烈从山脉的另一边缓缓驱马而来,骑上了狭长摇晃的吊桥,吊桥下有条湍急的河川,河水的颜色湛蓝,水声浩大。悬崖两边的崖壁,草木蔓衍丛生,而对面那边的悬崖则布满绿草松林,在他到达前,额勒德清一行人已恭候多时。
“哟,书烈公子今天没有落荒而逃嘛,好样的!”
伫候在一大群骑士、骏马前方的额勒德清,以浑厚有力的嗓音说道,进而朝他竖起大拇指。
见书烈一动也不动,面无表情,他掩起讥蔑的笑意,又说:“人头带来了吗?”说话的同时,他命人把锦晴带出来。“我和锦晴等得都不耐烦了,你说是吗?”
他粗糙的右手五指强力按摩锦晴的颈项。锦晴战栗地闭上眼,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冷。
“不要为难锦晴,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采月夫人的项上人头!”
一颗用黑色方巾包里得密不透风的头颅,骤然被举到半空中。
“额娘?!”
锦晴惊抽一口气,眨着怔然的清澈双眼,一时屏住气息,难以呼吸。直到额勒德清将放置在她颈后的右掌抽走,她才猛地跪倒在地,仿佛挨了人一棍,脑中一片空白。
额勒德清亢奋的情绪,并未因锦晴转为冰凉的情绪而有丝毫转变,他慢慢的、慢慢的仰天笑了起来。
“锦晴,这不是很大快人心吗?虐待你了一二十年的老妖婆一命呜呼了,从今而后,再也没有谁能左右你的人生,你是不是感到无比快乐!哈哈……哈哈……”
锦晴一径儿瞪着那个黑色包里,下巴颤动着,可是喉咙却发不出声音,她想说的是……
不,她一点也不觉得大快人心,她完全感受不到胜利的快感。
曾经,她对于自己母亲的恨意是那么的强烈,但这一刹那间,看着她的人头被提在半空中,她的脑子竟瞬间恍惚,心思停摆了,血液停摆了,世上的一切都停摆了。
她只知道心窝上,有股悲伤一滴又一滴在累积,泪水凝聚在一起,扎得她眼眶又痛又酸。
“你的母亲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巴不得把你折磨到死,但她却忘了善恶终有报,年幼的你,当然无法反抗她,但是长大后的你,要弄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额勒德清格格发笑,像个证实某件定理的伟大研究家。
殊不知锦晴赤裸裸的情感,宛如凋零的花瓣一片片剥落下来,掉得越多,她的心就沉得越深。
纵然她从未真要自己的母亲以死谢罪,今天这样的局面亦非她一手策划,但不能否认的,她也脱不了干系。
此时,她不禁要问为什么不肯给她一点温暖?哪怕是施舍也好。
为什么要让她在天寒地冻的时候,巴在窗口渴盼地望着屋里合家团圆用膳的温馨景致,却拒绝她的加入?
为什么、为什么总要冷眼回应她,把她伤得体无完肤不可?
她没有非要占有她心中的一席之地,她只是渴望一个真情的拥抱呀……
“锦晴,现在你应该明白我对你的用心良苦,世上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甘愿为你的事不计一切代价的达成,现在……你还是选择离开我吗?”
额勒德清讨好地问,依然不肯接受她拒绝爱他的事实,他将那视为她一时的迷惘。
她纤细的身体慢慢站起,斜睨他的眼神混合了复杂的幽暗与冰冷。她没有流泪,正因如此教人分不清那是喜是痛,或是其他未流露的情绪。
“我可以走了吗?”她问。
额勒德清的脸色霎时转绿。“你说什么?!”
“我可以走了吗?”
“你还是要离开我?!”
“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她寂然无情的视线迎上他热切的眸子。
额勒德清身上的血液瞬间冻结,直到这一刻他才顿悟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或者可以说毫无分量。
他的疼、他的恋,她毫不稀罕,她仅是不顾一切地选择离开他。
额勒德清呆滞地审视她冰冷的五官,渐渐的,他失笑出声,一种苦涩不堪的笑声。“哈哈哈——我懂了!好!你走,我让你走!”
锦晴毫不迟疑地挪前走向书烈,她的眼瞳始终瞪着前方,头也不回地。
随着她的步伐,四周的气氛逐渐降为令人发寒的死寂。
额勒德清目送她的身影,眼里有着一份执着。
“书烈公子,是否该把你手上的人头扔过来?”他以低沉的嗓音道。
书烈未多想,拎起头颅投出,上提的手臂在一瞬间问掠过自己的眼前。头颅脱手,他抬眼凝望着的双眸接着回视正前方,岂料,绽眼望去的竟是枝朝他腹腔疾速飞来的箭矢。
怎么会——
“小心!”
第九章
一声明显具有警告意味的吼声,引起锦晴的注意。
她循声望去,意外迎上的是以宁为首火速驰出松林的官僚人马,一阵森寒骤然窜过她的心头,迫使她掉转视线望向书烈,云时她震惊的瞳子瞪得圆大。
“书烈!”
她的尖叫声划破了乌云笼罩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