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身着一袭白底桃边的衫服,在领口、袖边、尾摆处皆绣上了一朵朵穿梭其间的粉桃花。
纯粹的素白与粉艳欲醉的桃红交织缠绵,似乎是想与她脸上的娇容相互辉映,她脸庞顶那近乎槁白的神色与唇畔间泛透的红光产生着如此强烈的对比,正恰似她身上的服饰一般醒目地令人难忘。
"原来你就是那株人人皆追不到手的桃花呃。"逯惕之说道。一语双关,半似调侃、半似指认。他手里握着那枝她留在书斋桌上的桃花,一边说,一边把玩着它。
"……"曲昕冷回一眼,根本不愿多费唇舌。泄漏越多,就等于是将自己越往危险中推去。
"好吧,既然你也不愿多言,本将军便只好依法将你严办了。或许,世人会很乐意知晓这'摘桃仙'的真实身分,"他略略停顿一会儿,给予她足够的时间反应,然后才把话继续接下去。"竟就是江南织造大户'涧彩织'曲……"他故意将末尾的答案说得极慢,留给人无限暧昧的遐想空间。
"够了,你这是在威胁我么?"曲昕冷言斥道,语气间皆是严厉和不屑。
逯惕之的神情也没比她热烈多少,只不过,略占上风的他倒是逸出一抹半勾的笑痕,总算是让她再开口说句话了。
其实对他而言,要想调查一名被擒女贼的底细本就不难,尽管常年镇守边关,但为便于情报的搜索,布在各地的眼线可是少不得的。于是,仅凭着手底下宽广的人脉关系,才不过短短一柱香的功夫逯惕之便已能掌握住"摘桃仙"曲昕的所有背景资料。
相较于那些无能官府衙门的亡命追缉,威远将军府的行事效率可就有本领得多,这款处事方针一如逯惕之做事的原则。
他似一只潜藏于山林野丛中的鸷鹰,有双锐利如炬的眼神、有对凶猛带钩的尖爪、有份不轻易显露的野心。总匿伏于平静里,教人难以察觉、不易防范,除非,遇见他欲擒捕的猎物时,那股本质里的野性才会悄悄地伺机显露……
"今夜可是你自己自投罗网,本将军又何须花心机威胁你?"逯惕之反唇相讥,唇角上那道浅浅的勾痕仍未散去。
曲昕常自认已是够冷的那类人了,没想到今日竟还会再遇见个比她更冷的男人,不由得令她想多看上几眼。她斜睇着他,带些探究与分析的心情。
他眼瞳内的自信与冷然,彷佛就像另一个更冷的自己呀。想至此,曲昕暗打了记冷颤,像要掩饰真实感受的一种投射反应,她竟就扬起唇线,在唇上绽出了一朵似冷清犹艳丽的笑靥,道:"怎么说我'摘桃仙'曲昕也算个绝顶聪明的女贼,若要什么条件才肯放人自由,你就清清楚楚地点明吧。""呵呵呵,聪明哪聪明,"逯惕之笑着站起身,手上的那株桃花枝仍在指腹间转啊转,他踱近她,执握住桃花的双手朝她躬身做个揖。"曲姑娘言重了,若说交换条件不敢当,本将军想请你去偷样东西倒还是真有其事……"虽说不是条件,可那在曲昕脸面前晃啊晃的一株桃花枝,却怎么瞧都像是向她挑衅似的。
"替你偷东西?……是,偷东西。"逯惕之刻意压低音量,那抹鬼祟神秘的神情好像正在干件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样,充满着诡谲和幽暗。
像,从黑暗间向她走来,将逼迫她出卖灵魂的幽冥使者。
第二章
晨,曙光现
威远将军府 北进院
"喂喂喂,你们别挤蹭了行不?"大嗓门儿的何敝踹腿一蹭,身后的两三个人便被他给踢下了墙去。
只瞧一大群男人们趴在北进院的围墙顶,个个皆引颈眯眼,偷偷摸摸地只想朝屋子里窥见点儿什么东西才甘心,由于想偷看的人着实太多,他们索性层层叠起了罗汉来。
"娘娘腔,你倒分析分析,咱们逯将军跟人家曲姑娘成天关在房里足不出户的,倒底是在搞啥名堂啊?啧啧啧,孤男寡女,传出去怎不坏了人家姑娘家的名声唷!"何敝目不转睛瞪着北进院的大门,神色间有股淡淡的可惜以及不以为然。
"嗳,说你笨你也甭不承认,"韩味的双掌支住下颌,灵动的眼眸侧睇了身畔的莽汉一记,然后才又望过北进院大门,那双眼,彷佛早已穿透进了门内。
"人家既然关起门来,当然就是在做些得关起门才能做的事情啰,难道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明白吗?""咱就是不懂才问你啊!做啥又藉机损人哪?你不比咱聪明,哪会有能耐当上个只消动动嘴就了得的参谋官?"何敝不服气地拿手肘勒住韩味纤瘦白嫩的脖子。"说,快快说来——""呃,咳咳咳……才不只动嘴,还、还有脑袋……呃,呵呵呵……咳咳咳……"韩味半咳半笑,双臂假装挥舞着故作求救状。
只不过旁边根本没人要理睬他们,看他俩这般嬉笑怒骂的景况也已非一天两天,早就跟吃饭喝粥一样的习惯平常了。倘若他们有一日不吵闹,那才真是出了怪事儿咧!还不如多留心北进院大门里的动静才刺激有趣些呢。
在那扇紧合着的柚木大门内,可没人还有多余的心思去听闻户外那些杂杂作响的吵闹声,正如韩味所说,他们当然在做着些关起门才能做的事情……
"不对,这一步错了。"终于,曲昕脸上露出一丝不甚耐烦的表情,她回头,沉静,却暗狠狠地瞪向靠坐在躺椅上啜茶的逯惕之。她已经练习了两天一夜了。
他倒轻松自在,只需张嘴、说话、喝茶、指使她,但劳动受苦的却是她耶,不仅得一直重复再重复的背诵他交给的一张机关图,还必须迅速消化掉所有机关图内的部署、走位……
此刻,她又累又困,眼皮简直就快连在一起打架了,沉闷到底的他却不懂得体谅,还尽要她不断拼命演练。
曲昕觉得自己的耐性已经濒临界点,再不可能更压抑了。
"你瞧,这一步必须退三进六,否则的话——"逯惕之摊开机关图,指着上面的走位分布说道。
"否则否则否则,"她忍无可忍的咆哮道,学起了逯惕之略显责备的口吻。
"否则我就已先累死、倦死、渴死、饿死了!"随后,便迳自快步走向那张已经空着的躺椅旁,负气似的仰身一躺而下。
"曲昕……"逯惕之皱起眉头,轻轻唤她的名字。
"……"曲昕不答腔,干脆合上双眸,眼不见为净最好。
自负之人总是不屑轻向人低头的,他知道,她正是个集合美丽、智慧、胆识与技艺于一身的特殊女子,也因此,她才敢如此自负,自负到敢于一再轻蔑起他的权威。
"女飞贼也只是具人身肉躯。我告诉你,我累了。"曲昕星眸闭合,桃唇紧抿,压根儿是一丁点儿商量的余地也未留。本来么,身体是她的,累了,自然就得休息啰,哪还需同他商量什么名堂么?
"……"逯惕之放下机关图,走至躺椅旁,低头俯视她。
"……"曲昕毫不理会,她的自负底涵盖着强势的坚决。就算他有天大的道理也阻止不了她想好好睡一觉的决心。
他轻叹着气,硕长的暗影叠坠在她仰躺的身子上,笼罩住她。"否则,那重重的机关陷阱便可能将是你丧命的地方。知道么?"仅在那一霎间,似乎有种模模糊糊的奇异感觉袭上了曲昕闭锁的心房,她有种被猛地撞击了一记的幻觉。她说不出任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