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佩锜大头妹
当出版社的秀儿小编编提议我写“金嫁山庄”的四庄主的故事时,我的确犹豫了一阵子,因为此号男主角完全不符合白马王子的形象,衣着不整、出口成脏,标准的大老粗一个!换了是我,也不想嫁给这种男生,我老公的水准可比他好多多了!(嘿嘿!好老婆随时不忘捧老公一下下。)
虽然秀儿小编编提及我可以选择写其他三位男主角之一,却又很“多事”的加了一句,“我觉得四庄主的故事对你比较具有挑战性。”哎呀呀!真是一语戳中我的要害,就决定写四庄主啦!(好听的话人人爱听,英明如作者也不例外。)
接下来,就是伤脑筋的时刻。当然是我伤脑筋,秀儿小编编乐得躲在台北偷笑!她堂堂一位编辑大人就只寄来薄薄的几张基本资料,就要四位作家去搅和,好不轻松啊!
一张“楔子”上写的赠奖活动点出主题,言明男主角姓金,名字自己取,又约略说明男主角的个性和专长做哪样首饰,如此而已。连五小姐金鸰的名字都是我取的,因为我的男主角取名为金鹰,心想,兄妹俩都用鸟字旁比较统一。
偷偷告诉你们,我本来打算用金鸰当笔名的,后来没用,留着也可惜,如今恰巧派上用场,也算有缘。
如果你们看完四位作者写的故事,发觉金鸰的个性在每本书中都不一样,请笑着接受,因为她的个性没有统一设定,是随兴发挥的。我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写作的内容,无从串通起,甚至,我也没问另外三位庄主的故事是由哪三位作者去发挥的,反正等出书后就知道了嘛!
我很不爱管闲事,因为自知心拙口笨,自己份内的事做好就好啦!
我老公私底下会喊我一声“大头妹”,他说我大头小身体,粉好玩!
其实,每当我“头大”(为写作而伤脑筋)的时候,往往会有事情发生。我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少了一点赚钱命,每次我好不容易要发奋图强的努力赚银子时,不是家里有事发生,让我精神疲乏,要不就是我本身出问题。像这次我努力想赶快完稿,结果挂急诊挂了两次。(上次努力的结果是好不容易怀有双胞胎,却因为生了一场病而胎死腹中。)
这是什么命啊?精于占卜卦算的大姊夫,麻烦你有空帮我算一算。
但愿这种奇怪的命运能到此为止,天知道我多么羡慕人家一年出十本书,赚钱赚得笑呵呵的不说,等哪天封笔不写了,看到一整柜的自家作品,将是多么美好的人生回忆啊!
请问林姓大姊夫,想当“赚钱快手”是不是当真需要有一点与众不同的命呢?如果是的话,我就可以为我懒散的个性找到自我安忍的借口了。
楔子
金嫁山庄决定举行赠奖活动,中奖的方法有——
1只要拥有一头美丽的长发,且能让金嫁山庄不爱说话、不会赞美人的大庄主开口赞美你的头发,即可得到金嫁山庄出品的全套金嫁嫁妆喔!
2只要你会做菜,不管是蒸的、煮的、炒的、炸的,或是甜点、外来糕点、小零嘴、小吃,只要能让金嫁山庄的二庄主把你做的食物全都吃光光,恭喜你,你将可以得到由金嫁山庄制作,与众不同的全套银嫁嫁妆喔!
3喜欢绣绣花、绣绣草,怡情养性吗?那你就有福了。只要你能绣出三庄主心目中天堂的模样,当当当!那你就中奖了,你可以得到世界上仅此一家别无分号的金嫁山庄铜嫁嫁妆全套,并附赠五百两银子。
4喜欢看书、写字,与古人做朋友,嘴里、脑手里总是充满前人、伟人的圣贤之道吗?那么你一定要来参加此项赠奖活动。只要能让金嫁山庄的四庄主衣着得体、讲话文雅,你将会得到金嫁山庄铁嫁嫁妆全套,并附赠一千两银子。
立字人:金嫁山庄五小姐、金算总管。
第一章
学梳蝉鬓试新裙,消息佳期在此春;
为爱好多心转惑,遍将宜称问傍人。
唐.韩偓《新上头》
大地回春,又到了及笄少女们出嫁的佳期。
在这充满喜乐、欢愉、青春鼎盛的季节,自然是专门替人办嫁妆的“金嫁山庄”全体同僚最欢迎、也是最忙碌的时候,不过,愈忙笑得愈开心,因为赚钱赚得笑呵呵的。
“金嫁山庄”已传了三代,大本营在南京,但放眼江南各大城镇均有他们的店铺,举凡姑娘们出嫁时所需的妆奁,应有尽有。不过,仍以女子的梳妆用具及首饰为重,大至铜镜、凤冠,小至一对耳坠子,无不极尽精美之能事,致使江南的待嫁姑娘们都渴望父母能到“金嫁山庄”替她们订购嫁妆,好在出阁的那一日化为天仙美女,等待夫婿揭起头盖,大为惊艳的那一刻!
位于南京的“金嫁山庄”,自第一代起便建居于此,园中有十八景,总体布局以水池为中心,主要建筑物均临水而筑,池水交汇与转曲处,每以廊、桥相连,山花野鸟,怡情养性,极尽江南林园之美。
一进园中,穿过廊道便是一片黄石假山,峰崖秀逸,洞壑幽奇,宛如天然屏障;绕廊前进,便是一座四面开窗的大厅,可以坐观四周景色,而厅前种植了许多花卉,一片锦绣,美不胜收。这里便是议事堂“景蠡厅”,四位庄主及手下的师傅们每打造出新的饰物,便在此展示,广邀有身分的人前来欣赏、评比,作为宣传。
前半年,四位庄主忽然心血来潮,决定兄弟竞技,照排行以金、银、铜、铁为主要材质,各自设计,打造出全套的嫁妆,包括铜镜、凤冠、发簪、梳子、耳坠、项链、手环、戒指、腰饰,择定开春后的今日在“景蠡厅”公开展示,果然各有千秋,无愧于先祖的盛名。
不过,说起这四兄弟啊——
“伤脑筋!”五小姐金鸰叹息道。说她命好嘛!生在富贵人家,四位哥哥均能发扬祖业,没有一个吃闲饭的;说她命薄嘛!偏偏父母早逝,以致四个哥哥一个比一个皮痒,居然都二十好几了还不结婚!
“五小姐!五小姐!”金算总管的娇妻贺岚追上木香桥,笑吟吟的唤住金鸰的脚步。“恭喜新春大吉祥!”刚从娘家回来的贺岚,手中还牵着一个八岁的儿子金如意。
打过招呼,金鸰心直口快的说:“岚姊姊,对我这种老姑娘而言,过年一点也不值得高兴,想到我又多了一岁……天啊!何年何月才是本小姐出阁的大喜之日?”
贺岚忍不住笑起来,“鸰儿,你才十九岁呢!”
“十九岁还不够老吗?”金鸰眨了眨那双灵巧的大眼睛。“岚姊姊,你十七岁就嫁给金总管,张府的三小姐十六岁就出阁,连那个貌比无盐的吴干金也在十八岁那年嫁出去了,只有我这位金家五小姐,貌胜众姝,竟是花嫁无期!”
“你当真?”贺岚问,微笑的望着面前这张杏脸桃腮、宜喜宜嗔的脸庞。鸰儿可是个聪明机灵、神采飞扬、有勇有谋的娇娇女呢!只要放个风声出去,上门求亲的人怕不从城东排到城西,岂有缺媒妁少红娘之理?
“我自然当真!问题是,我当真有什么用?”金鸰直翻白眼。“我实在很怀疑我那四个哥哥是不是哪里有毛病,否则为何至今仍未娶妻?岚姊姊,你凭良心说,我那四个哥哥都不丑吧?”长幼有序,她那四个哥哥不娶,她这个做妹子的能喊着要嫁人吗?
“那当然。”贺岚在心中补了一句,四庄主除外。他不是丑,是吓人。
“金家好歹也算是大户人家,所以说,他们的行情还不错吧?”金鸰又问。
“岂止不错,简直是一流的!”贺岚竖起大拇指说道。
金鸰哈哈一笑,“行情一流,销路九流!”
“这……”贺岚顿时哑口无言。也难怪五小姐会这么说,换了是她,也不想嫁给四位庄主的其中之一,她的老公金算虽说已经高龄四十,可论忠诚可靠够忠诚可靠,论知情识趣也够知情识趣,不像四位庄主各有各的毛病……哦!不、不,是特长。
来到内院,远远的便瞧见四庄主金鹰在练武场练武。
“四叔!是四叔!”一直闷不吭声的金如意,快被身旁这两个长舌女人给闷死了,若非他娘抓得紧,他老早就如脱缰野马般窜了出去。“娘,你放手啦!四叔在练武,我最崇拜四叔了,我要拜他为师!”
“不行!”贺岚第一个反应就是挺没风度的尖叫,并把儿子的手抓得更紧,仿佛他所崇拜的是个瘟神似的。
“为什么不行?”
“没有为什么,反正不行就是不行!”当着五小姐的面,贺岚自然不好净挑四庄主的毛病。
“连个理由都没有就拒绝人家,简直是尿泡打人——不疼但气死人!”金如意气嘟嘟的说。
“你……”贺岚没想到自己的乖儿子竟然口出脏话,气得双眼发直。“我问你,你这话是打哪儿学来的?”
金如意得意的说:“四叔说的。他还说你们女人的舌头就好比麻婆子的裹脚布,又臭又长!我觉得四叔说得真好,刚才你们说个不停——”
“闭嘴!光凭你学他说脏话这点,就不许你拜他为师!”贺岚斥道。
金鸰在一旁道:“岚姊姊是怕近墨者黑吧?”
“五小姐!”被说中心事,贺岚不免有些尴尬。
“呵呵!没关系啦!四哥还骂过我更难听的。”金鸰早就习惯了。“上回四哥叫我帮他办一件事,不过才慢了一天,他劈头就骂我做事像老太婆撒尿——滴滴答答!”
“什么意思?”
“做事不干脆,拖泥带水!”
贺岚噗哧一声笑出来。
“这个四庄主……哈哈……真没口德!书不好好念,邪言邪语可学了一大堆。”
“可不是。”最教金鸰伤脑筋的是,她可以习惯她四哥,但是其他姑娘呢?“这样的丈夫,谁要?若说其他哥哥尚有五成的希望可以娶到名媛千金做妻子,可是,四哥恐怕希望渺茫。岚姊姊,你说我四哥有几成的希望?”
这下子,善解人意的贺岚非但笑不出来,连半句好听的话也挤不出口了。
* * * * * * * *
练武场上钉着扎实的梅花桩,四庄主金鹰身形如飞,脚不落地,宛如一只正要展翅扑向猎物的黑鹰,双掌虚实并用,一掌相攻,一掌扰敌,双手飞舞,攻势凌厉。
身为“金嫁山庄”的小儿子,从小金鹰备受爹娘宠爱,脾气原就桀骛不驯。五岁那年,他在街上捡到一个病重的老乞丐,带回家医治,等老乞丐病愈后,就在金家住了下来,并将一身武学全传授给金鹰。
师徒日夜相处,想不近墨者黑也难,金鹰当然也免不了“顺便”将一些不怎么高尚入耳的粗鲁言行全学了去。
后来爹娘去世,三位兄长各忙各的,他更是狂放不羁,妄想他言辞有理,行为中规中矩,简直是难如登天!
看金鹰将一套掌法演练完,金鸰三人移步过去。
“四哥,你怎么没在‘景蠡厅’里招呼客人,反而在这里练武?大家都在欣赏你们的杰作,你不去听听别人怎么说?”金鸰问。
“听个屁!”金鹰狂傲的说:“那些没头没脑的兔崽子只知道炫耀他娘的银子多,瞪着麒麟说是鸟,根本不识货!”
“四哥,他们可都是‘金嫁山庄’的老主顾,你好歹也要应付一下嘛!”
“安啦!安啦!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金鹰轻蔑的回答,“老子给你保证,那些猪头三肯定全挤在大哥做的‘金嫁妆’前直流口水,了不起再对二哥做的‘银嫁妆’说上几句好听话,谁会对我那不太值钱的铁嫁嫁妆多看上两眼呢?叫老子去听那群草包扯他娘的卵蛋,简直是侮辱老子的智慧!”
可是,那些草包、猪头三都比他多读了几本书呢!金鸰在心中反驳。不过,她并没有当面拆她四哥的台,反而安慰道:“四哥,你亲手做的发钗简直就是巧夺天工的艺术品,插在凡俗女子的发上,立即显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气质;若由绝代美女簪上,就好像天女仙娥下凡来,只可惜你婉谢了大哥的好意,不肯由弟及兄,制作‘金嫁妆’,不然,今日被人评头论足的人是你——”
“娘的皮,你瞎扯些什么?!”金鹰不领情的骂道:“你们女人都不长脑子是吧?用鼻孔想也知道要由大哥来做‘金嫁妆’,他才是招揽生意的活招牌,他不招摇,教谁招摇去?蠢猪!”
真是好心没好报!金鸰瞪大眼睛说:“你干嘛骂人呀?同样一句话,你不能说得婉转好听些吗?亏得你还是商人之子呢!”
“有大哥一个人做奸商就够了,老子只想当工匠!”
“大哥才不是奸商呢!”
“真啰唆!我又没说他是,我只是打个比方罢了,你就会瞎扯淡!”金鹰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
金鸰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你……我一定要找个厉害的嫂子来整治你,教你从此脱胎换骨,由野蛮人变成斯文人,你信不信?”
“滚你的蛋吧!”金鹰狂妄的大笑,“别来打扰老子练功,否则以后你被夫婿修理,老子可不帮你出头!”
“金鹰!”金鸰为之咬牙。
“瞧,这不是露馅了吗?五小姐,看来你的修养也不比老子高明多少嘛!”说完,金鹰不再理她,飞身又上了梅花桩。
金如意趁他娘不注意,跑到梅花桩前,仰首崇拜的望着金鹰说:“四叔,你大白天的在这里练武,不怕有人来偷师吗?”
“偷师?那是提灯捡大便——”金鹰冷笑。
“啥?”金如意满怀期待。
“找死(屎)!”
金如意咯咯大笑,听在贺岚的耳里不知有多揪心呢!
金鸰拉着她走到一旁共商大计。
“我决定了!”金鸰板着脸说:“今年之内,我要让四个嫂嫂全进门!尤其是四嫂,我要找个能吃定四哥的姑娘,就像岚姊姊吃定金总管一样!”
“我哪有?”贺岚忙摆出一副贤淑的姿态。“人家我可是以夫为天呢!”
金鸰给她一个“你别装了”的眼神。“说得跟真的一样,要假仙也不看看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
“噢!”贺岚轻掩樱桃小口,眼睛眨巴眨巴的,“你好坏!人家本来就是——”
“你到底要不要帮忙?若再推辞一句,我马上叫四哥收如意做徒弟。”金鸰作势要往金鹰走去。
“好啦!好啦!”贺岚连忙答应,心里则暗自嘀咕,什么五小姐,分明是贼小姐!若是她生为男子,金家的第一奸商绝对非她莫属。“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到了一个好法子,我决定把今天展示的金、银、铜、铁四套嫁妆作为奖品,广招四方奇女子来竞赛。这样既不会让我那四个哥哥知道我要‘拍卖’他们,又能替‘金嫁山庄’做宣传。”金鸰愈想愈觉得这个计画真是太完美了。“走吧!岚姊姊,我们去找金总管共商细节。”
“一定要这么做吗?”贺岚有点不安。征妻?这会不会太惊世骇俗了?
“非这么做不可!还是你另有高见?”金鸰笑咪咪的说:“哎呀!难不成你希望如意拜我四哥为师?”
贺岚立刻噤声不语。
金鸰则开始在脑海中幻想着将拍卖四位哥哥……哦!不,是将赠奖活动的告示贴出去,将会造成多大的轰动啊!
此刻正在练武的金鹰浑然不知他老妹正在算计什么,否则非从梅花桩上栽下来不可。
他练完掌法,要完棍棒,纵身飞跃上树,施展轻功,如此过了一个时辰,他感到周身舒畅,浑身三万六干个毛孔似乎全张开了,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突然,一阵掌声响起,“好啊!老鹰,平日不见你卖弄轻功,看来和我有得比喔!”说话的是金鹰的好友——“龙凤山庄”的庄主蓝飞雪,一个爽朗豪气的男子。
“你他娘的又在黄泉路上卖俏,死不要脸!”金鹰不屑地冷嗤。“成天听你大吹牛皮,说自己的武功多么厉害,也不见你教训一个坏蛋。”
蓝飞雪不以为忤的笑道:“身分不同了嘛!人家说干一行要像一行,我现在已经不是京师名捕,回南京来做乡绅,自然要挨金似金,挨玉似玉。何况,南京的治安不错,那些地痞无赖根本用不着我这只猛虎亲自出马!”
金鹰呸了一声,“菩萨放屁——神气!”
两人回到屋里,天气仍教人冷得慌,呼吸之间犹吐出白蒙蒙的雾气,可他们坐在窗边,吃着热腾腾的佳肴、暖呼呼的美酒,丝毫不觉得冷。
金鹰正色道:“说真格的,你又不像我生来是商贾之子,不得不继承家业,你跑回来做什么乡绅?你还不到三十岁,在京城也是横着走的一号人物,就此放弃,小心从此就像在夜壶里泅水——一世不能出头!”
蓝飞雪笑道:“朋友一场,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和同一辈的道上英雄比试从没输过,所以呢!就有点尾大不掉了。三年前,‘玉面神偷’从我的手中脱逃,害我颜面扫地,明察暗访了两年,仍无法将他逮捕归案,我这才彻悟自己也不过是个凡人,便决定收山,不再争什么虚名。”
“‘玉面神偷’?”金鹰皱眉。“他是什么阿猫、阿狗?老子听都没听过!”
蓝飞雪失笑,“也难怪你没听说过他。你既非道上的朋友,而‘玉面神偷’大都在京城一带活动,并精通易容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而你就这样被一个贼秃打败,退出官场和江湖?啧啧啧!瞧你这等没出息样,简直像鸡爪上刮油——可怜极啦!”
“别使激将法了,老鹰。”蓝飞雪不为所动,淡然一笑道:“我不是单纯为了‘玉面神偷’而隐退,也是为了我的妹子飞梦,她今年已经十八啦!再不找婆家就嫌晚了。”
金鹰嗤笑道:“你自己先讨个老婆,对祖先有个交代再说吧!”
“那你又干嘛不娶?连累五小姐至今不敢出阁。”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要是对鸰儿有兴趣,我建议你去找我大哥,赶快将她娶了去!”
“少来!她配我嫌太嫩了。”蓝飞雪不可思议的瞪着他,怪叫道:“老鹰,她是你唯一的妹妹,你都不懂得怜香惜玉,我真替你未来的娘子感到可怜复可悲,嫁给一个粗鲁的汉子!”
“嫌老子粗鲁就别嫁,老子乐得逍遥自在!”金鹰哈哈一笑,根本不当一回事。有三位哥哥还真是一件好事,长幼有序嘛!他大可不必急。
蓝飞雪倒认真地打量起他来。端看金鹰的外貌,一点也不像江南人,反倒比大多数北方人都来得高大魁梧,那威猛的相貌有点吓人,但行动起来却快若飘风,性情也算忠厚,又有一身好手艺,而且家大业大,谁嫁了他肯定能享福。
虽然他有点不修边幅,又出口成脏,但这缺点也不是不能改的。问题是他肯改吗?又有谁有那个能耐来改变他?
想要改变一个人根深柢固的坏习惯,谈何容易?蓝飞雪不以为自己的妹子办得到,原本想替自己的妹子说媒的念头才刚升起,旋即又压下。
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能与金鹰匹配?他拭目以待。
* * * * * * * *
满天星辰在晨曦中渐渐褪色,沾露含羞的迎春花绽开了春天的第一抹微笑,几只不畏寒的小鸟欢快地鸣唱着。
晨光轻轻洒泄,唤醒睡了一夜的人们。
一条清而细的小溪,一圈竹篱,三楹茅舍。
轻轻的,像怕惊动了鸟雀似的,一位明艳照人的少女从篱门内走了出来,衣着素雅,容光焕发,白净得如一朵刚出水的莲花。
她秀发如云,眉目如画,巧笑嫣然,清丽面容上的那对眸子莹亮清澈,犹如两颗寒星。
这是一个冷静、俏媚、气质出尘、自然而不做作的女子,她用有些娇慵而柔腻的嗓音缓慢的吟道:“‘残腊迎春,一夜花开早……’生命的存在真是奇异,为何你们能在春寒料峭中第一个吐出嫩芽呢?”她问花儿,花儿则以馨香回答。
“甜儿!”一位身着蓝色长袍的青年书生,玉树临风的立在她身后。“我教你读书,可没教你学人家乡愁善感、伤春悲秋。万物生长自有其道理,我们只需欣赏花草的美丑,毋需感叹‘可怜开谢不同时,漫言花落早,只是叶生迟’。”
“表哥!”郭甜甜似乎不惊讶他无声无息的出现,含笑地道:“我不是强说愁,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王之铁严肃地望着她说:“甜儿,我希望你明白,我只要你这一生如同你的闺名般甜美安详,千万、千万不要跟清清一样。”
“表哥,姊姊她……”
“不要说了!”王之铁机警的察觉到石婆子的身影正朝他们走来。
“或许,我该叫你‘姊夫’比较名正言顺。”
“你就饶了清清吧!”
郭甜甜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帮忙煮饭、洒扫的石婆子已走了出来,一脸期待的望着他们,似乎希望他们多说点什么,见他们双双无语,才招呼他们早饭已经做好了。
王之铁回身进屋。这石婆子是标准的三姑六婆,闻人一点隐私便东家长、西家短的,还自以为是的批判他人,只因为她年轻守寡,养大一双儿女,便以自己私德无瑕为傲,论人长短从不假以辞色。
他最厌恶这种女人,早想遣她回家吃自己,可是,郭甜甜同情她与儿媳不合,便让她留下来赚几文钱糊口。
也难怪石婆子会对他们感到好奇,这附近的男女老幼,谁不对这对来历不明的表兄妹议论纷纷?
两年前,王之铁携同郭清清和郭甜甜两姊妹定居在莫愁湖附近的这处竹篱茅舍,委实引来不少注目的眼光。
王之铁自称是一位书生,寻一块清静地,准备苦读以求取功名。
乡人最看重读书士子,见他面目俊秀,文质彬彬,风范卓尔不群,宛如人中俊彦,便都起了敬重之心,虽然他带点读书人的傲气,却更显得鹤立鸡群。
郭家姊妹是他的表亲,无父无母,加上郭清清是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三人也就相依为命地过生活。
直到一年前,郭清清突然失踪了。
当时——
石婆子在乡人面前指天立誓,“她死了!被她那个狠心的妹妹给推落莫愁湖!”
“你亲眼看见的?”一位老成持重的妇人问。
“那还用说!她们姊妹俩一起去游湖,却只有妹妹回来,这还不够明显吗?而且,她一回来就慌慌张张的拉着王公子去找她姊姊,找了两天也没找到,我还看到她半夜里抱着她姊姊的鞋哭喊:‘姊姊,原谅我!姊姊,你可千万别回来找我……’我石婆子敢赌咒发誓,她抱的那双鞋就是她姊姊含冤死去的那天所穿的鞋。”
她的话在乡人间引起一阵哗然。
“可是,没有尸体啊!”一个爱起哄的小伙子说。
“傻瓜!那个狠心的女人老早都计画好了,怎么可能找得到尸首?一旦找到尸首,不就证明了她害死她姊姊?那可是要杀头的呀!”
“她们姊妹相依为命,害死她姊姊对她有什么好处?”
终于问到重点了,石婆子愈发慷慨激昂的揭发内情,“那还用问吗?因为小狐狸精想要霸占她姊姊的未婚夫!除去了她姊姊,王公子就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我石婆子老虽老,眼睛可是雪亮的,前阵子我听王公子提起要选个好日子把亲事办一办,然后再上京赶考;从那时候起,小狐狸精的一举一动就不大对劲了,我才在想迟早会闹出事来,果然,使出了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众人交头接耳,都觉得石婆子言之有理。只因王之铁器宇轩昂,才貌出众,而郭清清虽然娇俏可人,但教她妹妹一比,可给比到瘦西湖去了。王之铁和郭甜甜站在一起,才称得上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各位、各位!”石婆子扬高声调拉回众人的注意力,“我告诉你们,那小狐狸精想霸占她姊姊的未婚夫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每天去他们家做事,看得可是一清二楚,小狐狸精成天缠着王公子,说是要他教她读书,其实骨予里在发什么骚,可瞒不过我石婆子的眼睛。怪就怪清清姑娘太老实了,从不疑心自己的妹妹,我好心提醒她,她只是笑笑,根本不相信她妹妹会害她。唉!也怪她自己命薄,不听我石婆子的忠告!”
“我说石婆子,若是那个郭甜甜果真害死她姊姊,你每天跟她在一起不怕吗?搞不好哪天就轮到你了呢!”一名少年故意吓她。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全都瞧好戏似的瞪着石婆子看。
石婆子的心猛跳了两下,气血上涌,面颊发热的直嚷道:“我怕什么?想当年我家那口子一翻两瞪眼,丢下两个不足三岁的孩子给我一个女人养,这二十年来,我火里来、水里去,什么时候叫过一声苦?如今我老了,更没什么好怕的。我就要去盯着那个小狐狸精,免得她又害人,尤其是王公子,我真担心他要是不娶那个小狐狸精,迟早会落得跟清清姑娘一样的下场。”
“王公子当真对郭甜甜没兴趣吗?”有人不相信地问。
“当然,我可以发誓,王公子是个正人君子,他一心想念着清清姑娘,手指上还戴着他与清清姑娘订亲时的金指环,完全不受那个狐狸精所诱惑。”
说也奇怪,王之铁鲜少给石婆子好脸色看,石婆子反而一味地袒护他。或许是因为郭甜甜太美,易遭同性嫉妒,尤其对早早被迫将青春埋葬的石婆子而言,一位又美又娇的姑娘还能同时拥有幸福,是件不可原谅的事,因为那将会凸显出自己有多么不幸!
就这样,在石婆子的谣言散播下,郭甜甜害死姊姊,欲夺姊姊的未婚夫的狐狸精形象,可说已深植人心。
由于郭清清的生死成谜,去年王之铁并没有赴京赶考,为郭甜甜“祸水红颜”的罪名又添了一项明证。
然而,竹篱内的两人照样过着吟风弄月、琴棋书画的生活,浑然不觉谣言已传得满天飞。
* * * * * * * *
春日风光好,鸟语花香,触动人们的情思,连落花飘落水面,随水漂流而去,都感觉极为浪漫。
王之铁吟道:“‘山光照槛水绕廊,舞雩归咏春风香;好鸟枝头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蹉跎莫遣韶光老,人生惟有读书好。读书之乐乐如何?绿满窗前草不除。’”
“嗯!望之俨然,即之也温,表哥确实很有书生格。”郭甜甜的眼中闪着愉悦的光芒,“可惜呀!‘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他微笑地沉思。“你故意曲解陆游诗中的含意,此剑门非彼剑门,不通、不通。”
“一般人光看表面上的字意,反而能猜中你的真实身分。”她望着表哥的一双大手,眼中闪烁着狡黠的笑意。
他怔了怔,随即笑了,“幸好这个小地方也没几个读书人。”
“你别起了骄矜之心,村前私塾里的先生孙奇遇,可真是一位饱学之士,我看若不是缺盘缠,上京应考应该没问题。”
“我看不是这么简单,小妹看人的眼光尚有待加强。”王之铁神色一正,说道:“我跟奇遇兄很谈得来,若只是单纯的缺盘缠,我很乐意资助他;问题是他无心于仕途,他说自从爱妻去世后,他便无心远游,只想守着女儿长大。不过,我总觉得奇遇兄的来历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单纯。”
“表哥,你思虑太过了。”郭甜甜不以为然地道:“像美心那么可爱的孩子,难怪孙大哥会舍不得离开她,而且,美心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亲,真够可怜的,他这个做爹的想加倍补偿她也很合乎常理。”孙奇遇的女儿孙美心才七岁,两人相依为命的过生活。
“甜儿,若奇遇兄真的无法忘情死去的爱妻,那他应该留在故乡,扫墓也比较方便,不是吗?”
“或许是怕触景伤情。表哥,就像你以前跟我说的,人只要活到某个年龄,难免会有不愿被人触碰的伤痛。”郭甜甜这个好学生马上把圣人之言搬出来吟诵,“‘耳不闻人之非,目不视人之短,口不言人之过,庶几为君子。’”
“好、好、好,是愚兄失言了。”王之铁失笑的道。瞧他做了什么好事,竟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在外人眼中,王之铁对小表妹郭甜甜非常疼爱,甚至亲自将满肚子的诗词歌赋及圣人之道全数传授给她,兼以琴棋书画陶冶她的性情,培养出郭甜甜一身文雅、出尘的气质。
其实,王之铁心里有数,端看外表,郭甜甜实在是引人遐想,桃羞杏让、冰姿傲骨,而如此佳人理所当然该拥有善解人意、聪慧灵巧的心思?
哦!不,没有人比王之铁更清楚,郭甜甜空有聪颖的外貌,其实是个没啥心眼的憨直姑娘。他实在很难相信,居然有人的外表与内在差那么多,而她偏偏又是他的小表妹,既然她先天不足,后天总可以“培养”出一点气质吧?所以,他努力的教她读书,死背也要给他背起来!
总算苍天不负苦心人,如今的郭甜甜不但气质出众,也稍具“内涵”,唬得过一般人。
今年的元宵节,两人也是简单的过,没有到城里瞧灯会、猜灯谜,因为王之铁从不爱凑热闹。可郭甜甜骨子里其实喜欢热闹,却被王之铁教育得不得不大家闺秀一点,但本性难移哪!两天前她便跟孙美心约好了,今夜十八是灯会的最后一日,非去大开眼界不可。
太阳刚下山,孙美心便来找她。
“甜姊姊,听如意说今年的灯会很好看呢!”小女孩比手画脚的转述,“有五彩琉璃灯,和各式各样的荷花、牡丹、石榴花灯,屏风也很好看,上面画了嫦娥奔月、玉兔捣药、西施采莲,还有一种很美丽的白玉壶灯,不过,大家都说最稀奇的要算是‘走马灯’了,那上面的人物和马匹会不停的转动,不晓得有多好看呢!”(注:早在元代,已能制作走马灯。)
郭甜甜与她相视而笑,“哦!原来是如意说的,难怪你非去不可。”金如意是私塾里的一名学童,和孙美心两小无猜。
“才不是啦!”孙美心连忙否认。“就算他不说,我也会陪甜姊姊去,顺便查证一下他有没有在吹牛。”
郭甜甜摇摇头,“好啦!好啦!我们走吧!”
孙美心一手牵住郭甜甜,一手伸向她爹说:“爹,你陪我们去。”
“不了!”孙奇遇看了王之铁一眼,笑道:“我在这里喝茶赏月,等你们回来。”
孙美心跺跺脚,她一心想撮合她爹和甜姊姊在一起,谁知她爹是个不解风情的书呆子!她要甜姊姊当她的娘,才不要住在她家隔壁的石婆子的女儿玉兰,对她爹献殷勤呢!
* * * * * * * *
沉酣在冷月星空下的王之铁与孙奇遇,搬出茶具和竹椅,夜风微凉,带来丝丝寒意,但他们似乎都毫不在意,“寒夜客来茶当酒”,有了炉火香茶,这个月夜显得格外清幽可喜。
孙奇遇看着茶碗中的龙井茶叶形如碗钉,冲泡后茶叶成朵,一芽一叶,朵朵直立,而且汤汁碧澈,清香扑鼻,分明是龙井中的极品。
“之铁兄果然不是普通人。”孙奇遇搁下茶碗,慢条斯理的说。
“奇遇兄何出此言?”王之铁挑了挑眉毛,不自觉的拨动一下左手中指上所戴的金指环。
“极品龙井茶十之七八进了皇宫或王公大臣的家里,余下的二三可说贵如黄金,若非极有来头的富贵人家,只怕也消受不起。由此可见,之铁兄的身家来历不似一般人。”孙奇遇的脸上带笑,可眼中所进射出来的光芒却极为精明。
王之铁回以一笑,“王某别的嗜好没有,就喜欢喝点好茶,即使倾其所有也不在乎。”他脸上的那抹笑带有嘲讽的意味。“算来奇遇兄也是个行家,一入口便知是极品龙井茶,真是奇人。”
孙奇遇干笑一声,“我的长处不多,就是记性好。我在京城待过一阵子,有幸喝过一次,那股清香至今难忘。”
“你过谦了!舍妹对你可是赞不绝口,一直可惜你没参加科举,知道你为了幼女而放弃进京赴考,愈发敬重你的为人。”
“那是郭姑娘过于抬爱。其实我是自知考不上,托辞不去考罢了。”孙奇遇笑道:“倒是之铁兄与郭姑娘都不像出自蓬门蔽户,文采风流,气质翩翩,教人倾倒不已。小女对郭姑娘更十分倾心,恨不得能日日请益。”
孙美心那小丫头在打什么主意,王之铁心里有数。不过,他欣赏孙奇遇是一回事,却不愿委屈表妹做人家的后娘,况且,孙奇遇来历不明,他总是不大放心。
于是,他岔开话题,避谈郭甜甜。
第二章
杨柳岸。
月光轻柔,灯火灿烂,宛如白画。
富室宅第所设的灯棚最好看了,安置了五彩缤纷的花灯,有花鸟、有人物,也有传统的宫灯,都以锦缎彩绸扎成,各处闹市通衢均点缀得美不胜收!一直延伸到秦准河畔,河面上各家画舫的歌姬、舞娘争奇斗艳,备受瞩目;还有许多卖艺、耍杂技的当街表演,人头钻动,热闹非凡。
有人表演走钢刀,有人表演吞剑、喷火,更有鼻顶功、耍碟子、耍坛子、耍飞叉……吸引了众多人潮;也有趣味的“灵鸟卖糖”,全身火红的灵鸟飞去衔回买主手中的钱,交给主人后,再用嘴衔住一小包糖送往买主,多少钱买多少糖,从不出错,只要是小孩子看了,都新奇地非买不可。
其它还有表演飞刀手、玩蛇拦门、神弹子、耍猴子也都十分吸引人。当然啦!有人潮的地方绝少不了卖吃食和摆算命摊的,同样也引来不少人驻足。
郭甜甜和孙美心携手走来,看得眼花撩乱,看了这样,又怕漏了那样,好象怎么也看不完似的。
买了一包灵鸟卖的糖,听到左后方有人在吆喝叫好,两人不约而同地挤进人群中观看,果然十分精采——
有一家人在表演“蹬技”。一名年轻男人仰卧在桌子上,双足朝天旋转着一只木鼓,那只木鼓看来不轻,在他的双足耍弄下,却像一颗小球般忽而往上抛、忽而侧溜,十分灵活,更精采的是,旁边有人搬来竹梯,一位貌美的少女手持横箫,援梯而上,动作轻巧的跳到那只木鼓上,以金鸡独立之势,吹奏起横箫来,音韵优美,更显得艺高人胆大,人人喝采。
“好看、好看!好听、好听!”郭甜甜鼓掌叫好,她那娇软的声音夹杂在众人的喝采声中。
“爹和王叔叔应该一起来的。”孙美心很替他们觉得可惜。
“告诉表哥,他只会说这不登大雅之堂!可是,这真的很精采,不知道他们练了多久才练出这样的绝活?”
“大概像我这么小就要开始练了吧!”孙美心看见这群江湖卖艺的人当中,有几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混杂其中,跟着爹娘出来讨生活。
郭甜甜反倒没注意这么多,她只看到正在表演的卖艺人,至于在一旁敲锣打鼓壮声势的其它人,自然就被她忽略了。
“甜姊姊!”孙美心眼尖的瞧见有几个相貌猥琐的男子靠近,机灵的拉住郭甜甜的手说:“我们回去吧!”
郭甜甜正凝目注视那名吹箫少女跃下地面,手捧托盘,笑靥如花的收取客人的赏钱,心里想着,她真了不起,能够凭自己的本事赚钱!方才她站立在木鼓之上,随时都有可能摔下来,她非但还能笑得出来,并且以金鸡独立之姿吹奏完一只曲子,那股傲然无所畏的气势真是令人折服!就不知道她和姊姊相比,哪个厉害些?唉!姊姊也不知怎么回事……
“啧、啧、啧!哪来的美人儿?”一个浪荡邪恶的男人声音破坏了原本愉快的气氛,对着吹箫少女口出秽语,“小妞儿,过来少爷身边,让本少爷亲一个,以后你也不必求人赏赐一点碎银渣,只要伺候得本少爷舒舒服服的,包你吃香喝辣!”
有人眼尖的认出这恶少是县太爷的外甥黄大虎,赶紧扯一下同伴的衣袖走了;也有些贪小便宜的人想看白戏,舍不得几个铜板,一见有人搅局,正好乘机溜了。
原本热闹的四周,一下子人已散了大半。
“我们走吧!”孙美心几乎是央求的将郭甜甜拉到一旁去,就怕那恶少见郭甜甜貌胜一筹,会转而调戏她。
“等一下,美心,我们不能一走了之,还没给人家赏钱呢!若是人人都看白戏,他们岂不是白表演一场?”
孙美心简直拿她没辙,正心忖该如何是好时,转眼看去,赫然发现喜欢凑热闹的人还真不少,离她五步远就有一位个头比她高一些的小孩子正看得目不转睛,那副呆相她一眼就认出是金如意。
“咦?怎么打起来了呢?”眼看那恶少带来的人竟开始对那名少女的父兄动手,郭甜甜不禁焦急起来。
“甜姊姊,你站在原地别走开喔!”孙美心在心中叹一口气,真不知谁才是大人呢!她吩咐再三后,才走过去拍一下金如意的肩膀。“你怎么又来了?”
金如意眉开眼笑,“我正在找你呢!今天是灯会的最后一晚,我猜你大概会来,所以就来了。”
“凭你这副呆头呆脑的样子,找得到我才怪!你看,不是我先发现你的吗?”孙美心人小鬼大的数落人,看金如意发窘的模样真好玩。左右不见他爹娘,她又问:“你一个人?”
“不是,我爹娘都推说没空,我拉了四叔一起出来。”他老实的说。拉个大人当保镖,看到好吃的零嘴才有人付帐。
“你四叔?”
金如意比了比身旁的大块头,“‘金嫁山庄’的四庄主金鹰。”
“金嫁山庄”鼎鼎大名,连孙美心这样的小姑娘都如雷灌耳,因为石玉兰不只一次提到她娘存了一笔钱,准备到“金嫁山庄”为她添几样首饰,作为陪嫁。
在孙美心的小小幻想世界里,身为“金嫁山庄”的主人是非常神气的,有钱人嘛!走在街上,人人景仰,真是了不起啊!
然而,等她看清楚金鹰的模样……老天,只比狗熊好看一点点!
金鹰正专心的旁观黄大虎的爪牙和吹箫少女的父兄打起来,孙美心则趁此机会好好地打量一下金如意口中最最了不起的四叔。
其实,仔细看他并不丑,只是大概好几天没刮胡子了,让他微黑的脸庞看起来脏兮兮的,加上他魁梧的身形有点吓人,怎么看都不像名门贵公子。只是……孙美心不懂,“金嫁山庄”不是富可敌国吗?绫罗绸缎往身上披,即使豺狼虎豹也多了三分人样,怎么这位四庄主穿得如此邋遢?好可怜,他一定被其它三个哥哥欺压得很惨!
“美心,那你爹呢?”金如意问了两次,她才回过神来。
“我和甜姊姊一起出来……”本能地回首望向来时处,却不见郭甜甜的人影。咦?上哪儿去了?孙美心在心中暗叫不妙,一双担惊受怕的眼移向场中央。果然,郭甜甜忍不住上前主持公道了。“天啊!”
场中,吹箫少女的父兄都被打倒在地,黄大虎拉住吹箫少女的手,便欲扬长而去。
金鹰早想插手,可一想到几位哥哥苦劝他不可跟人打架,惹是生非,便忍了又忍,直到看见吹箫少女即将被人带走,这一去将不知被糟蹋成什么样子,再也顾不了许多,大步向前,未料却有人抢先一步——
“你这么做是不对的!放开这位姑娘!”郭甜甜义正词严的教训黄大虎,“‘明有王法暗有神’,做坏事小心会有报应!”
“啧!美人儿!”黄大虎的口水差点流下来,原以为吹箫少女已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谁知这位自动送上虎口的姑娘更是绝色,而且还拥有吹箫少女所欠缺的文雅气质,连生气时都迷人得很,脸上带着红晕,艳如朝霞,一双黑白分明的翦水双瞳瞪视着他,害他醺然欲醉。
他很自然的对她兴起了占有的念头,主动放弃了吹箫少女,伸手向郭甜甜抓来。
“你要做什么?”郭甜甜骇然一惊。表哥说男女授受不亲,这个人抓住她的手想干什么?而且抓得她好痛!
黄大虎一脸猪哥相,“你要我放了她,所以你要跟我走。”
“为什么?”郭甜甜现在才感觉事情不妙,但已经太迟了。
“因为我刚好欠一个小老婆,本来看上那小姑娘,谁知道她没福气,跟你一比,我当然选你啦!”黄大虎还当自己有潘安的貌、石崇的财,他看上谁,谁就该感激涕零。
“你太放肆了!”郭甜甜仍想对他动之以情,说之以理,“婚姻大事必须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你一表人才,不似土匪强盗之流,怎可当街强抢良家妇女?要是让你父母知晓,岂不蒙羞?”
“你知不知道本少爷是谁?胆敢教训我!”黄大虎贪的是美色,爱的是女人在他面前卖弄风骚,可不想听美人儿讲大道理。
郭甜甜使力挣脱他的手,边揉着手边道:“忠言逆耳,你不听就算了,只要你别再为难这些卖艺的人,我也不便多管闲事。”
她说完便想走,却教黄大虎的手下给拦住去路。
“上哪儿去?”黄大虎狞笑。
“回家。”郭甜甜勉强笑了笑,表哥说“有事不可怕事”,所以,她依然挺直腰杆,勇敢的面对黄大虎,但是,她忘记接下来还有一句——“无事不可生事”。
“回家?”黄大虎怪笑起来,食指调戏地刮过她的下巴。“好,回家,跟本少爷回家!”
郭甜甜忙抽出手绢擦拭下巴,讶然地道:“那怎么行?我不可能跟你回家,表哥说‘宁可终岁不读书,不可一日近小人’……喂!你离我远一点,表哥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的行为太可耻了!”
黄大虎一而再的被一个姑娘家教训,气得暴跳如雷,正欲恶虎扑羊,将她捉回家好好“修理”,教她明白做女人只需服从的道理时,一名手下忽然附在他耳边说三道四,他听得瞪大眼珠子,粗声粗气的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叫郭甜甜?”
“不错。”郭甜甜微怔。
“你有一个姊姊叫郭清清,表哥叫王之铁,是不是?”
“我们一向深居简出,你怎会知道?”郭甜甜奇道。
黄大虎的脸色变了变。
他的手下连忙道:“少爷,老爷不会让这种女人进门的,即使作妾也不行!”
黄大虎火大地道:“那玩一玩总成了吧?”到口的羊肉岂有吐出来的道理?他大手一挥,“把她给我捉回去!”
“做什么?”郭甜甜的双臂被人抓住,又急又怒地道:“你们眼中没有王法吗?明目张胆的捉人,不怕王法制裁?”
“本少爷就是王法!”黄大虎面目狰狞的道:“以后少在本少爷面前说大话、讲王法,因为本少爷我就是县太爷的外甥!”
郭甜甜冷冷的说:“你既非县老爷本人,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想狗仗人势吗?无怪乎孟子有云:‘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指的便是你这等纨绔子弟!我相信县大人若得知自己的外甥在外的行为竟是这般放荡无耻,一定会羞愧得挂冠求去!”
在她想来,能当官的人定已通过科举考试,而科举考的正是四书五经、圣人之道,那位县老爷得知此事,一定会“知耻近乎勇”的好好打黄大虎一顿板子。
黄大虎怒极反笑,“死到临头还能搬出大道理教训人,等本少爷玩腻了你,非剖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鬼东西!带走!”
看郭甜甜开始挣扎,他得意地大笑。
“甜姊姊……”眼看郭甜甜就要被人带走,孙美心急得哭出来。
“嘘!别哭。”金如意安慰道:“有四叔在,不怕的。”
金鹰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白痴的女人,居然蠢到自己送上虎口!可是,端看外表,她是那么的聪明、有气质,莫非她身怀绝技,深藏不露?所以,他决定先静观其变,可愈听愈怪异,愈看愈不对劲,直到她要被抓走了,他才恍然明白,这女人真不是普通的白痴!早知道今晚就不出门了。
一腔怒火憋在心口,高大的身躯如鬼魅般快速移动,只一眨眼间,已欺近黄大虎和他的爪牙身边,双掌如刀劈出,同时,两腿飞旋,转瞬间,那几个酒囊饭袋全倒在地上呻吟,而郭甜甜已被金鹰护在身边。
她凝视着金鹰,饱含惊吓的瞳眸亮若晨星。“你是谁?好惊人的功夫!”
“你管老子是谁?你这个蠢蛋!”金鹰破口大骂。
原以为是英雄现身,一出口便成了狗熊!
郭甜甜收起崇拜的眼神,恢复镇静的道:“承蒙公子及时伸出援手,小女子在此谢过!”
“啧!说话就说话,这么文诌诌的搞屁啊!”金鹰浑身不对劲。
这姑娘美得惊人,言行举止也符合她本身的气质,偏偏他最消受不起这种女人。她唯一令他激赏的是她挺身而出的正义感,即使她的行为在他看来非常愚蠢。
被人打倒在地的黄大虎岂能忍受如此的羞辱,他从地上爬起来,马上又不可一世的威胁道:“不怕死就报上你的名来!本少爷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就叫金鹰,你若不怕死就尽管上门来找我,老子还怕你吃人不成?”金鹰鄙夷的瞪着他。
“金鹰?你是‘金嫁山庄’的——”
金鹰的语气突然变得冷峻至极,“有事就冲着老子来!若是敢在背后搞鬼,惹恼了我,我会让你后悔活在这世上!”
黄大虎气冲斗牛的吼道:“你敢威吓本少爷?就算你是‘金嫁山庄’的四庄主,也不过是一个小老百姓,本少爷才不放在眼里——”
“你他娘的又算什么玩意儿?”金鹰怒瞪着他,“你并无功名,也不过是小老百姓一个,还有脸在这里狐假虎威!黄大虎,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充其量不过是个胡作非为的荷花大少,敢当街强抢良家妇女,老子就告到你舅舅面前去!”
黄大虎怪笑道:“是她们自愿跟少爷走,因为本少爷懂得怜香惜玉,这种事即使告到皇帝老子面前,又能奈我何?”
“畜生!牵着不走,骑着倒走!”金鹰嘿嘿冷笑道:“你有脸恶人先告状,就拿出点真本事给大家瞧瞧!老子今晚教训你这不长眼的混帐东西,凭的是一身好本事,而不是‘金嫁山庄’的财势。你呢?除了有一个当官的舅舅,你又算哪号人物?”
黄大虎怪叫一声,“什么?你这个大老粗仗着一身蛮力,妄想英雄救美,还敢指责本少爷不是个人物?好呀!你尽管使出你的本事,以你这等刁恶法,本少爷就不信不能捉你去见官!本少爷倒要看看,哪个招子不亮的蠢货敢开罪本少爷,上堂替你说话!”
他不是不明白以“金嫁山庄”在江南一带的势力,不是他那个当县太爷的舅舅招惹得起的,只是他一向作威作福惯了,不能在这群老百姓面前失了威风,否则,往后拍他马屁的人岂不少了许多?
金鹰不由得摇头道:“你他娘的黑白不分,两只猪泡眼教猪油给蒙了,胡天胡地的瞎扯他娘的什么卵蛋!”他本想一巴掌打得黄大虎满地找牙,幸好他及时想到三个哥哥轮流教训人的啰唆本事,只有再忍他一次。妈的!为什么他排行老四?
“怕了吧?”黄大虎狂笑,“哈哈……你现在向本少爷赔罪还来得及,本少爷便饶了你这一次,否则,见了官你也得矮三分——”
郭甜甜扬起头道:“真要告宫,我愿意上堂替金公子作证。”
“就凭你?”黄大虎清楚她“逼死姊姊欲夺姊夫”的恶名,浑然不惧,色迷迷的直望着她。
不知怎地,金鹰见状,竟一肚子的不舒服,横跨一步挡在郭甜甜的身前。
“还有本小姐。”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赫然响起,原来是金鸰,她盈盈倩笑道:“如果自家人上堂作证不算数,那么,飞梦妹子,你愿意作证吗?”
站在金鸰身旁的姑娘清丽无双,浅笑道:“我愿意。”
瞧她们身上穿的均是昂贵的丝质衣裳,一看便知非富即贵。黄大虎有些迟疑的问道:“你们又是谁?”
金鸰和善的笑道:“我是金家五小姐,平凡得紧,而这位可是‘龙凤山庄’的大小姐蓝飞梦。”
黄大虎的厚脸皮上突然起了一阵痉挛。“蓝飞雪的妹妹?”天老爷,蓝飞雪可是京城五大名捕之一,不到三十岁即名震公卿,而且不受府衙差使,腰悬金牌,直接听命于“上头”。这“上头”是谁?无人敢问。只是不知为何,他去年突然回到南京接掌“龙凤山庄”,虽言明已辞官,但是,南京一带的官吏都惴惴不安,深怕被他查出什么弊端。
金鸰微笑道:“原来黄少爷也知道蓝飞雪的大名,果然见闻广博。也难得蓝大哥不嫌弃我四哥粗鲁不文,两人忝为知交,时常在一起切磋武艺,友好得很。”
光棍一点就明,黄大虎随即找台阶下,“咳!看在两位姑娘谦和有礼的份上,这次就算了。我们走!”招呼手下爪牙走了。
金鸰得意的瞟她四哥一眼,笑道:“幸亏我约了飞梦一起出来。四哥,你还不过来谢谢人家。”
金鹰一脸不豫之色,很气妹妹插手管他的事。
蓝飞梦害羞地道:“谢什么呢!是鸰儿能言善道,而且,那位黄少爷也不见得敢开罪‘金嫁山庄’。”
金鸰握住她的手,“不管如何,总是借用了令兄的大名。我并非瞧轻四哥的能耐,而是能小事化无才是最好的。”
金鹰冷哼一声,干脆背过身去不理她们。
那吹箫少女一家人已收拾好东西,准备要离开,郭甜甜尚且不忘把赏钱送过去,吹箫少女则不住的称谢。
当她转身欲招呼孙美心一同返家时,却碰上一堵厚墙——金鹰。
“你住哪儿?老子送你回去。”他想好人做到底。
“我没有老子,我爹早已仙逝。”郭甜甜的语气没有丝毫讽刺的意味,只是在陈述事实。
金鹰忍着气道:“我送你回去。”
“多谢公子美意,不过我有伴,不劳费心。”
孙美心跑到她身旁,埋怨道:“甜姊姊,你方才害我紧张得差点丢了魂,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嘛!万一你真的被捉走了怎么办?”
“不会啦!”见孙美心一脸不信,郭甜甜轻柔的道:“若我真被捉走,你代我回去讨救兵就是了。”
“王叔叔?”孙美心苦着一张脸。“他又不会武功,也没有人家的权势,拿什么来救你?”
郭甜甜喃喃地道:“如果连表哥都没法子,谁又有这个能耐?”
她声若蚊蚋,偏教内力深厚、耳朵特别灵的金鹰给听见了,他不悦地轻哼一声,又听见她以娇柔悦耳的嗓音轻快地说着——
“美心,小孩子不要摆出一副大人面孔,这样一点都不可爱!你瞧,我不是没事了吗?表哥说我傻人有傻福,好象是真的,今晚多亏有金公子仗义相救,才能化险为夷。”
金鹰的心情莫名地大好,嘿嘿笑道:“不客气。”
郭甜甜拉起孙美心的小手,告辞而去。
金鹰则尾随在后,一心想护送美人儿回去。
“金公子请留步,日后有缘再谢。”她回首道。
金鹰不好再跟下去,只能怅然无语的离去。
* * * * * * * *
四哥是怎么回事儿?
金鸰先送蓝飞梦返家,一回到庄内,马上到四哥所住的“凌霄院”想问个清楚,可伺候他的男仆却说四庄主一回庄,便直接进雕工坊,并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
“你可瞧见四庄主手上拿着什么东西进去?”
“一个紫色的锦盒。”
金鸰神色微变,暗自猜测,“莫非是那一对紫玉玦?四哥已想好了要制成何种首饰吗?”
玦是一种半月形的玉饰,原不稀奇,但一对通体紫色柔彩的紫玉玦却十分罕见。金鹰偶然得之,非常宝贝,放了三年都不曾拿出来制成首饰。
同道皆知,“金嫁山庄”的四庄主善制发钗。
若非亲眼目睹,很难相信以金鹰的虎背熊腰、团蒲大手,而且是个不爱啃书本的大老粗,居然有本事打造出巧夺天工、不盈一握的发钗。
这次兄弟竞技打造金、银、铜、铁嫁嫁妆,以金鹰不服输的个性,大家都猜测他会将紫玉玦拿出来一决胜负,可是他并没有。
他以练武人特有的灵巧的双手,捻铁丝为骨,镀以金箔,制出一对“仙人骑龙”、“玉女翔凤”的发钗,嵌于龙目、凤眼的那四颗小珠子,可是货真价实的红玉。若不是标明了是铁制的,四组发钗中以他的博得头彩。
“今晚四哥为何会突然兴起,将紫玉玦拿出来?”金鸰有些不安的想着,凝望着一轮明月。
是哪位姑娘刺激了他的灵感吗?
“她叫什么来着?郭甜甜……这名字好象在哪儿听过?”金鸰一时半刻也想不起来,也就不勉强自己。
她惊奇的是,四哥竟会为了一个初见面的姑娘,动用他珍藏已久的紫玉玦,要不是庄有庄规——一旦进入雕工坊,任谁也不准打扰;她真想闯进去一探究竟,见识一下四哥究竟会将紫玉玦制成何等精致的首饰。
不过,她更想知道的是,当真是郭甜甜刺激了他的灵感?如果是,又为什么是她?
别看金鹰一副大老粗的模样,其实心很细,否则也做不出那样精致绝美的发钗。只是,他对女性从来不假辞色,因为嫌女人啰唆、嫌女人烦,连他所住的院落都只有男仆,没有女仆,而圣贤之书,他只牢记其中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其余皆当放屁!
路见不平,他自会拔刀相助,但是,他绝对、绝对不会在救美之后,开口说要送人家回去,仿佛深怕摸不清楚那姑娘的住处似的。
今晚,他一反常态的对一名女子示好。
“为什么是郭甜甜?因为她明艳照人、娇俏妩媚?”金鸰不懂。“可飞梦妹子亦是南京数一数二的美人儿,怎么不见四哥对她特别礼遇?”
不能怪她这个做妹妹的多事,而是她帮四位哥哥“征妻”的那张告示都已经贴了七、八天,前来挑战,企图征服大哥、二哥、三哥的各色奇女子已纷纷上门,却没有任何女子肯屈就四哥。
不过,金鸰可不会就这样放弃,因为她手中还握有一张王牌——蓝飞梦!
四哥与蓝飞雪交情好,而飞梦也不避嫌的常与他们在一起,金鸰老早看在眼里、计算在心里,她知道飞梦并不讨厌四哥,甚至只要四哥多看她一眼,她还会脸红呢!所以,对于这件事,金鸰是成竹在胸的。
“天底下还有比我更伟大的妹妹吗?为了哥哥们的亲事绞尽脑汁、劳心劳力,而他们居然还嫌我烦!天理何在?”金鸰好为自己叫屈喔!
今晚一得知金如意拉了四哥出门逛灯会,她便马不停蹄的赶到“龙凤山庄”,约蓝飞梦出门,心想若能与四哥巧遇那是最好,再不济,一路行来也能鼓舞飞梦抛却女儿家的矜持,就这么一次自告奋勇的去揭告示。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打天外迸出一个郭甜甜。
“她究竟是什么来历?”
金鸰有点担心,因为她总是不大放心四哥的眼光与品味。
所以,她一从金如意那儿得知郭甜甜的住处,马上派人去打听,而得到的消息却足以令她瞠目结舌。
“即使我想四哥成亲想疯了,也绝不允许这种女人进门!”
家世不好,无所谓;相貌平凡,没关系;性格刚烈,也可以忍耐,但品德却万万马虎不得!“女子以德润身”,无论如何,要嫁进金家的女人绝不能声名狼藉、闺誉蒙尘,何况郭甜甜还害死了亲姊姊,多可怕呀!
金鸰光是想着,便禁不住打冷颤。
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真看不出来心肠那么狠、手段这般毒辣。
四哥若无意便罢了,但真动了痴念……不,不行!
郭甜甜,今生休想进金家大门。
金鸰誓死捍卫门风。
* * * * * * * *
郭甜甜忐忑不安的看着表哥。
表哥很生气,她知道。都怪美心多嘴,绘声绘影的描述她被黄大虎调戏的情形,还落下两滴眼泪。
孙奇遇叹道:“难怪之铁兄不轻易让你出门,果然很危险。”
王之铁慢吞吞地道:“甜儿,你没受委屈吧?”
郭甜甜连忙道:“只是虚惊一场,我没事,表哥。”
孙美心扁扁小嘴,仍心有余悸的说:“你别逞强了,甜姊姊,若不是‘金嫁山庄’的四庄主出面救你,你就要被那个坏人捉走了。”
王之铁眉峰微皱,双唇抿成一直线。
郭甜甜心头一惊,知道这是表哥发怒的前兆,忙笑道:“都说没事了嘛!美心,你别再提那些扫兴的事,讲‘灵鸟卖糖’好了。”
孙美心毕竟还是个小女孩,注意力马上转移,叽叽喳喳地说着在灯会上的所见所闻。
孙奇遇世故的察觉出王之铁不寻常的沉默,便微笑告辞了。
屋里只剩表兄妹俩。
王之铁温文儒雅的脸庞上浮漾着一抹难以言喻的怪异表情,虽带着笑,却笑得冷冰冰的,教人打从心底直冒冷汗。
“表哥,你别……”她欲言又止。
“甜儿!”王之铁缓缓的道:“你受了惊吓,先回房去睡。”语声轻柔,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她举步又回首,“那你呢?”
他不作响应,径自走了出去,很快地就不见人影。
“黄大虎惨了!”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
她没见过比表哥修养更好的男人,却也没有人比他更护短。
她并不可怜黄大虎,只是她不希望表哥为了她而惹上麻烦。
可既然她阻止不了,便不去想了。
* * * * * * * *
翌日清晨,王之铁如往常般坐在窗前读书,生活作息均不见任何异状,郭甜甜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直到石婆子那喜欢道听途说的长舌兴奋的说着,“不得了的大消息啊!县老爷的外甥黄少爷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脱光光的睡在城墙上,也不怕给人看笑话!”
郭甜甜一下子睁大了眼。
“够了!”王之铁稳坐不动,甚至连眼皮子也不曾掀动一下,他面无表情的说:“收起你的多嘴多舌,去干活!”
“是、是,不打扰你读书了。”石婆子是懂得看脸色的,赶忙到厨房里去。
郭甜甜以小手掩口,噗哧笑了起来。
她顿时觉得心情好好,信步走出屋外,春风轻轻地吹拂,拂动她黑亮的发丝,也拂起她心湖上的涟漪。
突然,她瞧见小溪里缓缓漂流过几片花办。现在仍是早春哪!那些花儿便已盛开过、又凋零了,可曾受人怜惜?
她怔忡着,突然怀物感伤来。
几时,轮到她花开复花谢?
她猛然摇了摇头,表哥说过,不可以伤春悲秋、自寻苦恼。
水在流动,水中的倒影也在流动,看不真切,但除了她之外,似乎还有另一个人。
她回过头,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实在不敢置信会再见到这个人——
“金嫁山庄”四庄主金鹰!
第三章
柳阵花围云锦窝,
一见情多,
恨雨愁云病如何,
为我,
为我。
──张可久.庆宣和
雕工坊。
金鹰将打造好的发钗收入锦盒中,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是一对花样简单清雅的银簪,上头坠着紫玉玦,参差地插在发髻上,有若两弯紫月高悬,雅而不俗。
他一直以为容貌平凡的女人才需要光彩夺目的珠钗来妆点姿色,至于天生的花容月貌,则以淡雅的妆饰愈凸显其高贵。
灯会上,每个擦肩而过的年轻姑娘几乎都是刻意打扮过的,只有郭甜甜没有画眉,也没有施脂粉,自有一股清媚明丽的丰姿。
金鹰为自己的念念不忘而发笑,原来他也喜欢漂亮的姑娘。而且,在经过一番辗转思量后,他明白了她是个没有心机的女子,才会不考虑后果的替吹箫少女出头。
不过,他尚未真正动情,也完全没想到成亲这回事,有三个哥哥挡在前头,他乐得逍遥!
他一踏出雕工坊,就被金鸰给拦住了,认真严肃的警告他——
“忘了郭甜甜,不可以去找她!”
他几时说过要去找她了?金鹰一双浓眉不悦的拧了起来,火大地道:“有三个哥哥唠叨已经够烦了,你的嘴巴最好给我闭起来,这辈子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金鸰无惧的道:“我不是要管你,四哥,而是要提醒你,郭甜甜不是你可以亲近的姑娘。”
莫名其妙的瞪她一眼,金鹰问道:“为什么?”他捺着性子等她说下去。
金鸰不是个爱搬弄是非的人,她将派人打听到的消息转述一遍,相信以四哥恩怨分明的个性,必然会排斥一个没有节操的女子。
果然,他那双浓眉此刻已皱成一团。
金鸰再接再厉地道:“四哥,你是不是心里有点不舒服?告示贴了好几天,偏偏不见有人来挑战赢得铁嫁嫁妆,你……你可别难过,不是你不够好,也不是铁嫁嫁妆不吸引人,至少,飞梦曾暗示过她很有兴趣。”
一双鹰目危险地眯了起来,他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我早该猜到你联合金算那老小子搞这套稀奇古怪的把戏,骨子里根本是在算计我们四兄弟成亲!”
“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金鸰赖皮到底,不想被四位兄长开堂大审。“我手无缚鸡之力,可没那能耐押你们拜堂成亲,何况,那是爹娘该做的事,不是小妹我。”
“给老子装蒜?”
“是你自己多心了。”
金鹰确信他没有判断错误,这鬼头鬼脑的丫头片子在算计他,真该早点把她嫁出去的!有三个兄长给她设计还不够,居然连他也想设计?!
他整整十二年跟在乞丐师父身边苦学武艺,听师父讲述江湖上的道义法则、阴谋诡诈,又花了三年的时间行遍大江南北,若非他身为“金嫁山庄”的四庄主,必须继承家业,否则凭他这一身武功,很快就能在江湖上打响名号。
他外表粗鲁不表示他愚笨好骗,他的个性直来直往,做不来精明的奸商,但是,以他阅历之丰富,想欺他瞒他算计他,还得要更高明一点的道行!
金鸰被他阴沉不定的目光打量得心慌意乱,反倒情愿他出口成脏的骂人,那样还比较容易应付些。
“四哥……”
他转身便走。
“你……你要去哪里?”她诧异的问。他应该回房补眠才对,却往相反的方向走。
“去找郭甜甜!”
“什么?你居然……”她张口结舌。
他大笑,“人算不如天算!五小姐,你小心别气老了。”
金鸰猛然跺脚,可他已走远了。
* * * * * * * *
一弯清溪弄春柔。
流水清澈,呈现透明的翠绿,溪畔的少女神态安详,没有丝毫工于心计的精明,显得那样轻灵出尘。
金鹰伫立在她身后好一会儿,她才从水中倒影发现他的存在,足见她神游太虚有多么专心。这样一个外表看似冷静俏媚、眼神却低低倾诉着梦幻衷曲的女子,如此矛盾的组合,有可能为了抢夺一名男子而害死亲姊姊吗?
郭甜甜没想到金鹰会找上门来,有些忐忑不安的问:“公子为何而来?”心口没来由的缩了一下,本能的退开两步。
“我来讨债。”他中气十足,毫不客气的说:“我这人不作兴拐弯抹角那一套,你欠我的,我要讨回来,就这么回事。”他记性好,知道她不喜欢他自称“老子”,便收敛了些。
她生平没见过这样恶霸的人,只能傻怔怔的又问:“我欠你什么?”
他眯着眼道:“你忘啦?我把你从黄大虎手中救出来,等于救你一条性命,这份恩情大不大?虽然你说过‘有缘再谢’,但这种哄小孩子的话,我只当放屁,我要什么,向来都是直接拿,现在我来讨回你欠我的恩情。”
她没忘了他的仗义相救,但是,被人上门挟恩索债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对他仅存的些许的好印象也没了。练武之人不是该除暴安良、锄恶扶弱吗?既然做出侠义之举,为善不图报答才是君子风范吧!显然他不是。
她的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金鹰觉得很有趣,知道此时她对他的评价再低不过了。他有点不舒服,却又莫名的感到安心,为了破解金算和金鸰联手设下的逼婚计谋,他需要郭甜甜,因为金鸰绝不会使诡计逼他娶郭甜甜,他可以安然度过这一关。
郭甜甜依然温和有礼,谁教自己的确欠他一份恩情。她平静的问:“不知公子要我如何报答?”
金鹰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那是“金嫁山庄”贴出来的告示,在灯会上广为流传。
郭甜甜自然也看过,但她不以为那跟自己有关。
她迷惘的看着他,“这与我报答你又有何相干?”
金鹰是个极爽快俐落的人,可此时那张粗犷的脸庞上也不免出现一抹尴尬的神情。“我要你去揭告示,只要你有办法让四庄主衣着得体、讲话文雅,便可以得到四庄主亲手打造的铁嫁嫁妆和一千两银子。”
她端详着他,好像在看什么怪物似的。“可是,四庄主明明是你……”
他笑了笑,“对,这个赌注你可以赢得很轻松。我发誓,我会当一个乖学生,不让你漏气、难堪。”
“听起来好像在作弊。”她不会拐弯的正直脑袋总觉得这么做不光彩。
“不,你是在帮我的忙、报我的恩;而我呢!则是扳回一点颜面。”
“什么颜面?”
金鹰没有回答,一双如鹰般犀利的眼一瞬也不瞬的盯着郭甜甜。他不能坦白告诉她,他怀疑金鸰在算计他们四兄弟娶妻,一方面怕郭甜甜会拒绝蹚浑水,另一方面则担心她会就此赖定他,无论是何者,都是他所不乐见的。
他真不像富贵人家的公子!郭甜甜有趣的想着,难怪告示中所提的条件是要设法改变他的外表和粗鲁的言行,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积重难返,何况他基本上就欠缺一副斯文儒雅的外表。
“郭姑娘!”感受到她打量的目光,金鹰随意找了个理由道:“我必须扳回颜面,其他三个哥哥都有女子上门挑战,只有我没有。我不以为我是这么糟糕的人,所以我要你去揭告示。”他把金鸰可怜他的一番言辞拿出来说嘴,威风扫地也罢,最好教她从此不生绮念。
“这样啊!”郭甜甜本性单纯,直觉地便安慰他,“你不要太伤心。”
“我伤个屁心!”他高兴得很。
“子日:君子博学以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改。”他一听到“子日”就头痛,也不管到底子日些什么东西,总不脱教训人的大道理。“我希望你答应去‘金嫁山庄’揭告示。”
郭甜甜信口应一声好,随即有些窘迫,呐呐地说:“我要问表哥。”
“除了表哥之外,你没有其他亲人吗?”他顺口问。
“还有一个姊姊。”
“她人呢?”难得她主动提起,他顺便求证一下她“害死姊姊、欲夺姊夫”的传言究竟有几分真实性。
“姊姊不见了。”她轻描淡写的说。她几乎足不出户,外头的流言传得有多可怕,她根本不知道。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不见了?”金鹰问得尖锐。她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啊?他怔了下,奇怪,他干嘛替她担心?
郭甜甜侧头想了想,一脸天真地道:“姊姊和我去游湖,突然间就不见了,我告诉表哥,表哥出去找,却都找不到,姊姊就这样不见了。”
简直是白痴的回答!金鹰火大地道:“你猪头啊?找不到就报官,再不然也可以贴告示悬赏,可你和你那个驴表哥什么都没做,你们当自己是叫化子当皇帝——快活一日算一日吗?鸟操的两头蠢猪!”
郭甜甜听得目瞪口呆,这个人即使扮斯文,也维持不了一刻钟,或许,她该拒绝他去揭告示。
“说啊!你们就这样放弃不找了吗?”她纤弱的模样,让金鹰无法大剌剌的质问她,郭清清是否真的命丧黄泉?
“你为什么这么生气?”郭甜甜困惑地看着他,耸耸肩说:“表哥说如果他找了两天都找不到,那就不必找了。我也没有办法啊!”
“别管你那鸟操的表哥了!她是你的亲姊姊,不是吗?原本一个好好的活人忽然消失了,你难道都不担心?”这样讲够明白了吧!
“不担心。”她居然回答得一本正经,还教训他说:“你说话的时候记得把难听的字眼去掉,这样子听起来就好多了。”
“哇咧!你到底懂不懂老子讲的话?你是真迷糊还是假白痴?老子说东你扯西,说了半天仍是五月种茄子——没有结果嘛!”
“什么结果?什么茄子?”郭甜甜很想直接请他闭嘴,可是她的教养太好,说不出口。
金鹰仰天吐出一口大气,见她仍是一脸无辜的表情,忍耐地道:“我帮你张贴告示怎么样?你把你姊姊的形貌画出来,‘金嫁山庄’在江南各大城镇都有店铺,画像只要张贴出去,相信很快会有好消息传回来。”
“不用了!”郭甜甜连忙推拒,“我怕姊姊会生气。”
“为什么?你关心她,她应该高兴才对啊!”
“不行、不行,我不能惹姊姊生气。”
金鹰有点迷惘的看着她,冷静地观察她,这位“美丽的女凶嫌”其实智慧不高,至少,她不懂得为自己撇清,可说是有些笨。
这样的人有法子干下谋杀案,又瞒天过海吗?
一番思量后,金鹰的心反倒安定下来,那些流言全是狗屁!
至于真相究竟为何?他不以为他有必要关心。
“算了,你只要记得明天一早来揭告示,其他的不管人家怎么说,都不关我的事。”哼了声,金鹰又大摇大摆的说:“到时你要住在‘金嫁山庄’一段时间,需不需要我去跟你表哥说明一下?”
“啊!要住在‘金嫁山庄’啊?”她有些退缩。
他微仰起脸,声音冷峻,“不许你反悔!你读过书,应该明白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真是受不了,老是捉住人家的把柄不放,早知道就不给他救了。
“看不出来你也会说一、两句成语。”她嘲弄地看他一眼。
“废话!我师父教我做人要讲道义,若是忘恩负义,势必遭人唾弃!”不愧是商人之子,必要时也懂得指桑骂槐。
郭甜甜勉强克制自己不要翻白眼,因为表哥说过,“心治,则百节皆安;心扰,则百节皆乱”,不宜轻易动气。
可是,她实在很想骂人哩!因为这个四庄主像是料定了她一定会去似的,交代一声,便大剌剌的走了。
没法子,“恩情”两个字当头罩,她也不得不低头。
郭甜甜回到屋里,将这件事告诉王之铁。
他高深莫测地望着她,让她有些惴惴不安。
“表哥,如果你不赞同——”
“不要管我,我只问你,你想去吗?”
“表哥,做人不能不知恩图报,这样我良心上会过意不去。”
“报恩的方法有许多种。”
“问题是他什么也不缺,只求我这件事。”她有点无奈的说。
“这不是问题!”王之铁冷沉的道:“只要你不想去,这件事我随时都能替你摆平。问题是,你已动了想去的念头,而且答应了金鹰。”
“这么说,表哥是答应了?”
“但愿你能洁身自爱,不要泥足深陷。”
“不怕的,有表哥在——”
“不,我要返家一趟。”王之铁顿了下,静静的说:“快三年了,我也该回去看一看,否则我怕那些人都要造反了。”
“怎么突然间说走就走?”她心慌起来。
“其实,早在两个月前就有人传消息给我,说义父生了一场重病,急着要我赶回去。”他皱眉环胸,艰涩地说:“我不想接手‘天龙帮’,所以一直避着,况且,我也不放心你一名弱女子孤身在此,却又必须遵守对你母亲的誓言,不能带你一同回去。现在可好,你就暂时住在‘金嫁山庄’,至少那里是安全的,我也可以趁这段时间赶回去处理义父那边的事,毕竟,他于我有恩。”
“你还会回来吗?”郭甜甜的表情像个无依的小孩。
“傻瓜!我当然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王之铁轻敲她的头,“在离开之前,我会安排好一切,请石婆子每天过来打扫。如果你提早离开‘金嫁山庄’,而我又赶不及回来,你就在此地等我,最迟半年,我一定回来接你。”
她乖顺的点头。
“这本书你收好。”他将一本书递给她。
她接过来翻了一下,里面有一叠银票,有五十两、一百两、五百两,甚至是一千两的,她算术差,一时也算不清。
“表哥,这……”太多了!
“你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他不容拒绝地说。
她噘了一下唇,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绽开笑容。
“表哥,你那些书就留几本给我吧!要让那位四庄主脱胎换骨是不可能,但强逼他读几本书则是必要的。”
王之铁大笑,“想不到我竟教出一个女夫子!”
她摇头晃脑地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择其不善者而改之。’又有云:‘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在你眼前的臭皮匠,明日则成了别人面前的诸葛亮,想想也很有趣味。他既有勇气来求我,有心以我为师,我自当尽力而为。”
王之铁只是笑着,不扫她的兴。他不以为一位堂堂的四庄主会对一名小姑娘俯首听命。
不过,他懂得该放手时就该放手。
* * * * * * * *
金嫁山庄。
金鸰守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郭甜甜揭下最后一张告示,她很想阻止,但先前金鹰已警告过她——
“你要是敢刁难郭甜甜,老子二话不说,马上收拾包袱,离家出走,到外头混江湖去!”
金鸰怕他言出必行,只好隐忍在心。
郭甜甜顺利的进入“金嫁山庄”,金鸰安排她跟自己住同一个园子,并指派丫头香菱伺候她.
虽然郭甜甜并不很注意自己的姿容,但金鸰不得不承认,这位衣着素雅、不尚华美的女子,明眸皓齿、亭亭玉立,连她也自叹弗如。
方才在花园里,金鸰乘机旁敲侧击的探问她表哥和姊姊的事,而郭甜甜给她的答案和她告诉金鹰的差不多。虽然金鸰有点急,但无凭无据的,也不好硬指着人家的鼻子说是凶手。
不过,有一点金鸰是可以放心的,以金鹰的武功和阅历,郭甜甜绝对伤不了他。
贺岚从丈夫那儿得到消息,赶忙过来一探究竟。
“恭喜五小姐,终于出现一位饱读诗书的郭姑娘来揭告示,挑战四庄主,说真的,我等不及要拭目以待了。”若说有谁最期待金鹰改头换面,非贺岚莫属,天晓得她多担心她的宝贝儿子被他带坏了。
可奇怪的是,五小姐一点高兴的表情都没有。
“鸰儿,你怎么了?”贺岚不解地问。“事情的发展全在你的预料之中,连我老公都佩服你,说你有智有谋。”
“金总管谬赞了。”眼中掠过一抹忧虑之色,金鸰黯然地道:“千算万算不敌老天爷一算,我啊!这次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什么问题吗?啊!当然,能教厉害的五小姐头疼,肯定不是小事。”
金鸰睨了她一眼,“见我头疼,似乎是岚姊姊的乐趣之一?”
“哪儿的话,我很愿意替你分忧解劳。”贺岚眼也不眨地说。
“算啦!事情真要发生,任谁也没法子。”
贺岚也算机灵,小声地问:“那位郭姑娘有问题?”
吁了口气,金鸰沉沉的说:“谁不好来,偏偏是城里、城外最受人非议的那位姑娘来揭告示。”
“谁呀?”
“郭、甜、甜!”
眼皮子不由自主的跳起来,贺岚小心地问:“哪个……郭甜甜?”
“就是那位传言中害死姊姊、欲夺姊夫的郭甜甜!”金鸰可比她干脆多了。“方才我拐弯抹角的试探她,也不知道她是装傻,还是听不懂,她居然连否认都不否认。”
贺岚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我想你应该不用太担心,传言若是真的,那么她来这里的目的,应该是中意铁嫁嫁妆和一千两,好当她和表哥成亲时的陪嫁,对四庄主来说应是无害的。”
“事情若是这般单纯,我还用得着忧心吗?本小姐也不想劳心劳力,会老得太快耶!”金鸰轻哼一声,流露出难得一见的稚气神色。
贺岚忍着笑道:“春花少女居然喊老!那我怎么办,该进棺材啦?”
金鸰瞪大一双美眸,“等你知道郭甜甜是四哥自己去请来的,你就跟我一样笑不出来了。”
“怎么可能?”贺岚惊叫一声。那个对女人一向没有好评价的四庄主会做这种事?
金鸰冷冷地哼了声,“这还得‘感谢’你那个宝贝儿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然后定定地望着贺岚。
贺岚额冒冷汗,只能呵呵傻笑。完了,若她不想法子将功赎罪,可以预见将来的每一天恐怕都不会好过了。
贺岚忽然醒悟到,早日将五小姐嫁掉,才是现今的第一要紧事。
* * * * * * * *
“我妹妹有没有为难你?”
金鹰一回庄里,便听说郭甜甜来了,他迳自到“临春苑”寻人,劈头就说:“你不必在乎她说什么,知道吗?”
“你为什么怀疑自己的妹妹啊?”郭甜甜一脸的不满和迷惑。“而且,她也没有理由为难我啊!事实上,她对我很客气、很周到。”
金鹰暗忖,也难怪她会这么说,因为她不晓得自己在外头的风评有多差。
“你平时常上街吗?”
她摇头,“表哥不许,那晚出门看灯会是特例。”
“难怪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些三姑六婆的胡说八道。”虽然他不是心思细腻的人,但也不会恶意伤人心。
“表哥说过,不可与三姑六婆来往。”
金鹰的眉头微皱,“妈的!开口表哥、闭口表哥的,你烦不烦啊?”
“不烦,表哥说的都是至理名言。”她居然还一本正经的反驳他,令他啼笑皆非。“我要教你读的书,也都是表哥先前教我的。”
“我不读书。”他反射性的加以排斥。
“你……你说话不算话!”她瞪大眼睛,一副吃惊的模样。“‘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昨天才答应我要当乖学生,今日便反悔,难道你师父没教你做人要信守诺言吗?”
“什么马呀狗的,跟守诺言有什么关系?”
“那是引述论语的话,‘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意思是说,一旦把话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
他静静地听着她说话,像在倾听一首轻柔美妙的曲子。她的声音真好听!
“金公子!”
“叫我金鹰,或直接叫我老鹰,朋友都这么叫我。再说,庄内有四位金公子,谁知道你喊哪一个?”他率直的说:“还有,我不读书,你就像现在这样随兴的教就行了,反正我又不考状元,没必要把那些四书五经倒背如流。”
“可是,这样我会无所适从,我习惯一本书从头念完,要我随兴的教你,我不知该怎么教。”
“‘无所适从’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有目标,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简单地解释了一遍。
“这不是在教了吗?”他平和地一笑,“你跟在我身边,看我有什么说错话的地方,你开口纠正我,这样就行了。”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常常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并光明正大的贪看她赏心悦目的容颜。
郭甜甜直觉时时跟在他身边不太妥当,但又想到自己是来“报恩”的,一开始就和他起争执,不晓得算不算忘恩负义?肯定算的,他铁定会咬紧着这点不放。
她愁眉苦脸地委婉解释,“方才五小姐同我提到课读的时间,她说清晨你要练功,安排在辰时——”
“你管他娘的!你是来报老子的恩,又不是报她的恩!”他一想到金鸰就有气,很快就原形毕露。
郭甜甜扬眉,噘了一下唇,不悦的说:“你若是再对我说脏话,出言不敬,我马上收拾包袱回家!我长这么大,没听人对我说一句肮脏的话!”
“那个黄大虎说得不更难听?”他反驳。
“他是恶徒,你是吗?”
“当然不是。”
她正经地说:“‘金嫁山庄’在南京……不,在整个江南都是鼎鼎有名的,而身为‘金嫁山庄’的四庄主所该具备的风范与礼仪,就如同贵庄闻名江南的精工手艺一样是必须的!你武学精湛又如何?这并不能作为你外表邋遢、言行粗鲁的借口,相反的,修为愈深,愈该显得器宇轩昂、有为有守。若要相学,也当以关羽为师,别学草莽张飞。”
金鹰连连点头,“好听!真好听!”
“什么?我不是在说空话——”
“我知道。我觉得你的声音真好听,一大串的话讲下来,好像唱歌一样。对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郭甜甜简直为之气结,“你这人真是教人生气!请人家来教你,却什么也没听进去!”她提高音量,不满地斥道。
金鹰却显露出难得的好脾气,“我是认真地在夸你,你的声音真的非常悦耳。”他顿了下,状似惋惜地道:“有许多女子外表很漂亮,声音却是一大败笔,纵然不算太难听,却故作娇嗔——”
“你……”她啼笑皆非的截断他的话,抢着说:“我在跟你分析道理,你却只顾着声音好不好听,真正岂有此理!别人的声音好不好听又与你何干?”
“是不相干,通常我都直接叫他们闭嘴!”
“你实在修养欠佳,而且很没礼貌,你以为你的声音宛如天籁吗?”
“天籁是什么东西?”他问。
“形容自然、悦耳的美妙声音。”她没好气地回答。
“那你的声音称得上宛如天籁。”他现学现卖。
她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嫣然一笑,“我跟表哥说话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她终于可以理解当初表哥教她念书的心情了,就如同她现在面对金鹰一样,教人又好气又好笑。
“你表哥对你好吗?”他突然问道。
“你该说‘令表兄’。”她纠正他后,才又说:“表哥对我恩重如山,再好也不过,只是他为人严肃,我也不大敢跟他说笑。”
“你们不是很亲……亲近?”他不愿说“亲密”。
“这是自然,我们在一起生活好几年了。”
“你的父母呢?”
“仙逝了。”她喟叹,现在表哥也离开了,让她顿失依靠。
她不像姊姊那么坚强,如今又要寄人篱下……
金鹰欺近她,双手按在她的肩上。“你们再这样下去不行!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找个好婆家嫁了才对。”
“可是表哥他——”
“你别怕,必要时我会代你出头,跟你表哥把话敞开来说清楚。”他实在难以置信她会为了争风吃醋而害死姊姊,反而比较相信王之铁为了得到她,而除去碍事的郭清清。
“你要去找表哥?”他不是请她来为他扳回颜面的吗?他去找她表哥做什么?郭甜甜觉得他真的是大怪人一个!
“你怕了?”他的眼睛危险的眯起。“怕他吃亏?”
她轻轻一笑,“表哥从来不吃亏的。”
他以为她会感动他愿意为她出头,因为这太难得了,他们不算很熟悉,但是,这不也更显出他付出的情义深重吗?谁知她竟是无知无觉,还直言不讳的替那个男人说话,这使得金鹰十分不高兴。
“在你眼中,他样样都好!”他近乎赌气的说。
郭甜甜一怔,不明白他为何有此反应。
“你说话啊!我有哪一点比不上他?”他气呼呼地问。
“你在生什么气呢?”
他乖戾地说:“老子偏不信我有哪一点输人!你马上把他找出来,老子要和他一较高下!”
郭甜甜摇摇头道:“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他咬牙切齿。
“表哥回家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金鹰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坐倒在椅子上。他白白地发了一顿脾气,所为何来?而这个没心少肺的女人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又为什么泄气,像个没事人般的捧起丫头送来的香茗,细细品味。
他没事干嘛自找罪受的请她住进来,简直就是天下第一蠢人!
第四章
山青青,水潺潺。
雨后的牛首山,青翠如洗,满山的桃红柳绿,松竹掩映,幽静得宛如仙境。徜徉其中,山的灵气使心神都像经过清泉洗濯似的,薰化得恬淡而舒泰!到此方知“春日当游牛首山,秋天当赏栖霞山之枫叶”,名不虚传。
郭甜甜走到一棵树下,叶子上挂着的雨珠随风抖落,自叶尖滑下,掠过她的双颊,滴滴凉意,沁得她直想笑,忍不住摊开双手,想捕捉浑圆生动的闪闪雨珠,口中吟哦道:“‘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干红总是春’。老鹰,你还记得朱熹的那首‘春日’吗?形容此情此景正恰当。”
金鹰冷哼道:“我是讨厌抱书本,要不,我的记性可是一流的。”
他臭着一张脸,只因——
放眼望去,喝!他家的人来了一半,金鸰、贺岚、金如意,连孙美心小姑娘都来了。
这算什么?在家里,不让他们两个人独处也就算了,连出来郊游踏青,金鸰也拖着一串闲人跟来,她当他是豺狼虎豹,会一口吞了郭甜甜吗?
金鸰才不管他高兴不高兴,她欣赏衣袂飘飘的郭甜甜,也兴起地吟诵一首春日的诗:“‘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甜儿,你是极配春日的。”两个月的相处,她们已能互叫小名。
金鹰存心找麻烦,嗤笑道:“你唬谁呀?春天的鸟叫声分明很好听,哀个什么屁哀!”
“老鹰!”郭甜甜微笑着纠正道:“‘哀’是指声音的高亢清亮,而不是悲哀的意思。还有,你又说脏话了。”
他和她打哈哈,“是写诗的人不好,因为任谁听了都会误会嘛!”
金鸰不由得心生感慨。这世间的兄妹之情真是太不可靠了,若换了是她这个做妹妹的纠正他,他不气得暴跳如雷才怪!面对美丽的郭甜甜,他的脾气倒好得很。
贺岚等人随俗游春,贪看娇花媚柳,很聪明的置身于暴风圈外。
不过,人家小儿女也有他们的一笔帐要算。
孙美心生气郭甜甜突然搬走了,她的“后娘第一人选”居然落跑,打听到的结果是她住进了“金嫁山庄”,她也没考虑高门豪府不可能放闲杂人等进门,莽撞的找上门来,果然碰壁,正好他们一行人正要出门,她便赖上了金如意,跟着一块儿来了。
“如意,我问你,你四叔是不是喜欢甜姊姊?”孙美心愈看愈觉得可疑,不等金如意回答,忙警告道:“甜姊姊是我爹的,你四叔不可以把她抢走,他们根本不配!”
金如意的性子是鲁直了点,却丝毫不傻。“你爹跟甜姊姊又没有婚约,怎能说甜姊姊是你爹的呢?你问问甜姊姊,看她同不同意?”他可是站在四叔这边的,因为自从甜姊姊来了之后,四叔变得快乐、和气多了。
“你……我以后都不理你了!”她眼珠子一瞪,忿忿地威胁道。
金如意搔搔脑门,“甜姊姊说大丈夫威武不能屈,只要我是对的,即使受人威吓也不能屈服。”
“你哪里对了?明明是我爹认识甜姊姊在先!”她理直气壮的说。
“可是,你爹毕竟没有娶甜姊姊啊!说不定是你自己一头热。”
“才不呢!我爹常夸甜姊姊知书达礼、文雅和气。”
“我爹也是这么夸甜姊姊的,可是,我爹已经有我娘了啊!”金如意歪着脑袋,不解地道:“难道我爹也喜欢甜姊姊?如果真是这样,我爹肯定会被我娘剥皮!”
“蠢猪!”孙美心被他逗笑了,知道从他身上得不到援助,便跑开了。
她跑到郭甜甜身旁,拉住她的手臂不放。
“美心,你的辫子毛了。”郭甜甜怜爱地抬手整理一下她被风吹散的发。“你跑出来,你爹知不知道?他会担心死了。”
“谁教我可怜没有娘,没有人帮我梳头发;谁教我爹穷了点,没人肯嫁给他做填房,也就没人照顾我。”一张小嘴翘得老高,孙美心把自己说得好可怜、好可怜,相信任何一位具有母性的姑娘听了,都非同情她不可。
郭甜甜睁圆了一双眼,歪着头疑感地道:“你不可怜啊!你年纪虽小,也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孙大哥对此感到很欣慰;而且,孙大哥一直没有再娶,是因为他忘不了你娘,你不觉得你爹对你娘忠贞不移,这份情操很伟大吗?”连她这个局外人都感动得半死,更何况是孙美心。
孙美心翻个白眼,“伟大又不能当饭吃,还不如给自己找个伴,一日三餐也有人照顾,衣服也有人洗……啊——”
突然,金鹰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拎起来,像拎小鸡似的拎到金如意的身边放下,沉声喝道:“不准再过来!”并交代金如意,“你负责看好她!她是你带来的麻烦,归你负责!”他决定回山庄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交代门房不许让孙奇遇和孙美心这对居心叵测的父女进门。
真是癞虾蟆想吃天鹅肉!一个穷教书匠也敢妄想染指美凤凰?光想到郭甜甜那双纤纤玉手为别的男人下厨做饭,金鹰就一肚子火。
郭甜甜居然还指责他,“你不应该欺负一个小孩子。”
他火冒三丈地道:“难不成你很想去给孙老头做饭?”
她眨眨眼,“孙大哥不是老头子,我也不会做饭。”
“你不会做饭?”金鹰大叫一声,故意说给孙美心听。“我以为只要是女人都会做饭哩!原来你不会,很好、很好!”究竟好什么?他不去细想。
眨眨眼,郭甜甜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我自知愚鲁,不是贤淑女子风范,你也犯不着这么大声嚷嚷。”
“会不会做饭跟贤不贤淑根本是两回事,你不必在意,只要嫁个家境过得去,请得起佣人的人家就行了。”
郭甜甜一怔,嘴角浮漾出一个感动的、柔美的笑意。
金鹰呆呆地看着,心里赞叹不已。
那微露的笑容好诗意啊!原来,她就是一首诗。
春意在枝头荡漾,春心与花共争发,方寸间顿时挤满了柔情。
春阳暖透他原本澄静的心湖,掀起不曾有过的涟漪,只是,这样的感受太陌生,他一时无法幡然领悟。
“看!多美的鸟儿。”郭甜甜娇呼,指着树梢。
“你等着。”
金鹰突然身形激窜,有如大鹏展翅,整个身体斜斜飘飞,宛似一颗流星的曳尾横过苍穹,擦过树梢,又悄然无声的飞落原地。
“给你。”他伸直手臂,掌中抓着那只色彩斑斓的鸟儿。
她小心翼翼的接过,赞叹道:“你看它多美啊!”
“我买一个鸟笼给你,你可以养它。”
她朝他一笑,摇摇头,“不了,它也有家要回呢!”松掌,鸟儿翩然高飞。“反正我也带不走,等表哥回来——”
“你想不想去看岳飞埋伏重兵、大破金兀术的遗迹?”金鹰用一种强势的口吻压过她的浮思,总之,他不想听她提起她表哥。
郭甜甜眼睛一亮。“就在此山中?”
“就在松林深处。”金鹰狡黠地一笑。其实那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段石块垒成的壕堑遗迹;不过没关系,牛首山自六朝以来佛脉绵绵,有禅寺、砖塔,东峰舍身崖,还有摩崖造像,足够让她走走看看,没时间想她表哥。
郭甜甜显得兴致勃勃,只觉这个大老粗真是个好人!以前表哥只教她读万卷书,却不带她行万里路,对她讲述南唐李升、李璟两位君王的历史典故,而他们的陵寝“钦陵”、“顺陵”就在南京祖堂山南麓,她多想亲眼目睹地下宫殿的形貌,他却不肯带她去。
如今,金鹰竟然主动要带她去看历史遗迹,教她怎能不感动呢?
“现在就去吗?”
“当然。”金鹰说着,就要带她走,完全忽略还有其他人。
“四哥!”金鸰瞪着眼道:“我们呢?”
金鹰眉峰一蹙,“真是一群累赘!叫你们别跟,偏要跟来,专门找麻烦!我看你们先下山,要不,等一下这两个小鬼若是走不动,别指望我替你们背小孩。”
他扬扬手,拉着郭甜甜的手便走了。留下两大两小在原地,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金鸰僵直地站在原地,嘴里念念有辞,“我真怀疑我是不是做错了?他们一个个有美女相伴左右,便好像得了传染病似的,一个接一个都忘了我这个妹妹的存在。这算怎么回事?”
贺岚噗哧一声,爆笑出来。
哦喔!精明一世的五小姐,也有难得糊涂的时候呀!
* * * * * * * *
飒飒东风,飘来蒙蒙细雨;荷花塘外,传来阵阵轻雷。
沉香亭里,郭甜甜坐困其中。雨来得突然,一滴滴滚落在荷叶上、水塘里,奏出了春之乐章。
柔柔的雨丝在周围飘飞,飘湿了亭子,也微溅到她的罗裙。
不多时,雨更大了,密密的,分不出雨滴与雨滴间的空隙。
迷离的烟雨,使人感受到春末的凉意。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唉!这江南烟雨、烟雨江南,似乎困住了我。”郭甜甜生性温柔婉顺,几乎没有发愁的时候,因为她从来无所求;不过,在这一刻,面对此情此景,她不免感到有点抑郁,她想到亲人远离,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寄居他府,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昨天她趁金鹰不在,曾回旧居一趟,却空荡无人。
“表哥会不会从此陷在那里了?”她有点担心,倘使王之铁果真做了“天龙帮”的帮主,她娘在九泉之下也会皱眉吧!
郭母生前是个敦厚朴实的妇人,而她唯一的兄长王晋年,在练了一身武艺之后,居然加入“天龙帮”。当时郭母极力反对,却也拿他无可奈何。
王晋年娶了“天龙帮”的左护法游紫凤,生下王之铁,夫妻俩却在一场争夺地盘的血腥厮杀中重伤而亡,留下七岁的王之铁。
帮主寒不英收养了他,并将他送往天山习艺,二十二岁才回到“天龙帮”。也不知是不是拜师松、竹、梅三老怪的缘故,在王之铁身上闻不到江湖人的味道,那温文儒雅的气度连寒不英都为之傻眼,怀疑这样的人能统御一个大帮派吗?
但是,短短三年,王之铁以冷酷如铁的纪律、冷漠如沙的心肠,使“天龙帮”更加壮大。
寒不英正庆幸后继有人时,他却突然失踪了,因为他接获姑母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立即赶去探望。
郭母在临终前将郭清清、郭甜甜两姊妹托付给他,并要他发誓不得将她们带入“天龙帮”,等于间接要他远离江湖,然后便撒手而去。
为遵姑母遗命,王之铁带着两姊妹离开“天龙帮”,头一年仍留在江北,但总有人来游说他回去,他烦了,干脆远走南京,隐居了一段很长的时间.
如今,他仍旧要回到那个是非圈中。
“江湖、帮派、打杀、争斗,听起来就很可怕,表哥怎么受得了呢?”
她与表哥,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表哥疼她,她知道,但表哥并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女人来看待。他扶育她,只因为她是他的小表妹,他认为理应负起照顾她的责任。
而金鹰,却将她视为一位美丽的异性来对待。
“我真的美丽吗?”她临水自照,独自发怔。
三年同居同食,声息相通,表哥不曾夸她一句好看,他在乎的是她心智的浅薄与成熟与否。而姊姊则很忙,不准她干扰到她的作息,美不美丽对她来说,从来都不重要。
雨停了,荷塘青碧如镜,水中倒影胜似荷仙。
郭甜甜郁闷的心情很快地被抛在一旁。她走下石阶,拨弄池水玩着,并伸长手臂摘下一片圆圆的荷叶,叶上犹留有雨珠呢!她偷偷啜饮一口。嗯!甘甜可口。
“哈哈……”爽朗的笑声平空而至。
她花容失色,差点呛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看来豪爽精干的男子立在石阶上,瞅着她笑,“金家竟如此刻薄,连一杯茶也不给你喝,竟教贵客喝雨水。”
“这雨水很甜、很好喝,不信你可以试试。”她羞涩地辩驳。
真是个老实的姑娘!那男子心里这么想,嘴里却故意逗她说:“我真同情你,看来金家不懂得善待娇客,这样吧!你不如移居在下的府中。”
郭甜甜眨眨眼,摇头说:“这没道理,我并不认识你。”
“现在认识也不迟啊!我先自我介绍,敝姓蓝,名飞雪,‘龙凤山庄’的庄主。”他见她一脸平静,显然从未听闻他的大名。“让我去跟老鹰说,你搬到我府中和飞梦妹子作伴,可怜她也没读多少书,你们可以在一起互相切磋。”他随口说出,心里却开始认真起来。“飞梦那么大了,不方便再请教书先生,而你们年龄相近,一来不用避嫌,二来闺中相伴,彼此都不寂寞。”
她失笑道:“你自说自话一大篇,好像我已经答应你似的,十足可笑。你和老鹰一样都喜欢强迫人,只不过你的态度温和些、言辞也好听些。不过,我还是不能答应你。”她毫不考虑地便拒绝。
蓝飞雪不死心地道:“我可以给你更好的待遇,纹银两千两如何?”
郭甜甜有些迷惑,“我为什么要拿你的钱?二千两银子够你延聘上百名教书先生,何况我不以为我足以胜任。”
“听说你把老鹰教得很好。”
“那不同的,他从不曾读完一本书,所以,以我所学的便足够教他。不过,那也只是目前,若是再过一年半载,以他记性之好,恐怕连我也自叹弗如。”她不明白为什么说到金鹰身上?他是金鹰的朋友吗?
“你会一直留在他身边吗?”
“不。”她屈指算了算,神态很天真。“大约再过三、四个月,表哥就会来接我回去。”
蓝飞雪突然心生怜惜,暗自感叹。金鸰怎会以为金鹰将不可自拔地陷入郭甜甜的温柔陷阱中?她认为以郭甜甜看似清贫的出身,必然渴望当上四奶奶,只消金鹰动了情,郭甜甜将顺藤摘瓜的嫁入“金嫁山庄”,而她忧虑郭甜甜在外的“恶名”将损及家誉。
真是辛苦了五小姐!和飞梦差不多的年纪,肩上的重担却多了十倍。
日前金鸰前来拜托他,请他在金鹰尚未动真情以前,引走郭甜甜,若不成,退而请他查清郭甜甜害死姊姊的真相。
蓝飞雪反正很闲,便答应了她。
只是,他曾为京师的五大名捕之一,什么样无法无天的枭匪奸徒没见识过?那些外貌温厚忠良、内藏暴戾凶残本性的歹徒,还不是一一被他揪出狐狸尾巴,现出原形。只是,他这双火眼金睛实在看不出郭甜甜单纯的外表下,是否躲藏着一个祸水妖狐的灵魂?
“令表兄是成名人物吗?”他旁敲侧击。
“你问这个做什么?”郭甜甜并非完全没有警觉心。
“哦!我生平最爱结交朋友了,愈出名的人物,我愈想结交。”
“你很现实喔!”她毫不避讳地指出。
蓝飞雪笑了,“这种话放在心里就好,当着我的面说出来,不嫌有欠礼教?”
“你都可以不在乎的说出来,又怎会怕别人说?”
“我希望你欣赏我眼光好、水准高,所以才与名人多方结交。”
“那你不用结识我表哥了,你们最多只能当点头之交。”
“何以见得?”他的声音透着笑意。
郭甜甜清澈的眼神直视着他,“表哥交朋友的条件是‘心境如青天白日,立品如光风霁月’,其余皆不论,不论高低,不论成名与否。”
蓝飞雪嗤了一声,“这样的条件比我更苛刻哩!我敢打赌,令表兄应该没几个朋友。”
郭甜甜想想也对,“你怎么知道?”这两年来,他们几乎遗世独立。
蓝飞雪有点自傲的仰高头,“‘心境如青天白日,立品如光风霁月’,这不是指我吗?像我这般奇葩,可是万中选一。”
她惊笑道:“你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吗?”
“当然不,因为这是事实。”他低沉有力的说:“现在你可以放心地把我介绍给令表兄,我相信我很值得他结交。”
她笑得宛如春花绽放。这人好厚的脸皮!
“方才我不是同你说了吗?我表哥大约三、四个月后才会来接我,目前人不在南京,
蓝飞雪居然为了她这一笑而怦然心动。她很美,笑起来更美,她的笑如魔似幻,会勾摄人的魂魄。
作为一个女人,她仍是娇嫩、稚气的,但笑起来却风情自生。
他有点明白为何金鸰会那么担心了。金鹰是个嫉恶如仇、是非分明的人,没理由为了一个名声不佳的姑娘动心,只不过,她的笑太动人了,很易使人迷失在她的笑容中。
“没关系,我可以等。”他轻快地说:“不过,我不介意你先告诉我令表兄的各项长处,让我先瞻仰一下.”
她回忆着,“表哥人很好,自从家母仙逝后,他责无旁贷地照顾我和姊姊,只要是我们想要的,他都不曾令我们失望。”
“那是在家里,出门在外呢?”
“表哥闭门读书,很少外出。”连她都佩服他的耐性奇佳o
“他现在不是外出了吗?去了哪里?”
“回家。”她瞪他一眼,仿佛他问得多余。
“回哪个家?他还有别的家吗?”
“你好啰唆!他爹病了,他回家探视。”她有些不耐地回答。
“他爹不也是你们姊妹的至亲,为何不住在一起,好方便照顾?”
“那不是表哥的亲爹。”她幽幽地道。
在北方,他们迁居三处,每次都被“天龙帮”的人找到,有一回寒不英亲自找来,郭甜甜再蠢、再笨也看得出来,寒不英讨厌她们,认为是她们害得王之铁丧失了在江湖上闯荡的斗志。
难不成是继父?蓝飞雪心里虽十分好奇,却不好问得太直接。
“令姊也随令表兄一同返乡?”
“没有。”
“我听人说,令姊郭清清‘失踪’有一段时日了。”他说这话时,眼睛直盯着她的脸,嬉笑的脸色转为凝重。
郭甜甜对他的“关心”感到疑惑。从她一踏入“金嫁山庄”,便不时有人询问表哥和姊姊的事,好奇怪!难不成这些人全是“天龙帮”的耳目?不可能啊!
在她的观念里,问人隐私是不道德的,尤其男女之间更要避嫌,因此她并没有回答。
蓝飞雪感觉到她的闪躲,不禁心生疑窦。
“喂!你们在做什么?”金鹰突然出现。
听小厮禀报蓝飞雪来访,他特地叫人准备酒菜,等了许久,酒菜都上桌了,蓝飞雪即使用爬的也该爬到了,却还是不见他的人影。他等得不耐烦,便出来寻找。
金鹰的出现,教郭甜甜松了一口气。
“老鹰,好久没看到你了。”蓝飞雪笑着打招呼。
“你来做什么?”金鹰没好气地问。
“你居然这样问我?真是无情!我们少说有两个月没碰面了,再不聚一聚,这还算朋友吗?”蓝飞雪夸张地道。
“就这样?”他可没忽略蓝飞雪一再偷瞄郭甜甜的眼神。
“不然还能怎样?谁教我的朋友见色忘友,我只好亲自登门拜访啰!只是,见了郭姑娘,我不得不承认,任谁都想跟这样的俏姑娘多多亲近。”
“哼!包括你在内?”
蓝飞雪大笑,“放心,我没有夺人所爱的癖好。”
“去你的!我只是不希望有人骚扰我的客人。”
“你这是下逐客令吗?”
“我在屋里备了酒菜,等了半天也不见你来.”
“抱歉!抱歉!我们这就过去。”
金鹰对郭甜甜道:“进屋里换件衣服,你的裙摆有点湿。”话一出口,连他都惊讶自己居然会注意到这等小事,可随即又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一个大男人管女人家的衣着总是不大正经,于是,他又转移话题,“下午我们去看有名的胭脂井。”
郭甜甜大喜,“你真的要带我去?”笑靥如盛放之牡丹,大增娇艳之色。她欢喜地叫道:“哇!我好高兴喔!”提起微湿的裙摆便跑了。
金鹰遥望她远去的背影,恋恋不舍。
郭甜甜说话的口音听起来很熟悉,如果他没猜错,那应该是京城口音。蓝飞雪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 * * * * * * *
三杯水酒下肚,吃了几尾姜虾,蓝飞雪故作不经意的说:“虽然事情已过了两、三个月,但你应该还记得正月十八那晚,你英雄救美,教训了黄大虎一顿,后来你有没有再去找他?”
“没有。我一见那无赖淫虫就有气,找他做什么?”金鹰才懒得理那种人渣咧!
“那天夜里,黄大虎被人五花大绑地悬于城门上,赤身露体地冻了一夜,直到五更才被人发现,黄大虎因此病了一个月才痊愈。”
“哈哈……痛快!痛快!报应!报应!”
“当时,黄大虎和县太爷曾疑心是你干的——”
金鹰发出几声冷笑,“鸟操的!老子真要教训他,当时就一拳把那个鬼头癞虾蟆给打得满地找牙了!”
“不错,这才是你的作风。”蓝飞雪吁了口气道:“我跟县太爷保证绝不是你干的,最要紧的是你不像我熟门熟路的,能在半夜里摸进宫衙,倒是我,比较有可能干下这等事。县太爷和黄大虎听我这么说,便不敢再追究。”他言犹未尽,又笑道:“不过,你也真是本性难移,一动气,骂人的脏话又顺口溜出。”
“呵呵!反正她没听到就好。”金鹰举杯敬他,“算我欠你一次。”
“鬼扯!”蓝飞雪饮一口酒,嗤笑道:“他一个芝麻绿豆官也不敢随意招惹你们四兄弟,所以才来问我。”
“总之多谢了。”金鹰拱拱手。
“我在意的是‘那个人’是谁?”
金鹰怔了怔,讶然地道:“绑了黄大虎的那个人?你何必在乎?”
蓝飞雪惭愧地道:“在我眼皮子底下,几时出现这么一位神出鬼没的高人,而我居然与他失之交臂!”
“得啦!或许只是偶然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江湖奇侠,你总不能各个都要结交吧!”
蓝飞雪却无法不去想,黄大虎是在调戏郭甜甜的那晚被人施予严惩,“那个人”莫非是郭甜甜的什么人?
* * * * * * * *
南京有座鸡笼山,南朝时,“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梁武帝崇信佛教,在山的东麓大兴土木,创建了同泰寺,并把同泰寺修建得金碧辉煌,比之皇宫亦不遑多让,还四次到同泰寺舍身当和尚,吓得大臣们拿出钜款为他赎身,荒唐之至!
郭甜甜轻叹道:“可是,佛祖并没有保佑这位虔诚的佛门弟子,后来侯景兵困台城,梁武帝被软禁,而后忧死,享寿八十有六,也算寿终正寝。”
金鹰以实际的口吻说:“做皇帝不像个皇帝,活该遭到报应!奇怪,这种差劲的皇帝偏不短命,害苦老百姓。”
“其实这也不奇怪,有些皇帝年轻时是很有作为的,一到了老年便丧失斗志,只图享乐,这才生出乱子,其中最有名的要算唐明皇。”
“也就是说,当皇帝不能活太老。”金鹰口没遮拦地说。
“别说了,此等悖逆言语不宜挂在嘴边。”她看看左右无人,才放下心来。
“你怕我被砍头?”他喜孜孜地问。
“怕你被砍头也不用这么高兴吧!”
“不,你关心我的安危,我很高兴。”
怪人!郭甜甜信步往同泰寺东侧走去,八角亭以北有一口古井,便是胭脂井遗迹,又名辱井。
穷奢骄淫的陈后主苟安江南,自恃有长江天堑可守,终日沉湎酒色,直到杨坚的军队攻破台城,陈后主才慌忙携张丽华、孔贵妃隐匿于古井中,后被隋兵发现,将他们吊上来时,嫔妃涕泪俱下,胭脂沾满井石栏,拭之不去,留下了胭脂痕迹。
金鹰一脸不信,“骗鬼啊!天底下哪有洗不掉的胭脂?”他是很喜欢听她讲故事啦!但听到不合理之处,也绝不保持沉默。
“我也是从书上看来的,据‘景定建康志’记载,胭脂井原名景阳井,后来台城被攻破后就湮没了。如今的胭脂井是后代的人为了记取陈后主的教训,在同泰寺东侧重立的,用紫红色的石头做成井栏,附会而成。大名鼎鼎的王安石曾在这里留下一首诗:‘结绮临春草一丘,尚残宫井戒千秋。奢淫自是前王耻,不到龙沉亦可羞。’”
郭甜甜为了让金鹰多了解史故,曾下了一番工夫。她在“金嫁山庄”里找到藏书楼,找出好几本与南京有地缘关系的史籍,常藉机说故事给他听。
“这么说就比较合理,也具有历史教训。”金鹰实事求是的说。
“你这样挑眼儿,许多有趣的传说都不有趣了。”
“那可不,我明眼里可揉不进一粒沙子。”
她笑叹,“有时装糊涂也是做人必须具备的智慧。”这也是表哥说的,但她多少也察觉到这个男人不爱听她提表哥,因此刻意不提及。
他们边走边赏景,他不断地找话题引她开口。
“江南的风景名胜多不胜数,除了南京,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我想去苏杭一带看看,听说那儿专出美人,其中最出名的要算是西施了。”
“啧!一个亡国女人,不值得一提!”
“亡国何由怨美人?你终究不脱男人的世俗之见。”她摇头叹息。
她为他讲一段吴越的故事,讲越王句践、吴王夫差和范蠡、西施之间的恩怨情仇,最后下了结论,“每个皇朝的国运都会由盛而衰,无一例外,没有人有办法以一己之力去动摇国本。唐朝诗人罗隐便很公平的说:‘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能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其实她喜欢这个故事,是因为吴国亡后,范蠡携西施泛舟五湖上,逍遥一生。她这么告诉金鹰。
“好,有一天我带你去游苏杭。”
她吃惊地看见他的脸上流露出再正经不过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不由得为之感动。她第一次正视到眼前这个男人跟表哥是不一样的,甚至比表哥更看重她,而这样……不甚妥当。
她低下头。“不用费心了,你的盛情,我心领便是。”
他抬起她的下巴,“我是认真的。”眼神凝注着她。
她想别开脸,眼神却像被胶着似的移不开。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令她心慌意乱。
“真的,你不用费心,我不想离开南京。”
“为什么?”
“我怕表哥回来找不到我。”
又是为了她表哥!“住口!住口!住口!”他表情严厉地沉声喝道:“我慎重警告你,在我面前不准提你表哥!”
她一脸错愕,“表哥是我唯一能依靠的至亲——”她不明白他为何讨厌表哥至此,他们甚至不曾见过面啊!
“胡说八道!你不嫁人吗?嫁了人,丈夫才是你唯一最重要的人!”
“你才胡说八道,我又没有丈夫。”她驳斥。
“难道你不嫁人吗?”他怒问。
她哼了一声,“我如果要出阁,也必须由表哥主婚、送嫁,所以,表哥才是我唯一的至亲。”她停顿了下,冷冷地说:“我希望你对我表哥不要心存蔑视,随意批评一个你不认识、也不了解的人,很是可耻。”
金鹰怔住了,而后露出一抹苦笑。
是啊!他为何没来由的排斥着王之铁?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他羞于承认他喜欢她,不准她回她表哥身边。
他想逃避内心真正的呼喊,却只是让自己心中的不安一寸寸地加深。
现在他脑中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而郭甜甜对他有意或无情?
他不知道、也看不出来,思绪更加混乱了。
第五章
绿树当门酒肆,
红妆映水鬟儿,
眼底殷勤座间诗。
尘埃三五字,
杨柳万千丝,
记年曾到此。
──张可久.红绣鞋
有意无意?有情无情?不知道呵!
郭甜甜虽然单纯,却不痴傻。
若问她对金鹰有没有好感?那是毫无疑问的。他遵守诺言,逐渐在改变自己,把胡碴刮干净,衣着也洁净得体,说脏话的次数也逐渐减少。
进府三个多月,郭甜甜算得上是成功的,但她不以为自己有功劳可言,因为这一切均出于金鹰自愿——一个人若有心改变自己,总可以办到。所以,她不打算赢走铁嫁嫁妆和一千两,她只是来报恩的。
百无聊赖的初夏午后,她为自己缝制衫裙。
明媚的阳光映射于纱窗上,院子里盛开的蔷薇幽香袭人,回廊里的笼架上栖息着一只绿鹦鹉,远远地便传来它的声音——
“五小姐回来啦!五小姐万福!五小姐是第一美人!”显然金鸰正往这儿走来。
郭甜甜每次听了都想笑,也因为那只善于巴结的绿鹦鹉,而想到一个刚从书上看来的有趣故事,不由得笑出声来。
“什么事那样好笑?”金鸰走进郭甜甜的屋里,和她一起来的是端庄秀丽的蓝飞梦。
因为蓝飞雪出远门,去京城调查郭甜甜的底细,而金鸰则趁机邀她同住,藉此分散金鹰对郭甜甜的注意力。
其实,金鸰的心情很矛盾。
她也看出金鹰的改变,心里实在有说不出的高兴,所以,她对郭甜甜的态度也明显地友善许多,心中对她的好感也增添几分。
但是,即使她是第一个能使四哥改变,并且深深迷恋的女人,可她却偏偏是南京城里、城外最惹人非议的一位姑娘,她身上所背负的罪名太沉重了,金家担不起呀!
不过,她仍会照约定将铁嫁嫁妆和一千两赠予郭甜甜,这笔钱足够郭甜甜三、五年内宽裕度日,另择良人而嫁。
郭甜甜起身相迎,在三人落坐后,丫头随即送上茶点。
闲聊一会儿,金鸰一派闲适的喝了口茶,笑容满面的说:“对了,甜儿,刚才我们进来时,听到你在笑,是有什么喜事吗?”
蓝飞雪美丽的丹凤眼也瞅着她,“对啊!我也好想听呢!”
郭甜甜回想一下,才说:“哦!是回廊上那只鹦鹉巧舌善诵,使我想到在书上读过的一则巧八哥的故事。”
金鸰抿唇一笑,“那只小马屁精是岚姊姊送的,她可能怕我常找她麻烦,所以才送我一只鹦鹉解闷。好啦!你快告诉我们那只巧八哥的故事吧!”
于是,郭甜甜开始讲故事——
有名男子养了一只很会说话的八哥,天天都腻在一起,连出游时也带着它,就这样过了几年。
有一日来到京城,盘缠已用尽,别说要回故乡,就连下一顿饭都没着落。
八哥说:“何不把我卖了?把我送到王公府第,一定能卖到很好的价钱。”
男人却不忍心卖掉它,毕竟多年的相处,他和八哥之间已经有了感情。
八哥又说:“没关系,主人拿了钱后就赶快出城,到城西二十里处的大树下等候,我自然会飞去寻你。”
男人无可奈何,只有一试。
他与八哥在街头表演说话,他问,八哥回答,对答流利,围观的人都啧啧称奇。
其中有一名王府的执事见了,回报王爷。
王爷便召见那男人,有意买下八哥。
男人说:“小人与它相依为命,不愿卖掉。”
王爷问八哥说:“你愿意到我身边来吗?”
八哥高呼,“我愿意!我愿意!”
王爷大喜。
八哥又说:“给他十两黄金即可,不必多给。”
王爷更加欢喜,强用十两黄金将八哥买下。
那男人只有装作懊悔万分的模样走了。
王爷与八哥说话,八哥均对答如流,王爷高兴极了,还叫人拿东西喂八哥。
吃饱后,八哥说:“臣要沐浴。”
这可稀奇了,王爷便叫人打开鸟笼,拿一盆水给它。
八哥洗了一会儿,张开翅膀,抖落水珠,还一边跟王爷说个不停。
等羽毛干了,八哥高呼一声,“臣去也!”
转瞬间,八哥已远走高飞,不觅其踪。
王爷忙派人寻找,自然是找不到了。
金鸰与蓝飞梦听了,又惊又奇,莞尔失笑。
“一只扁毛畜生,其勇敢机智竟胜过寻常人!比起来,我家这只八哥可说是蠢笨如牛!”金鸰不满地嗔道:“翻来覆去只会三句,‘五小姐回来啦!五小姐万福!五小姐是第一美人!’如果我真是第一美人也还好,偏偏不是,听多了可真揪心!这岚姊姊是不是拐着弯儿在讽刺我呀?”
蓝飞梦轻笑道:“别把人家的好心当驴肝肺!你哟!心眼总是多一窍,自寻苦恼不说,当心下人说你难伺候。”
金鸰嗤道:“说笑罢了。万一岚姊姊受不了我,拐了金总管落跑,大哥不剥了我的皮才怪!”
蓝飞梦轻点一下她的俏鼻子。“你知道就好!”
两人嬉笑玩闹的模样看在郭甜甜的眼里,忽然有些感慨。这才是所谓的闺中知己吧!熟悉彼此家中的每一分子,甚至能分享秘密情事。
她没有闺中知己,甚至连姊姊都不算是,因为姊姊总是忙着她自己的事,根本无暇管她。
吃完茶点,郭甜甜又拿起针线缝了起来。
金鸰摇摇头,迳自与蓝飞梦回房小憩一会儿。
不多时,香菱前来禀报,“郭姑娘,四庄主在沉香亭等候,请你过去。”
“知道了。”郭甜甜把针线收拾好才出房门。
走在九曲桥上,她老远就瞧见金鹰正不耐烦地翘首张望。她在心中暗笑这大老粗本性难移,耐性不太多,不过,他还算守规矩,没直接闯入闺女所住的院落。
“你怎么这么久才来?”
“我已经尽可能快了,而且,通常老师要‘拜见’学生,可以不必健步如飞。”
“别把自己说得多德高望重,我没正式行拜师礼。”金鹰老大不爽的说。
郭甜甜点点头,“也对,孔夫子门下没你这等狂狷子弟!”
金鹰也不生气,反而笑咧了嘴,“你也会骂人哩!只不过骂人不带脏字,这样就比较高尚吗?”
他闷了好多天,避免和她说说笑笑,见了面只论文章,差点没把自己闷死!今天他到外头逛了一圈,实在受不了啦!他不得不承认,他就是爱听她讲故事、爱看她笑,管她究竟喜不喜欢他,老子高兴最要紧!
“你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我听说鸰儿接了飞梦来住,不知她想做什么?”
金鹰一脸关怀,让她几乎要以为他在乎这位新娇客。她不愿去想,蓝飞梦与金鹰才是门当户对,那与她并不相干,是不?
“听说蓝庄主出远门,鸰儿与飞梦情同姊妹,闺中相伴也是自然。”
“那小子常出门,也没见鸰儿这么殷勤,这其中一定有鬼!”金鹰提醒自己有必要提防一下。“她们没对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郭甜甜失笑道:“没有,反倒听我说了一个故事。”
“你对她们讲故事?不行,这是我的专利!”金鹰不高兴的说:“你只能对我一个人讲故事,记住了喔!”
瞧他真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小孩子!郭甜甜不觉得他幼稚,反倒认为他傻得可爱。从来没有人像他这么需要她,即使只为了听故事。
她笑吟吟,“你喜欢听小故事,改明儿我把那本书找出来给你。”
“不用!”金鹰一口回绝。“书本是死的,我喜欢听你讲。你的声音好听,表情可爱,比书本更悦人耳目。”
郭甜甜小脸微红。这人真是口没遮拦,给人听去了岂不羞死人!
“你必须说得比说给她们听的更精采才行,否则我绝不放你千休!”
“你想怎样?”
“多讲两个故事,作为利息。”
“恶霸!”她指控。
他嘿嘿一笑,也不回嘴。
她无可奈何地打起精神,又说了一次巧八哥的故事。
金鹰听得津津有味,心想那样通灵的扁毛畜生,换了是他也爱。
“你这次没有扫兴的发出疑问,大有长进。”郭甜甜赞许地说。
他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那是因为我见多识广,知道这世上的事无奇不有,不像那些娘儿们爱大惊小怪。”
“你不能谦虚一点吗?”
“太谦虚怕会被你瞧扁,毕竟你读的书比我多很多。”
她摇摇头,淡然地道:“女子读再多书,也不能为自己挣得一片光明前程,不过是避免流于无知罢了,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他微笑地盯着她,“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情,如同上回你教我背的‘失意事来,治之以忍;快心事来,处之以淡’,你颇得几分真髓。”
郭甜甜深思地道:“我的涵养仍嫌不足,你会说我好,那是你的偏爱。我自知愚昧,欠缺世俗的精明,所以干脆韬光养晦,省得自曝其短。”
在她说话的同时,他一直笑咪眯地看着她。
在他的注视下,她不解地道:“你怎么都不说话?”莫非她说错了什么?
他突然冒出一句,“你等着,我回去拿件东西给你!”
他施展轻功离去,不过须臾,又飞纵回她身边。
他拉起她的一只手,把锦盒放在她的手心。“这是你的,你收着!”把东西送了出去,他感到浑身舒坦,果然没做错!
“什么呀?”郭甜甜一脸的莫名其妙。
“你打开看看。”他一脸期待又兴奋地提高音量。
她眉一抬,好奇地打开锦盒,那是一对紫玉玦发钗,无瑕的紫玉玦上流照着霞光柔彩,不艳,却使人一见难忘。
“这……你说它是我的?不,你弄错了。”
她欲奉还,他却不肯伸手拿。
“你听我说,这对紫玉玦我收藏了好些年,不曾动用,因为找不到适合它的人。那一夜在灯会上初次相见,回家后我取了紫玉玦,花了一晚的工夫打造出这对发钗。”在她讶然的凝眸注视下,他坦然地道:“我依你的形容气质打造出它的模样,所以这对发钗只适合你,非你莫属。”
金鹰拈起发钗,不由分说的簪入她的一头黑发中。他那闪着火焰的眼眸凝注着她,“我亲手做的发钗,由我亲手为你簪上,那么,它就附上了你的魂,你若坚持不收,我只有将它毁了。”
“你……”她好生为难。受之有愧,毁之不安。
看出她的迷惑与不安,他粗声粗气的说:“你安心收下吧!就当作是我付给老师的束修,反正我是个工匠,别的付不出来,只能送你这对簪子。”
她舒了一口气,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收下了。”
金鹰见她终于肯收下,笑得很开怀。
他心情大好,便带她去游览清凉山,进得山门,一片青翠,极见幽雅,正是着名的“清凉古道”,是个消暑的好所在,也难怪南唐后主李煜在此修“德庆宫”为避暑离宫,流连忘返。
登上清凉台,景色怡人,风光绮丽,但见长江横于眼前,钟山在后,左有莫愁湖,右有狮岭,所以历代均有隐士隐居于清凉山麓,栽竹种花,吟诗作画,寄情于山水之间。
“若能住在这里可真不错。”郭甜甜欣羡地说。
他们路过一位隐居者所筑的茅舍,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自家的花园里读书,那份忘情物外的洒脱,使郭甜甜为之神往。
金鹰却很实际的说:“他自己乐得逍遥,可他的妻子、儿孙却得陪他过一辈子清贫的生活,那滋味可不见得好受。历史上不是有很多清高之士临死前连一床草席都没有,死后还得靠着亲友资助,才能草草地埋葬,这样真算得上清高吗?他死后还可赚到一个‘清高名士’的虚名,又有谁关心他留下的妻儿要如何活下去?皇帝给他官做,他不做,跑到山上躲起来,这样就清高了吗?呸!半夜里盼太阳——还早呢!”
郭甜甜啼笑皆非,“你哪!读书不求甚解,就会断章取义。其实,那是有历史典故的,有些隐士是因为暴君当政,不愿为官;有的是因为改朝换代,不因利益当头而改节,而人们敬佩的便是这种气节。”
金鹰哈哈一笑带过,不与她争辩。人各有志,他出身商贾,只知道男人有义务喂饱家人,还要让自己的妻儿打扮得体,出门不丢他的脸。这些是他以前没有想过的,如今却开始幻想儿女成群的景象。
猛摇一下脑袋,他骂自己,“见鬼了!”
“你怎么了?老鹰。”她仰脸询问,不是她矮,而是身旁的男人高壮得有如一尊铁塔般。
他迎视她的眼,不觉怔住了。今天她穿了一件湖水色的衫子,愈发显得肤白如雪、眉目如画。
“没事、没事!”
两人相偕回到城中,在古桃叶渡口迎夕阳,只见夕阳无语,双燕归巢。
“景色很美,却教人有点感慨。”郭甜甜长叹一声。
“为什么?”金鹰诧异的问。
“传说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在这里迎接爱妾桃叶,并做了一首‘桃叶歌’:‘桃叶复桃叶,渡叶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因为太出名了,所以这里便叫桃叶渡。”她淡淡的说:“王献之的妻子是位有名的才女……叫什么名字?咦?想不起来了。反正,他偏不爱才女,却对爱妾桃叶极尽柔情,这教那位才女妻子情何以堪?”
金鹰哈哈一笑,“你也想太多了吧!难道你也怕自己将来会被丈夫冷落?”
她白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每个未出阁的女孩于都会这么担心,虽然我不是才女,也会为她抱不平啊!”
他笑道:“那位才女如果有你的一半美貌和好性情,我相信她不会夜夜独眠。这其中的缘由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不过对我而言,你已经有够才女了。”
“什么叫有够才女?文法不通!”她忍不住笑道。“我不算是才女,我只能读书自娱,长点见识,可没能耐提笔写文章或题诗作词,所以不配称‘才女’。”
“反正你对我而言已经够好了。”他耸耸肩。
“你又在胡说了。”她的脸霎时比夕阳更红。
他瞪着她,内心涨满了柔情与迷惑,期期艾艾的问:“如果你表哥回来,要带着你离开南京,你会随他离开吗?”
她柔声道:“当然,我和姊姊一向都跟随表哥。”
金鹰拧眉,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
两人相伴回“金嫁山庄”,一路走来,许多擦肩而过的人纷纷回头看他们,还有人开始对他们指指点点起来,不过似乎惧于金鹰威猛的气势,都隔得老远,不敢太靠近。
郭甜甜再迟钝,也察觉到情况有异。她纳闷地问:“我们相伴而行很惹人非议吗?”
“不是。”金鹰心知这些人在议论什么,却不想惹她心烦,遂道:“这阵仗我见惯了,谁教我生得太雄壮威武,人人都争看我的真面目。”
“可是……他们似乎不是在看你。”
“难不成是在看你吗?你当自己是仙女下凡啊!”
“我又没那意思。”她忙分辩。
“最好是没有,你自己教我‘满招损,谦受益’,做人别太厚脸皮。”
郭甜甜气得双颊涨红,倒也忘了要去注意别人的眼光。
金鹰却因这个意外而看清了自己真正的心意,接下来他该怎么做?他可以坦然接受自己苏醒的情意吗?
* * * * * * * *
邓拓诗云——
孙吴甘露原无寺,寺建南梁武帝时。远昔废兴都莫问,流传史迹世人知。
镇江西郊的北固山,主峰临江,风景奇佳,名扬四方的“甘露寺”就在其上,听说三国时刘备在甘露寺招亲,留下了“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千古笑谈。
姑且不论在孙吴时期并没有甘露寺,但因刘备招亲的故事,而使得甘露寺闻名天下,却是不争的事实。
金鹰一行人从南京登舟东去,第一个登岸的港口就是镇江。
“一览江天胜,东南势尽收”的镇江,北面长江激岸,东面运河回转,市景繁华,山光水色看之不尽。
金鹰好不容易才说服郭甜甜离开南京,甚至退让地说:“你若担心你表哥回来时找不到你,可以留下书简,而且,我每天都会派人到你家探视,一旦你表哥回来,自会有飞鸽传书来报,到那时我们马上赶回南京便是。”
面对他的说词,郭甜甜无法不心动,便点头答应。
而金鸰一得知他们要出游的消息,便缠着郭甜甜说:“我四哥心真狠,出门游山玩水从不记得妹妹,好像我带不出门似的。”还一边用手绢拭拭眼角,为自己感到不值。“我多想像你一样,在出阁之前多出门看看山、看看水,否则一旦嫁了人,你想还出得了远门吗?”
郭甜甜很同情她,便邀她一道去。
而金鸰当然不忘邀请蓝飞梦同行,还带了两名随侍的丫头。
金鹰虽然气极,却也拿她莫可奈何。
不过,金鸰和蓝飞梦也有放弃不跟的时候。
这天,他们登临有“天下第一江山”美誉的北固山,而向来娇生惯养的金鸰和蓝飞梦宁愿留在客栈歇息,登临高山则免谈。上回的牛首山之行,已教金鸰吃足苦头,手脚酸痛数日。
金鹰乐得和郭甜甜单独行动,到甘露禅寺礼拜,而旁边就是被宋代画家米芾推许为“天下江山第一楼”的多景楼,再往前,临崖筑有“祭江亭”,传说是刘备死后,夫人孙尚香望江遥祭,然后投江而死的所在。
如果不去遥想历史,在“祭江亭”共览长江风光,见一叶扁舟疾驶如平地,自当兴起“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的感慨。
高处风大,吹动了衣袂,也吹散了郭甜甜的长发,但是,看在金鹰的眼中,却觉得她有股飘飘欲仙的风华。
“你今天怎么没插紫玉玦发钗?”他有些遗憾地问。
“我怕掉了,所以收在行囊里。”她撩拨着散乱的发,笑道:“总不能教我天天插着你送的发钗吧!”
“那我回去再做其他样式的发簪送你,让你天天都戴不同的款式。”
郭甜甜只当他在说笑,轻轻地摇头。
“甜儿!”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痴痴地看着她。“我要你这辈子只佩戴我亲手打造的首饰,你能懂我的心吗?”
“老鹰……”他亲昵的言词教她有些迷惑。
金鹰忘情地挨近她。“甜儿,我要娶你,让你成为我的妻子!”
她怔忡了下,待她意会过来,脸颊立即发烫起来。
“我希望这个表情是表示你已将芳心暗许给我。”他的声音有着从未有过的轻柔。
一股男性特有的气息钻进她的鼻间,教她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轻轻托起她的下巴,他虽怕自己粗糙长茧的手指会碰痛她粉嫩的肌肤,却又忍不住一把拥住她的身子,低下头吻住她的唇。
郭甜甜清楚地感觉到他温热的唇正贴着她的,她害怕地张口欲斥责他,他却乘机将舌侵入她的口中,加深了这个吻。
他缠绵的吻令人窒息,几乎透不过气来,郭甜甜无法抵抗地昏厥在他的怀里。
金鹰立刻抱起她下滑的身子,来到阴凉处,抬手轻抚着她酡红的粉颊,心中的爱意更盛。
半晌,郭甜甜才渐渐转醒,星眸微张。
他眼神异样温柔的凝视她,声音坚定地说:“这是定情之吻,从现在起,你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不许你再想别的男人。”
“你……疯了!”她终于寻回自己的声音,挣扎着坐起身。“还有……你怎么可以做出……那样的事?!”她捂住自己的红唇,又羞又窘。
“我要娶你,你还不懂吗?”他的眼神更加深沉黝黑。
“我不懂。”她轻轻摇头。
他再也按捺不住地嚷嚷起来,“我喜欢你,要娶你为妻!这样简单明了的话,你还有什么不懂的?”
“可是……娶我为妻……”
“对!明媒正娶。”这样够诚意了吧?
“可是,你为什么要娶我?”她瞪大眼,不解地问。
“难不成你想当没名没分的侍妾?”他气呼呼地问。
“老鹰,你突如其来的……亲近我,那只是一时冲动,不是——”她试着想为他的行为找借口。
“什么叫一时冲动?我已经考虑了很久!”他扯着嗓门叫道:“如果不是把你当成未来的妻子看待,我怎么可能带你出门这么多天?我俩孤男寡女的,怕不早已惹来一堆闲话!”
“同行的还有鸰儿她们啊!”她嗫嚅地道,她实在没想那么多,怪不得表哥老是说她单纯,姊姊也常骂她笨。
“她们不在我的计画之中。”他攫住她的肩膀,认真的追问:“我问你,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对我究竟有情或是无情?”
“没头没尾的,你突然这样问我——”
“喜不喜欢就一句话!”金鹰愤懑地打断她的话,“我将真心捧到你面前,你却泼了我一桶冷水,真是教我寒心!枉费你貌美如花,心肠却硬得很,怪不得外头传言——”他将到口的话硬是吞下肚。
郭甜甜被他强吻,又没头没脑的挨了他一顿骂,一时间又羞又怒,不禁掩面哭了起来。
这一哭倒让金鹰慌了手脚,他气自己的莽撞,连忙拉开她掩面的小手,想向她道歉,却瞥见她的泪水不停地滑落,一时无法自持地搂住她。
“甜儿,你不要哭,不要哭啊!”
“你欺负我!”她想推开他,却被他紧搂着不放。
“我向你道歉。”他叹口气,忍耐地道:“可是,这也不能全怪我啊!我问你喜不喜欢我,你直接承认你喜欢我不就结了,干嘛说一大堆废话!看你一副愣头愣脑的模样,我才会忍不住大动肝火。”
她在他怀中抬起头来,气急败坏地道:“谁承认喜欢你了?”
“你啊!”他大言不惭地道。
“我才没有承认呢!”
“你不必说,我都知道。”他脸上又浮现熟悉的霸气神色,以一副顺理成章的口吻说:“我方才吻你,你高兴得晕了过去,而且我抱你、安慰你,你也没有抗拒;由此可见,你心底是喜欢我、爱我的,只是你一时还摸不清自己的心意,才会胡言乱语,不过没关系,我原谅你。”
郭甜甜瞠视着他。她是惊吓过度,晕了过去,他不懂吗?
他看起来粗犷豪迈,又带点霸气,完全不像那些柔情万缕、会说花言巧语的男人,一旦他把话说出口,必然负责到底。那么,他果真想娶她为妻?
为什么?她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特出的地方,他为何会看上她?
莫非这就是缘分?
一时间,她陷入了他巧妙布置的情网中。
第六章
一回到投宿的客栈,金鹰便向众人宣布他与郭甜甜已互许终身。
郭甜甜则像被赶上架的鸭子般,低垂着脑袋站在一旁,不发一语。
金鸰听了险些昏厥过去,暗自悔恨自己为何不跟着去北固山,但是,谁料得到他们不过是爬个山,竟也能私订终身?
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想,金鸰大声地道:“四哥,你可是‘金嫁山庄’的四庄主,而甜儿也不是那种随便的姑娘,你们怎么能私订终身?这是不合礼教的啊!”
“放你娘的屁!天地颠倒了,做妹子的居然教训起兄长来了!”金鹰大怒,指着金鸰的鼻子大骂,“你给我听好了,我知会你一声,是要让你明白,我金鹰这辈子就认定了郭甜甜,不会再喜欢别的女子,你别再在一旁穷搅和,听懂了没?!”
金鸰吓得往后退一步,金鹰高壮的身材本来就有一股迫人的气势,此刻他的怒火狂炽,看起来更是吓人。不过,金鸰不允许自己退缩,她正色道:“自古以来,婚姻皆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合乎礼教。”
金鹰眉一挑,“我和甜儿的爹娘早死了!至于媒人,那简单,花钱请一个不就结了。”
“爹娘不在,还有大哥啊!长兄如父——”金鸰犹不死心地道。
“你以为大哥会从中作梗吗?”他冷哼。
金鸰顿时哑口无言,由于她的妙计,大哥如今也坠入情网,巴不得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天底下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她竟然作茧自缚!
她抱着一丝希望看向郭甜甜,焦急的问:“甜儿,你没什么话要说吗?你不担心传出去难听——”
“你有完没完?你把我的话都当成了耳边风是吧!”金鹰护住佳人,怒视着小妹,“我说我要娶甜儿,那么,甜儿就是你未来的四嫂,你这么诘问她,是存心教我难堪吗?”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金鸰不服气的大声说道:“我问她也是不希望她将来后悔啊!”她担心蓝飞雪上京城查出的真相会对郭甜甜不利,到那时,万一四哥怒而遗弃郭甜甜,那郭甜甜就更难做人了。所以,还不如先拖上一段日子,等真相大白再说。
金鹰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你怕她嫁给我会后悔?原来我在你眼中是如此不堪!”
“四哥,你别弄拧了我的意思,我——”
“算了,懒得跟你一般见识!甜儿,我们去吃这里有名的点心。”金鹰不理她,拉起郭甜甜的手就要离开。
郭甜甜如大梦初醒般,用力地甩开他的手,急急地道:“我错了!我不该同你出门的。我要回南京,明天就回去!”一转身,便跑回房里。
“她怎么了?”金鹰的表情沉凝,抿紧了唇。
金鸰暗暗吐舌:或许郭甜甜的头脑比四哥清醒,倒可以从她身上下手。
* * * * * * * *
夜里,三个闺女同睡一床,金鸰睡在中间,一张嘴叨叨絮絮的说个不停;蓝飞梦闭上眼没说话;而睡在外侧的郭甜甜则不时“嗯、嗯”的回应金鸰的话。
金鸰把那些不守妇道、婚前失足、婚后败德的女子所遭受的悲惨下场,一个一个举例说给她听。
“这可都是血淋淋的教训哪!总之,没一个有好下场。”
金鸰讲得口沫横飞,好不容易停下来,却发现没人回应她,一看之下,才知道郭甜甜已经睡着了。
“鸰儿!”蓝飞梦有气无力的说:“我实在太佩服你了,记得住那么多街头巷尾的传闻,可是,我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你说故事的本领比甜儿差多了,听得我昏昏欲睡。”
“不识货!”金鸰啐道,不过,也因此相信郭甜甜的确没做出败坏门风的事,否则也不会在她的危言耸听之下,还能够安详入睡。
蓝飞梦婉转地说:“我看你就成全他们吧!”
金鸰叹道:“其实,我也不是讨厌她,而是不管那些流言的真实性有几分,总让人觉得……唉!该怎么说才好,好比我们常听别人说这人如何、那人如何,听得津津有味,却不乐意自己或家人被人说长道短的。你了解吗?”
“嗯!别说了,睡吧!”
“我怎么睡得着?”
“你呀!真是庸人自扰!”蓝飞梦翻个身,打个呵欠。“你不睡,我可要睡了。”
金鸰皱着鼻头。好吧!就算她庸人自扰好了,可是,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直到二更天,金鸰才昏沉沉地睡去,正当她睡意朦胧时,猛然听到有人惊叫,“姊姊!姊姊!姊姊!”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现郭甜甜不在床上,她忙起身,只觉迎面一阵凉风扑袭而来,她抬头一看,却见窗户大开,而窗边站着一个长发的苗条身影。
“甜儿?甜儿?”
迎着月光,郭甜甜转过身,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姊姊……她来了,又走了。”
金鸰感到背脊窜过一阵凉意,全身一阵哆嗦。郭清清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蓝飞梦也醒了,从背后握住金鸰的手臂。
两人互望一眼,清楚地看见彼此眼中的恐惧。
鬼呀!见鬼了!
* * * * * * * *
他们在镇江多停留了三天,因为郭甜甜在窗边站了一夜,受了风寒。
在这三天里,金鹰亲自为她端汤喂药,完全以丈夫自居。
金鹰扶起她的身于,让她靠着他的胸膛,嘴里喃喃念道:“你的身子真弱,吹了点风就生病,回去我叫人给你补一补,再教你养生练气的功夫,把身子养壮一点,这样以后我才敢带你出门。”
郭甜甜柔弱地应了一声。
见她柔顺听话的样子,金鹰的嘴角不禁浮现一抹宠溺的笑意。
金鸰在一旁一边嗑瓜子,一边说着风凉话,“四哥,你很偏心喔!以前我缠着你要学些拳脚功夫,你却甩都不甩我。”本来这种服侍病杨的事交给丫头去做就行了,要不由她来帮忙也成,谁知她这个粗鲁的四哥却放弃游山玩水,宁可留在客栈里守着郭甜甜,让她不免有些吃味。
“我不教你习武,是怕将来你的相公受不了折腾,只好休掉你,以求保命。”金鹰瞪她一眼,“何况,我也只教甜儿练气,万一她把手脚练粗了,我会心疼。”
“恶!四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肉麻啊!”她怪叫。
“你嫌肉麻就给我滚出去!”
“不行,我必须盯着你,保护甜儿的清白。”金鸰看他如此迷恋郭甜甜,难保不会做出什么逾矩的行为,不盯着点可不行。
“你把我当成什么啦?”他犀利的眸光开始冒火。
金鸰仍不怕死的说:“这可难说,谁知道你这只恶虎会不会扑向病羊?”目光瞥向郭甜甜,却发现她靠在金鹰身上睡着了。
她笑着一指,金鹰连忙让她躺回枕上,并轻柔地为她拉上被子。
金鸰惊奇地说:“我们兄妹吵嘴,她居然还能睡得着,到底该说她毫无心机,还是根本无情?”
“大夫开的药方里有一味‘酸枣仁’,具有安眠作用。”金鹰淡淡地解释。
“你倒细心。”
金鸰不得不服气,恋爱中的男人果真多情!她不禁想着,她未来的良人是否也会这般温柔多情?
* * * * * * * *
郭甜甜的病好后,他们并没有马上回南京。
既然来到镇江,怎能不去看看“梁红玉擂鼓战金山”的所在?此外,气势宏伟、殿宇连楹、古木参天的“金山寺”就在金山,而金山寺的创始人正是惨遭小说家诬蠛最深的法海和尚,他乃唐朝宰相裴休的儿子,是个精研内典、造诣高深的一代高僧。后来小说家写“白蛇传”时,不知怎么搞的,竟将一代高僧写成了可憎可恶的卫道士,实在满冤枉的。
而与苏东坡相知甚深的佛印和尚,也曾住持金山寺,寺内藏有很多苏东坡的手迹遗物,其中最有名的要算是苏东坡输给佛印和尚的玉带。
他们一行人同游金山寺,金鸰一路上一直黏在郭甜甜身边,听她讲苏东坡与佛印和尚之间的趣事。
只不过,当他们亲眼目睹“东坡玉带”时,不免有些失望。
丫头香菱半信半疑地道:“小姐,这东西也值得当宝贝啊?四位庄主随身佩戴的都比这个漂亮。”
金鸰啐道:“这可是苏东坡用过的玉带,而苏东坡何等出名,连西湖苏堤都是他在杭州当太守时兴筑的,如今‘苏堤春晓’乃西湖十景之一,你说他用过的玉带能不被当成宝物吗?”
香菱吐吐小舌,“我还以为应该是翠玉或白玉雕成的腰带呢!”
其实金鸰心里也这么想,但是,她堂堂一个小姐怎能显得比丫头没知识呢?所以,她并没有出声附和。
郭甜甜笑道:“这是穿朝服时用的腰带,以翠玉缀饰,所以叫玉带。不过,我看那玉也不是上品,如果没有标明是苏东坡的遗物,恐怕丢在地上也没人要捡。”
金鹰喜孜孜地道:“我的甜儿真聪明,什么都知道。”顺手一带,就将郭甜甜拉到自己身旁。
郭甜甜挣不开他的掌握,也就算了。“‘金嫁山庄’的藏书楼是个宝库,你说要顺江而下,第一站便是镇江,我便去找书来看,临时恶补一番。”
金鹰哈哈一笑,“那是我从小最讨厌去的地方。”
“你还好意思张扬!”她斜睨他一眼。
“天性使然,我有什么办法?不过现在好啦!有你这女书虫在我身边,等你看过了再转述给我听不也一样?”
“以后呢?我不可能一辈子留在你身边。”
他怒视她一眼,让她不由得瑟缩了下。
“怎么,你还在三心两意?”
“可是,表哥他——”
不等她说完,他便不容拒绝地说:“你放心,等你表哥回来,我马上派人去提亲,他要是敢不答应,嘿嘿!看我这双拳头饶不饶他!”
唉!教他读书都白教了,他骨子里仍是恶霸一个嘛!
不过,他的一番话也惹来了新的烦恼,她担心他过于强硬的态度会激怒表哥,万一两人打起来……
天哪!金鹰会不会被表哥打死?郭甜甜开始担心起来。
* * * * * * * *
回到南京后,天气逐渐转热,郭甜甜在“金嫁山庄”内找到一个避暑的好所在。
只要她在园里逛累了,便躲进假山的小山洞内,闭目休息一会儿,安静自在,仿佛遗世独立。
吐了一口长气,郭甜甜什么也不想,就只是静静地坐着。
不一会儿,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离她很近,而且似乎正在谈论她。
“岚姊姊,你说该怎么办?”金鸰的声音听起来既烦恼又无助,“四哥已经教郭甜甜给迷住了,什么体面、家世全都不顾了。”
“既然四庄主连这样可怕的流言都可以不在乎,证明他是真心爱她的,任谁也无法动摇。”贺岚镇静的声音传来。
“岚姊姊!”
“鸰儿,你听我说,四庄主的性情固执,他不爱的人就是不爱,就算你将家世好、性情好、容貌好的飞梦姑娘摆在他身旁,他连多看一眼都嫌烦!一旦他爱上了谁,就算天王老子反对都没用,更别说是你了。我劝你不如看开点,省得兄妹俩反目成仇。”贺岚以实际的口吻说。
“我哪敢反对啊!为了甜儿,他对我横眉竖眼、大呼小叫不只、一次,我这个妹妹根本敌不过他的甜儿宝贝的一朵笑靥!”
“你该不会是在吃你未来四嫂的醋吧?”贺岚嗤笑道。
“我才没那么幼稚呢!再说,这门亲事尚未成定局。”
“你怎么还不死心啊?”
“我在等蓝大哥回来,我拜托他调查甜儿的来历,最要紧的是查明她姊姊是不是果真死于她之手?王之铁又在当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唉!为了四庄主好,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你多虑,要不然,四庄主会心碎的。你别看他粗犷不羁,那种男人一旦伤心起来,才是真伤心。”
“不会的,还有飞梦——”
“爱是不能替代的!鸰儿,你没有爱过人,也没有尝过被爱的滋味,你是不会懂的。”一阵沉默后,贺岚又说:“平心而论,我觉得甜儿和四庄主很配,至少她能让四庄主的性情沉稳下来,这样不是很好吗?”
这点金鸰也承认,“我也喜欢甜儿,真的!如果不是流言传得那么可怕,我也希望她能当我的四嫂啊!”
“你们同处数个月,你看她像是会为了争夺表哥而谋杀亲姊姊的凶手吗?依我看,她是那种丈夫被抢走,也不敢上门捉奸的笨女人,她不要反过来被人谋杀就不错了。”
“唉!你说得没错,可是,传言绘声绘影的,总是教人心惊哪!”金鸰叹口气。
“先别说这个了,你已经达成了你的心愿,应该高兴才是啊!”
“我的心愿?”
“啧!你忘啦?你誓言要在今年内让四位嫂嫂全进门,尤其是你的四嫂还得吃定你四哥!”贺岚提醒她。
“可是,你瞧甜儿行吗?她看起来这么纤弱、柔顺。”
“别天真了,你真以为强悍的女人才能吃定丈夫吗?做夫妻又不是上战场拚命,彼此心悦臣服才是最要紧。”
“总之,现在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金鸰轻叹一声。
两人转而商谈庄内的家务,声音渐行渐远。
不知过了多久,仍躲在小山洞内的郭甜甜只觉得浑身又冷又僵,一股寒意打从心底升起。
她居然是传说中谋杀姊姊的女凶手,而她自己竟然完全不知情!
怪不得每回一提及表哥与姊姊时,众人的神情都有些怪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也难怪上次和金鹰走在街上,会被人指指点点。
说来可笑,金鸰为何不直接挑明了问她呢?
她自问行事光明磊落,从不欺心,岂知在旁人的眼中,她竟是一身的罪恶、不光彩!
“为了表哥而害死姊姊?”
像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连看到小虫子都会尖叫的人,居然能被人如此高估,名扬南京,是不是该喜极而泣呢?
泪水不自主的掉下来,她的心里隐隐作痛,感到一阵凄凉。
人心是多么险恶啊!
她双手抱膝,将自己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可以抵挡心底不断涌现的伤痛。
“甜儿!”
突然,宏亮的叫声在不远处响起。
郭甜甜猛地睁开眼睛,彷似从噩梦中醒来。
“甜儿!”金鹰放开喉咙大叫,“你在哪里?甜儿!”
那是饱含深情与忧急的呼唤哪!
她钻出小山洞,却因坐太久而血气不顺,走没几步便扑跌在地上,“我真没用!”
“甜儿!”金鹰立刻循声来到她身边,抱起她。“我到处在找你,还以为你跑回家去了。”
“我的脚……有点麻。”
金鹰看一眼她身后的小山洞,“原来你躲在山洞里避暑啊!”
他把她整个人横抱起来,走到荷花池畔的沉香亭,抱着她坐在石椅上。
看她鬓边微微沁汗,他温柔地问:“很热吗?”
“嗯!”
“我叫人端碗冰镇酸梅汤来给你解渴。”
“不用了。”她想到众人对她的误解,恍然明白过去他人的目光是如何的诡异,也明白自己一直被人刺探着,她不禁感到心酸,委屈的泪水滚滚滑落。
“甜儿,你怎么了?”金鹰大吃一惊。“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她把头埋进他的胸前,不断地摇头。
“怎么啦?你快告诉我!”他急问。
她仍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这使得他更着急了,他抬起她的头,用食指为她拭泪,但新的泪珠随即又滚落,令他不知所措。
“甜儿!”他的声调阴沉且饱含怒气,“你快告诉我,究竟是谁惹你伤心?我去帮你出气!”
她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撼动,蓦地伸臂搂住他的脖子,哽咽地道:“老鹰,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爱是没有理由的!金鹰紧紧地搂抱她,以行动表达自己的情意。
“老鹰!我没有害死姊姊……”她呜咽着。
“我知道啊!”他没有一丝怀疑地说。原来她是为了这件事在哭呀!流言终究还是传到她耳中了。
郭甜甜呆了一下,止住了泪水。“你怎么知道?”
他吻着她的鼻尖,“你又不爱你表哥,自然不可能为他而害死你姊姊。”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表哥?”
“因为你爱的人是我!”
“你厚脸皮!”她捶他,破涕为笑。
“我爱你,所以你也要爱我,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要使你爱上我!”
他霸道的语气令她为之叹息,“唉!我想我是赢不了了。”
“什么赢不了?”他不明白。
“你的反应真迟钝。”她不满地睨了他一眼。“就是你们‘金嫁山庄’贴的告示啊!我不以为我能赢得铁嫁嫁妆,因为你的本性仍是挺野蛮的。”
“你在乎那些东西吗?”他紧抱住她。
她摇摇头,“我从没打算要赢得那些嫁妆,我认为那不光彩,因为是你主动来找我,答应要改变自己的。”
“不,你仍是赢了。”金鹰的心中有着一股异样的悸动。“因为是你,我才愿意改变自己,这只有你才能办到。”
“为什么?我并不特别。”
“的确,你并不特别,甚至有时我还觉得你笨笨的。”他击一下掌,大笑道:“我懂了,我就是喜欢你那笨笨的样子。”
“真过分!”她捶打他一下,挣扎着要离开他的怀抱。
他不放,反而将她搂得更紧。
“看吧!你真好骗,可爱极了。”他亲昵地吻她的鬓发,微笑地说:“其实你也有聪明的一面,只是你本性单纯、天真,在某些时候会显得笨笨的,不过,我可是很欣赏喔!”
接着,金鹰又说了些有关成亲之事,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有她自己的想法,众人对她的误解未除,谈论婚嫁并不妥当,她不愿在不被尊重的情况下嫁人。
另一方面,表哥答不答应仍是未知数呢!
* * * * * * * *
回到房里,郭甜甜躺在床上闭目休息,却心乱如麻。
凝思间,她想到父亲的早死,母亲养育她们的含辛茹苦,也想到表哥及时伸出援手,三载光阴的扶育与教诲……
无数的往事在她的脑海中兜着圈子,想到姊姊,她不由得又想起那些流言……
怎么人们都爱讲别人的闲话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他人又是如何编派她的不是?无法想像哪!
在她拧眉沉思时,香菱说话的声音由门口传来——
“是真的!郭清清的鬼魂出现在镇江的客栈,五小姐和蓝姑娘都亲眼看到了,差点吓出病来。”
另一个丫头惊问:“那鬼魂……会不会……跟她回来?”
“你别吓人,我每天都要服侍她呢!”
“我要先走了!”
“胆小鬼!”
香菱啐骂一句,进屋发现郭甜甜躺在床上时,差点没尖叫,心想完了,万一被她听到刚刚的话,告诉五小姐,少不了一顿责罚。
她怯怯地来到床前,“郭姑娘,你几时回房的?”
郭甜甜没有回答。
香菱又叫唤数声,仍是没有回应,便以为她睡着了,在心里暗自庆幸。
郭甜甜则在心里叹息。这下可好了,连姊姊的鬼魂现身的传言都出现了,这……该从何解释起呢?
第七章
萋萋芳草春云乱,
愁在夕阳中,
短亭别酒,平湖画舫,垂柳骄骢。
一声啼鸟,一番夜雨,一阵东风。
桃花吹尽,佳人何在,门掩残红。
──张可久.人月圆
小溪,竹篱,茅舍。
景物依旧,纤尘不染,却感觉不到有人居住的气息。
“再过十天就半年了,表哥却还没回来,他是不是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打算把我一个人留在南京?”
郭甜甜站在寂静的屋里,不禁难过起来。其实,表哥是个不多话的人,和他生活在一起虽谈不上热闹有趣,但是,他有一股能安定人心的力量,彷佛什么天大的事落到他手里,都能很快地解决,因此,她一直以来都很依赖表哥。
虽然金鹰说要娶她,然而,没有表哥点头答应,一切都是空谈。
“老鹰不了解表哥的厉害,而表哥又不准我告诉别人有关他的事。这……真是教人苦恼啊!”
不过,真正让郭甜甜感到头痛的是,金鹰已经不耐烦地对她下了最后通牒,“若是你跟你表哥约定的半年期限一到,他还不现身,我就当作没这个人,开始准备成亲事宜。反正你已赢得我亲手打造的铁嫁嫁妆,凤冠、首饰皆备,你只要试穿新嫁衣就够了。”
只要她开口反对,他就吻得她什么都忘了。
呆坐在溪畔,郭甜甜兀自苦恼着。
“郭姑娘。”
她抬头一看,原来是许久不见的孙奇遇。
“孙大哥,好久不见,近来可好?”郭甜甜站起身,很高兴能遇到旧识。
“很好。”孙奇遇简单地答道,他审视着她,唇边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半年不见,郭姑娘春风满面,更形娇艳,想必好事已近?”
“我还以为自己一睑苦恼的模样呢!”她摸摸自己的脸,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改变。
他露齿一笑,“是吗?可否告诉我,你在烦恼什么?”
“表哥和我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却还没回来。”她老实地说。
“之铁兄即使晚几天回来,应该没什么大碍吧?若是郭姑娘度日有困难,我这里有些银两——”
“不,不用了,我有钱。”表哥给她的那一大叠银票根本没动过。“我担心表哥这一回去,就来不了南京。”
“我想,之铁兄不是那种会任人摆布的人,他既然答应你会回来,那他就一定会回来。”孙奇遇微笑地说:“之铁兄在离开南京的前一晚,曾与我秉烛夜谈,他托我在你有困难时伸出援手。难得他如此看重我,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出来,我会尽我所能的为你排忧解难。”
郭甜甜见他态度那么真挚诚恳,心中不禁有些感动,情绪一放松,很自然的便说出金鹰欲与她成亲,她却希望等王之铁回来主婚而左右为难的情况。
“先恭喜郭姑娘觅得良缘!”他愉快地笑着,像是早已料到这结局似的,随即又低声道:“那么我问你,你想答应金鹰早早成亲,抑或是想等之铁兄回来主婚?”
郭甜甜秀眉微蹙,理不清自己此刻纷乱的心情。
“表哥的脾气我是知道的,若顺了老鹰的意,只怕到时表哥饶不了老鹰。”
孙奇遇朝她一笑,“那么就等你表哥回来。”
她叹息,“问题是我说服不了老鹰,他跟牛一样固执。”
“我明白了。”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又道:“你不用烦恼,我会达成你的心愿的。”
她头一次注意到他的嘴唇薄而坚毅,跟表哥很像,连说话的语气都很像,仿佛什么事都难不倒他似的。
怎么回事?孙大哥只是个文弱书生啊!
孙奇遇见她愣愣地盯着自己,眉峰一扬,轻笑道:“我的意思是说吉人自有天相,记得之铁兄常说:‘甜儿是有福气的!’,所以,我相信你总能逢凶化吉,心想事成。”
“表哥护短,那是作不得准的。”
孙奇遇笑了笑,转移了话题,问起郭甜甜在“金嫁山庄”过得如何?
她侃侃而谈,笑言金家四兄弟比赛做金、银、铜、铁嫁嫁妆,预备用在各自的新娘身上之事。
“那些嫁妆很贵重吗?”他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这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那些嫁妆具有特殊意义。”价值若干,她不清楚,只知“金嫁山庄”上下都十分看重那些嫁妆,当成是四位庄主的杰作。
“可惜无缘一见。”
“老鹰带我去看过,就展示在‘景蠡厅’,平常人的确是进不去。”她异想天开地说:“不如我回去告诉老鹰,让他带你和美心去参观。”
“不用了,我怕他多心,造成你的困扰。”牛首山之行回来,孙美心频频向他抱怨金鹰的霸道,要他去“拯救”甜姊姊。孙奇遇是在情场中闯过的人,当然不会去自讨没趣。
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做,他心中已有了决定。
* * * * * * * *
等不到王之铁,郭甜甜只好先回山庄。
一进后院——
“你又跑出去了!”又被金鹰逮住了。
“我跟你提过,我要回家一趟。”她无奈的看着金鹰。
“我没有答应。”金鹰凝视着她,语气有些不悦。“有事吩咐下人去办就行了,你何须自己跑一趟,若是中暑了,岂不是自讨苦吃?”
他关爱的语气让郭甜甜的颊畔浮现一抹淡淡的红晕。“我想看表哥回来没有,不方便叫旁人代劳。”
金鹰的心跳乱了一拍,她脸红的样子真好看!
“你怕人家笑你急着想嫁给我啊?我明白了,下次我陪你回去。”他露出自得的笑容。
她赏了他一记白眼,“谁急着嫁给你来着?少臭美了!”
“你不急可不行,因为我急着要娶你,所以你也该急着要嫁给我才公平。”他一把将她揽到身前,在她的睑颊上偷亲一下。“甜儿,我不管你表哥要拖到几时才回来,总之我们要快点成亲。”他直视着她,炯然的双眸里闪烁着热切的光芒。“我怕自己等不及,会直接把你吃了。”说着,还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你这个恶霸,再说这种不正经的话,我就不理你了。”她嗔骂道。
“怎么会不正经呢?孔子不也说‘食色性也’?”
“这时候你倒记住孔子说的话了!”她捶他一记。
金鹰哈哈大笑。“我能够举一反三,这都是你的功劳啊!女夫子。”
“我不敢当,那是你厚脸皮的本性使然。”她嗤笑道。
他眯起眼,贼贼地笑了。“既然被你看穿我的本性,我更应该好好的发挥一下,以免辜负你的期待。哇啊!”他朝她扑过去。
她忙躲开。“不要脸!我才没有期待呢!”她只有在这时候跑最快了。
两人就这么边笑边玩闹,好不开心。
郭甜甜不得不承认,跟表哥在一起从来没这么好玩过。
金鹰手长脚长,一个纵身飞跃,便将她扑倒在矮花丛里。
他奸笑道:“我捉到了!嘿嘿嘿!现在我要好好地发挥一下我的本性。”他开始吻她的额头、眼和鼻子,最后落在期待已久的红唇上。
郭甜甜有些害怕,却又有些兴奋,心跳快如擂鼓。
“老鹰,你快放开我!”她突然用手捂着脸,又羞又臊地低喊。
“甜儿?”金鹰低头想看她。
“你走开,别看我。”她低叫着。
他恍然明白她是在害臊,朗笑一声,抱起她相偎而坐。“把手放下来,甜儿,我比较喜欢看着你的脸说话。”他把她抱在怀里,好似抱着一个小娃娃般轻松。“乖,听话,不然我要呵你痒喔!”
他才呵一口气,她的手已抓住他的魔掌。
“你真小人,明知道人家怕痒还这样!”
“就是知道你怕痒才好玩。”他笑得挺得意的,看她脸红成那样,连耳根子都红了,等到洞房花烛夜时,岂不红到脚趾头去了?哇!光是这么一想,他就快流口水了。“甜儿,我真的好爱你!”他猛亲她的小嘴一下。啧!当君子真痛苦啊!
“你又来了!我们还没有成亲,不可以这样!”她瞥了他一眼,立刻又低下头。“万一被人瞧见,教我怎么做人?”
“别担心,有人靠近,我会听到脚步声。”他眉一挑,狡黠地笑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老鹰,”郭甜甜吐了口气,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央求道:“我们等表哥回来,在他同意我们的婚事后再成亲好不好?”
“如果他不同意呢?”金鹰凝视着她,不喜欢她这么在意王之铁。
“表哥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他会成全我们的,只是,你不能先斩后奏,那等于在挑战他的权威。表哥最无法忍受有人向他挑衅,一旦惹毛了他,那是非常恐怖的。”
“有事你的相公会顶着,怕什么?”
“你不懂,其实表哥并不是南京的人所认识的表哥。”她主动依偎着他,低声却认真的说:“你还记得黄大虎吗?在他调戏我的那天半夜,他被人绑在城墙上,赤身露体地冻了一夜,到现在仍查不出是谁所为,不是吗?我告诉你,那是表哥做的。”事到如今,她不得不说出实情。
“此话当真?”金鹰吓了一跳。
郭甜甜早料到他的反应,无奈又好笑地轻叹道:“我知道表哥很爱护我,绝不会任我被人欺负,所以,我本来打算瞒着他,不料美心说溜了嘴,表哥才会对黄大虎采取报复行动。”
金鹰哼了声,“他是不是对你怀有情意,才如此维护你?万一他回南京,反过来阻拦我们的婚事……不成!我得赶在他回来之前把你娶进门!”
怎么会适得其反呢?郭甜甜没想到自己会弄巧成拙。
她瞠视着他,“你少胡说八道了,表哥与姊姊才是天生一对,他对我从来就只有兄妹之情。”
金鹰却不相信,“你姊姊行踪不明,也不见你表哥去找她,反而成天守在你身旁,说他爱的是你姊姊而不是你,骗鬼啊!”
“那是因为姊姊……”唉!该怎么说呢?
金鹰接着又说:“反正我已经决定了,我们十天后就成亲!我不想冒着被抢亲的风险,尽早生米煮成熟饭,我才能安心。”
“你……我不嫁!”她气得冒出这一句。
“你敢说你不嫁?”金鹰冷锐的眼神冷飕飕地扫向她。“我话先说在前头,你肯乖乖跟我拜堂成亲最好,若不肯,我干脆一棒子打昏你,先和你入洞房,再祭拜祖先,也算名实皆有了。”
恶霸!土匪!强盗!他把她当成什么啦?郭甜甜心头不由得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楚,眼泪开始往下掉,嘤嘤啜泣起来。
“要命!你怎么又哭了?”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哭,哭得他心乱如麻,哭得他乱了章法。
“你欺负人,又不许人家哭,哇……”她愈哭愈大声。
“我哪有欺负你?我爱你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欺负你?”他轻拍她的背,像哄小孩般温言安慰她,“别哭了,我不会真的一棒子打昏你,逼你进洞房的啦!我只是吓吓你,让你明白我娶你的决心有多坚定……甜儿,你怎么就是不明白,我有多讨厌你在乎你那个鬼表哥!”
“表哥才不是鬼!”她在啜泣中仍不忘维护王之铁。
“我知道。”他忍耐的叹口气,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用手指揩去她的泪水。“不许再哭了!”他无奈地在心中叹息,她怎么不世故一点、精明一点?那他也不用爱她爱得那么累了。不过,他偏偏就爱她这有点笨笨的憨傻模样。
如此说来,他也不太聪明嘛!
眉梢一扬,他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你笑我?”她嘟起小嘴,泪眼汪汪地望着他。
“不是,我是笑我自己。”他一手轻抚过她的长发,诱哄地问:“等成亲之后,你想不想去扬州?我记得上回你念了一首有关扬州的诗,听起来扬州似乎是个好地方。”
“‘目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这是杜牧的诗,里头提到了扬州二十四桥。”她已经忘了哭泣,脑海里开始想像扬州的明媚风光。“他另外还有一首扬州诗非常有名,‘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扬州自古繁华,是有名的销金窝儿。”
“很好、很好。成了亲之后,咱们就‘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难得他嘴里能溜出两句诗,连他自己也感到很得意。“甜儿,你可以开始翻翻扬州的史料,到时我等着听你讲扬州的故事喔!”
“我们真的要去扬州?”她眼神发亮。
“莫非你不想去?”他哂然一笑,反问她。
“我当然要去!”她忙站起身,欢喜地叫道:“我这就去藏书楼找资料。”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很好,你答应去扬州,就等于答应了跟我成亲。”金鹰一脸鬼计得逞的表情,喃喃自语,“我这就去准备婚礼,甜儿,你可不能反悔喔!”
* * * * * * * *
翌日清晨,打扫“景蠡厅”的仆人赫然发现金、银、铜、铁嫁嫁妆全数遭窃!
四位庄主和金算总管紧急会商,决定不报官,因为窃贼在现场留下署名“玉面神偷”的字简——
婚期延后,等时机成熟,自当原璧归赵。
“是他!”金算失声叫道:“他是江南第一神偷的徒弟,人称‘玉面神偷’!此人不但神出鬼没,而且精通易容术,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只因有一回老神偷被灌醉了,漏了口风说:‘我徒弟俊得很!’,从此他便被人封为‘玉面神偷’。奇怪,已经好几年没听到他作案了,而且,听说他定居京城,几时又回到江南来?金、银、铜、铁嫁嫁妆若真是被他盗去,那只有等他送回来了,报官无益。”
什么叫“等时机成熟,自当原璧归赵”?“金嫁山庄”的四位庄主要成亲,又碍着他什么啦?为什么要求婚期延后?一个又一个的谜题教四位庄主既不解又恼怒。
不过,既然有“原璧归赵”的一天,只有暂时隐忍,否则,若是风声传了出去,其他偷儿以为“金嫁山庄”很好下手,到时只怕鼠辈横行,永无宁日,所以,四位庄主下令严禁庄内的人说出去。
不过,庄内的仆人少不了窃窃私语,忧忧惶惶地过了几天。
唯一不受影响、依然老神在在的只有郭甜甜,她镇日埋首在书堆中,都快成了扬州通。
这天,郭甜甜起身又往藏书楼走去,留下桌上的一堆书,随意地叠在一块儿。
进来打扫房间的香菱顺手想整理,却不小心碰落了原本搁在桌角的书,一张纸顺势掉了出来。
香菱捡起来,想夹回书中,却蓦然睁大了眼。虽然她识字不多,“壹千两”三个大字却还看得懂。
“不是骗人的吧?一千两耶!”香菱的声音有点颤抖,翻开书再看,天哪!好几张银票都夹在里头。“她……她不是穷人家的姑娘吗?哪来这么多钱?”
香菱很快地将银票的数目点清,又把书放好,赶忙去找金鸰。
“六千六百两的银票?!”金鸰大吃一惊,这笔钱足够平常人丰衣足食地过一生了。“你没有看错?”
“没错,奴婢记得清清楚楚。五十两的两张,一百两的五张,五百两的六张,一千两的三张。”香菱照实说。
“你服侍郭姑娘半年,都没见过这些银票吗?”金鸰沉吟地问。
“没有,今天才发现。”香菱自然不会承认她平时有些偷懒.
“太不可思议了!”金鸰看向坐在一旁的贺岚,“依岚姊姊之见……”
贺岚冷静地道:“你怀疑她盗走金、银、铜、铁嫁嫁妆变卖?不可能,她没那本事。”
“如果是内神通外鬼呢?”香菱多嘴地道。
贺岚瞪了她一眼。
金鸰却半信半疑的说:“有可能,不然‘玉面神偷’怎么会知道金、银、铜、铁嫁嫁妆就放在‘景蠡厅’?而且,嫁妆被偷之后,只有她完全不在乎,再加上现在又多出了六千六百两的银票——”
“鸰儿,不要瞎猜,就算要做内应也不用半年的时间。”贺岚实事求是地说。
“我快受不了了!”金鸰激动地道:“四哥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浑身是谜的女人?先是害死姊姊、欲夺姊夫,如今又涉嫌偷窃嫁妆,四哥怎能娶这种不清不白的女人进门?!”
“对啊!她根本就不配当四奶奶!”香菱顺应主人的心说道。
贺岚骂道:“你这丫头,当心四庄主割了你的舌头!无凭无据的胡乱栽赃,说不定那是人家原本带着的私房钱。”
香菱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金鸰却不服气地道:“一个姑娘家有六千六百两的私房钱,怎肯屈居竹篱茅舍?何况自她进山庄后,生活用度都十分简朴,稍为华丽的衣裳都说穿不惯,分明只是普通人家姑娘。”
贺岚劝道:“鸰儿,别多事,不管如何,她总是四庄主一心想娶的姑娘,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
“她若是内贼,只怕四哥也无法维护她!”金鸰起身就要离去。
贺岚忙追上前问:“鸰儿,你上哪儿去?”
“我要去问个明白!”
金鸰很快地来到郭甜甜的房间,里头传出男女说笑的声音,原来金鹰也在。
“你们来这儿做什么?”金鹰讨厌有人打扰他和郭甜甜独处。
“四哥,你在也好,做个见证。”
金鸰的态度很坚定,叫香菱找出那本藏有六千六百两银票的书,将银票全取出来放在桌上。
郭甜甜不悦地道:“为什么要乱动我的书?”
金鸰狐疑地瞪着她,“我倒想请教你这钱打哪儿来的?”
“表哥给我的,一直没用,我都快忘了。”
“有六千六百两呢!怎么会忘?”金鸰一脸的不相信。
“有那么多吗?我没数过。”郭甜甜觉得她们好奇怪,乱动她的东西,又一副质问的口吻,好像当她是贼似的,令她浑身不舒服。
“你表哥怎么会有这么多钱?”金鸰听说她表哥只不过是个无名书生,哪来这么多银票?
“够了!”金鹰猛地站起身,压抑着愤怒喝道:“我说鸰儿,你不去找其他兄长的爱人麻烦,专找甜儿的麻烦,你是存心和我杠上是不?!”
“四哥,我是对事不对人,这些钱来得十分可疑。”金鸰。
“甜儿说是她表哥给的,就是她表哥给的,她不会说谎!”金鹰坚定地说。
“我也希望如此。但金、银、铜、铁嫁嫁妆遭窃,而她身边又突然多出这么一大笔钱,怎不令人起疑?我也只是想问个明白——”
“不!”郭甜甜低喊,“我没有偷你们的东西,不要冤枉我!”她真是受够了,先说她是女凶手,又说她引来姊姊的鬼魂,如今又诬指她盗走那些嫁妆!她郭甜甜何德何能,竟蒙人如此看重!
金鸰冷冷地道:“假使她是‘玉面神偷’的内应呢?她分得了赃款——”
“够了!够了!”郭甜甜捂住耳朵,拒绝再受辱,两行清泪缓缓地滑下她的面颊,她看着金鹰,哽咽地道:“这里我是不能再留下来了!我们的亲事也就此一笔勾消,我再没志气,也不能容许人家看轻我的人格!我要回去找表哥,如果表哥不在,还有姊姊……”她掩面奔了出去。
“甜儿!”金鹰立即追上前。
“四哥!”金鸰抓住他的手臂。
金鹰怒火熊熊地咬牙切齿道:“我恨不能打你一巴掌,滚开!”甩开她,追了出去,也不管她一跤跌在地上。
“哎哟!好痛!’金鸰哀叫。
“你活该!”贺岚扶起她,一点也不同情的说:“看四庄主气成那样,你可闯下祸事了!”
“好了,别骂我了,我们快跟去看看。”金鸰拉着她就往前追去。
才出临春苑,便听见一声声尖哨声响起,仿佛要穿透云霄般。
她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伸长脖子,只见一个火红的身影在屋檐上纵跃,如入无人之境。
金鹰追上郭甜甜,正欲开口劝她回心转意,听到那叫声,又看见那红影,正想上前捉下那大胆闯入“金嫁山庄”的歹徒时,却听见郭甜甜哭叫道:“姊姊!姊姊!”
那火红的人影顿住身形,转过身,娇脆的声音响起,“甜儿!我可找到你了!”红影飞身来到郭甜甜面前,摇头道:“小笨妹,你又在哭什么啦?”
郭甜甜索性“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抱住那一身红衣的姑娘。“你到哪里去了?我跟表哥都找不到你……”
“想找我?没那么容易,不如乖乖等我回来找你。”红衣姑娘把郭甜甜稍稍推开,叹道:“小笨妹,不要把鼻涕、眼泪擦在我的衣服上。”
“我不管!谁教你突然不见了,大家都说我害死你……”
红衣姑娘嗤笑一声,“那些人全瞎了狗眼吗?凭你这绣花枕头想害死我?”
金鹰听到这里,已有些明白这红衣姑娘的身分,不过他仍是问道:“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红衣姑娘眉头一蹙,“小笨妹喜欢的对象果然也很呆!你不是听到她叫我姊姊了吗?”朝四周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周围已聚集了一群人。她朗声道:“本姑娘就是传闻中已经做了湖中冤魂的郭清清!”
众人一阵哗然。
郭清清不是被郭甜甜推落莫愁湖,成了美丽的冤魂吗?
可她不但没死,而且还神气活现的立在大家面前。瞧她方才露的那一手,别说郭甜甜想害死她,就算十个郭甜甜都不够她打着玩儿!
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有人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八章
郭清清既然好生生活着,郭甜甜“害死姊姊、欲夺姊夫”的谣言不攻自破,众人看待郭甜甜的目光乍然改变,速度之快,如扬汤泼雪般。
郭甜甜没注意这些,只是盯着郭清清,“姊姊,你究竟去了哪里?”
“四处游山玩水,顺便打抱不平、伸张正义。”郭清清简单地说。嘿嘿!实在是她太聪明了,趁着和小笨妹游莫愁湖之便,赶紧落跑,过足了大侠女的瘾。
“那天你明明到客栈去找我,为什么又跑掉?”
“你还敢说?!”郭清清凶巴巴的说:“我游北固山,万万没想到会碰见你,还亲眼目睹你被这只大狗熊给吻了,昏倒在他怀里!我真是快被你给气死了!你能不能有出息一点?”瞪了郭甜甜一眼,她才又接着说:“后来我很好奇这只大狗熊是何方神圣,更奇怪铁哥怎会由着你如此胡闹,所以,我就到街上的客栈打听消息,半夜摸进你住的客房,想找你问明白,谁知道一掀开帐子,床上竟睡着三个姑娘,我怕麻烦,便离开了。”
郭甜甜听得面红耳赤,又有点惶恐。
“你会告诉表哥吗?”她急问。
“不好意思,我全说了。”嘴里虽说不好意思,可郭清清脸上毫无愧意。
郭甜甜狐疑的问:“你见到表哥了?”
“铁哥已成了‘天龙帮’的帮主,前日已来到南京。”
“表哥怎么能陷进去?娘会有多伤心。”
“甜儿,娘不明白、你也不明白,可是我明白,铁哥不是陷进去,他生来就属于‘天龙帮’的人,他终究要继承帮主之位!那些草莽人物需要一个强者来约束他们,才不至于做出危害百姓的事,而铁哥生来就是强者,这是不争的事实。”
郭甜甜已经六神无主,茫然地道:“我还是不懂,我以为表哥可以过正常的生活。”
郭清清耸耸肩,“算了,早知道你听不懂的,反正你就要嫁给这位四庄主,那些都与你无关了。”
“不,我不嫁!”她摇头。“姊姊,我跟你们一起走。”
“甜儿!”金鹰可忍不住了,他往前踏一步。“我们一定要成亲!”
郭甜甜仍是摇头,怕他凶她,她干脆躲到郭清清背后。
郭清清看不惯她这怯懦的样子,骂道:“你别这么没出息,给我站出来把话说清楚!方才我一来就瞧见你在哭,究竟是为了什么?”
见她低头不说话,金鹰索性代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表明道:“这全是一场误会。”
“而你为了那些银票被人误会成是‘玉面神偷’的内应,却只会哭着跑掉?”郭清清怒气腾腾地瞪着这个实在有够没用的妹妹。
郭甜甜扁扁嘴说:“可是,被误会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不会了解那种心情的……”鼻头酸酸的,泪雾又朦胧。
郭清清受不了地道:“你不会又要哭了吧?”这小笨妹果真动了真情,才会那么在乎被这个大狗熊的家人误解。
突然,她感觉到空气中有着些微波动,她缓缓地转头轻唤,“铁哥,你几时来的?”
“我尾随你而来。”一道柔和又清冷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众人仰头望去。老天爷!竟有个人盘膝坐在树梢!
金鹰倒抽了一口气。能站在树梢上并不算什么,他也办得到,但是,若要盘膝坐着,重心就很难把握了,而且,气凝上提时是不能开口说话的,否则极容易出丑,可王之铁却仍泰然自若,可见武功修为十分高深。
“表哥!”郭甜甜也喊道。
“原来他就是王之铁。”金鹰涩涩的吞了口唾液,不得不承认王之铁的武功修为远在自己之上。
王之铁缓缓的说:“甜儿,你好久没哭了,我还以为你改掉了这坏毛病。告诉表哥,是谁又惹得你伤心?”他盘坐树梢,随风上下摇晃,还能神态自若的说话,相当令人佩服!
郭甜甜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道:“表哥,没有人惹我伤心,真的!”
“撒谎。”目光在众人间梭巡一逼,王之铁冷声道:“是金鹰?还是金鸰?”
金鸰浑身哆嗦,几乎软瘫在地。
金鹰上前一步,朗声道:“不关舍妹的事!一切由我担待!”
王之铁笑了笑,声调清越的说:“不错,是条汉子!”说完,他整个人有若乘风而起般翩翩飘落,毫无声息的站立在地面上。
众人这才看清楚他的容貌,竟只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丰神俊朗,温文儒雅,一袭淡青长袍,看起来宛如书生,实在看不出来是个习武之人。
金鹰拱拱手,沉着气说:“在下金鹰,是甜儿的——”
“先打赢我,再谈婚事。”王之铁神色一凛,“除非你的本事能赢过我,否则,甜儿便得随我回北方!”
郭甜甜咬唇道:“表哥,你明知我不能跟你回去!”
王之铁沉静地道:“只要不带你进入‘天龙帮’,就不算违背誓言。”转而向郭清清道:“清清,你先带甜儿回去。”
“铁哥,你真这么——”郭清清想帮忙说话。
“我不喜欢他们对甜儿的态度,我不能把甜儿留在这里。”王之铁不容拒绝地说。
“我明白了。”郭清清在王之铁面前向来温顺,见他如此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
金鹰厉声道:“谁也别想带走我的甜儿!”他不管什么表哥不表哥,谁要是想带走甜儿,他就跟谁拚命!
王之铁毫不在意的说:“那你就试试看吧!”
“得罪了!”金鹰怒喝一声,身形一侧一闪,掌风朝王之铁袭去。
只见王之铁身形一晃,倏然失了踪影,下一刻,一股劲气直逼金鹰的后脑——
“不!”郭甜甜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王之铁因这一叫而顿住身形,轻叹一声,旋身抱起昏迷的郭甜甜,“走!”与郭清清飞身翻过屋檐而去。
“留下甜儿!”
金鹰起身欲追,可人群中却跃出一人阻止了他。
“别冲动!”是蓝飞雪,他刚从北方回来,还来不及警告金鹰,王之铁已先行找上门来。
“你拦住我做什么?”金鹰沉喝道。
蓝飞雪低沉的说:“你先沉住气,王之铁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高手。”
“你这是什么意思?”
“即使你们武学修为一样好,你也赢不了他,因为他敢杀人,而你不敢!”蓝飞雪凝重的道:“王之铁在二十五岁以前,就已是名满江北的‘冷面秀士’,后来匿迹三年,却在三个月前宣布接掌‘天龙帮’帮主之位。”
金鹰冷冷的道:“就算他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带走我即将过门的妻子!就算拚了我这条命,也要将甜儿带回来!”
金鸰走过来,过意不去的说:“都怪我不好,惹出了这场是非。让我去向甜儿赔罪,只要她回心转意,王之铁便没理由再从中作梗。”
金鹰稍稍缓和语气道:“既然知道了王之铁的来历,我自然不能让你去冒险。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不能教人小看了我!”
说完,他便纵身往郭甜甜先前的住处而去。
然而,他却扑了个空,王之铁三人并没有回去。
他在南京城里、城外疯狂的寻找,可他们却宛如云烟般消失无踪。
在紊乱中,金、银、铜、铁嫁嫁妆又被人悄悄地送回来,完璧归赵。
* * * * * * * *
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树下悬着一匹骏马。
孙奇遇斟了一杯酒,送到王之铁面前,“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之铁兄当时时警惕,片刻不能忘。”
王之铁点头,“多谢奇遇兄教诲。”
孙奇遇语重心长地道:“一个人若能绝迹江湖,过着耕读诗书的日子,不啻是人间美事。”
王之铁一饮而尽。“天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但求尽心尽力,无愧于心。倘使人人不求闻达,闷着头过日子,这世间也难求进步了。”
孙奇遇微微一笑,“不错,之铁兄胸中有万卷书,手握上千人之生计,自该有一番大作为。”
王之铁平心静气地道:“奇遇兄能够自甘淡泊,王某心中亦十分感佩。”
“好说,你我也不必互相推崇了。”孙奇遇又为他斟了一杯酒,淡然地问:“你这一走,只怕没个归期,当真放心得下?”
“‘世俗烦恼处,要耐得下。心怀牵缠处,要割得下。’”王之铁又是一饮而尽,“唉!人各有志,不必勉强。”
酒过三巡,到了该话别的时刻。
王之铁牵了马,双手抱拳。
“后会有期,‘玉面神偷’。”
“后会有期,‘冷面秀士’。”
纵身上马,王之铁最后一次回首来时路。别了!甜儿。
跃马入江湖,从此再无退路,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样的命运?
* * * * * * * *
生火煮饭怎么这么难啊?
郭甜甜被浓烟呛着,不住地咳嗽,眼泪也被熏了出来。
“甜儿!”金鹰从身后一把抱住她,感觉到她身体的温暖,他忍不住轻喊。“甜儿!我的甜儿!我还以为你被王之铁带回北方去了!我四处找你,只差没将整个南京城翻过来……今天来到你的旧居,我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没想到竟看到浓烟上升……”
她回过身来,脸上又是烟又是泪,脏得一场糊涂,硬生生地切断了他满腔的柔情蜜意,让他抱着肚子笑个不停。
“天哪!你这样好丑喔!”金鹰这一笑,笑掉了多日来的忧烦,捧住她的脸先亲几下再说。“不过就算丑,也丑得好可爱。”
郭甜甜取出手绢想拭净脸,却拭不干净。
金鹰牵着她的手来到溪边,将绢帕浸湿,亲自为她擦拭,轻轻的,像怕弄疼她似的。很快地,她宛若芙蓉的姣好面容再度浮现。
“甜儿,你怎么一个人在做饭?”他问。
“表哥要回‘天龙帮’,姊姊随他一道去。”
“他还会回来吗?”他警戒地问。
“只怕难了。”她惆怅地摇头。
“哇!太好了!”金鹰快乐的大叫。
“幸灾乐祸!”她悻悻然的道。
“什么灾什么祸?这是天大的喜事,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在一起了。”他满心欢喜的抱住她。“甜儿,我恨不得能立刻与你成亲!”
“可是……”她犹豫着。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立刻说:“鸰儿一直说对不起你,想向你赔不是,你愿意原谅她吗?我保证她以后会对你很好的。”
她嫣然一笑,“我若不原谅她,也不会孤身留在此地。我跟表哥说不要计较,他和姊姊都那么神秘,也难怪人家会误会。”
“甜儿,你真好。”
他亲吻她的鬓发,胡碴刺得她好痒,直想笑。
“你也变丑了,胡碴都冒出来了。”
“我哪有心情刮胡子?找不到你,我晚上都睡不着觉。”他半埋怨地说。“不过,我可没想到王之铁居然那样好说话!”
“因为他待我如兄如父,我只消哭个几声,他就拿我没辙了。”
她娇憨地笑着,如春花初绽,看得他都出神了。
“老鹰!”她推他。“你怎么不说话?”
“你真好看哪!尤其笑起来更美,我都看呆了。”他激动的说。
“看一辈子够你腻的。”她心里充满柔情。
“不会的,甜儿,像你这样的美人,老了也会很好看的。”金鹰吐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为了你,我特地叫鸰儿教我背一首诗,只是前头太啰唆了,我只记得最后两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她一怔,羞涩、喜悦和心疼的情绪交织在心中,让她说不出话来。
“甜儿宝贝!”他又搂住她,“谢谢你留下来!我金鹰对天立誓,绝不让你有后悔的一日!”
“老鹰!”她美丽的明眸闪烁着动人的光辉,心中盈满浓浓的感动。
“还记得吗?我们说好要去扬州的。”金鹰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
她发出一声愉悦的叹息。
此刻,阳光正耀眼,他与她都沐浴在一片明朗、温暖的光芒中,那是爱的光辉,象征着未来的希望。
【全书完】
PS.想知道王之铁与郭清清回到北方后,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吗?敬请期待下一本新作。
很抱歉无法预告书名,因为出版社一定会改名,哈哈!反正等着瞧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