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间,窦来弟脑中零零碎碎地闪过什么,偏是拼凑不出来。
「你干什么?!?」老天,他把她勒得好紧,简直动弹不得。
他瞧着她,闻到姑娘家的香气,忽地叹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很丑?」
「难道要我说你长得很俊吗?放开我啦!」
她红着脸挣扎起来,像头野蛮的小兽不住地扭动,对着他拳打脚踢,见他的前襟被她扯松,露出一部份的肩膀,她磨磨牙张口便咬,几是使出浑身气力。
好狠,都快扯下他一块肩头肉。心底叹气,他终是松开健臂。
腰间的束缚一弛,窦来弟连忙跳开,喘着气,瞠着大眼戒备地瞪着。感觉嘴里漫着腥咸味儿,她用手背擦去,才知道唇上沾了红。
很好,早该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只是咬得银牙生疼。
静默地对峙了会儿,那男人恍若在笑,丝毫不在乎肩上的伤,语调极低──
「有没有谁说过,你生气的模样挺可爱的?」
经他一提,窦来弟顿时惊觉过来,她、她她又在人前失控了吗?老天,她是怎么回事?深深地呼吸,心里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冒出,哼了声却不说话。
「我知道啦。」他咧嘴笑开,露出过份洁白的牙,「你在旁人面前尽扮乖女孩儿,从来不发怒,像刚出生的小猫儿似的,可在我面前本性就全显露出来啦,常说不到几句话就动刀动枪,所以算来算去,就只有我见过你气恼的模样,是不?」
她还是固执地抿着唇,弯身抬起九节鞭,一节节地收妥,那神情专注无比,彷佛这是件极为慎重的事。
青龙嘿嘿地笑了两声,略略弯身,歪着头由下往上打量她。
「你别过来!」她倒退一步。
「好,不过去。你嫌我手脏嘛。」他好脾气地摊手,忽地伸手在前襟里东摸西找,取出一柄羊脂玉如意。「拿去。」
咦?想干啥儿?
窦来弟狐疑地眨眨灵眸,瞄瞄莹光温润的如意,又觑着他的神色。
「那是你要的,不是我,给我干什么?」
「我想给你。」有点儿蛮。
窦来弟微怔,脸颊跟着发热,也不知为什么,片刻才道──
「我不能拿。你硬要给我,我会把它丢到湖里。」
是不能,不是不愿。青龙咧嘴又笑,健臂陡扬,就见幽暗中划出一道银弧,那柄价值不菲的玉如意「咚」地轻响,就这么沉进大明湖底。
「你?!」窦来弟明眸瞬间瞠大,檀口微张。
他二话不说,把另一柄玉如意也取将出来,以相同手法远远抛去。
夜中,再闻一声落水轻响,如意终又成双。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真被他搅得一头雾水。
「你的如意丢进湖里,我的如意也丢进湖里,挺好的。」他说着模棱两可的话。
这一瞬间,窦来弟竟觉得他高耸面颊上的漩涡状刺图不那么丑陋,或者瞧惯了吧,只觉好生自然,而他的眼神呵……
「呵呵……瞧你这模样,我吓着你啦?」
他双臂习惯地抱在胸前,轻轻颔首,没等她回答,即露了手轻身功夫,身躯潇洒地向后飞退。
青龙──」
窦来弟追出两步,在月夜里唤着他的名字。
「保重。后会有期。」
只闻声,如古琴沉沉而奏,那男子来去无踪。
后会……有期……
驻足片刻,她抬眼瞧向露出云外的那弯月牙儿,若有所思地微微笑着。
合上双眸,脑海中浮现他的眼,那眼神呵……深刻黝黑、似曾相识,她知道,一定在某处遇过这样的眼,她肯定见过……肯定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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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么?」唧唧蝉鸣中,那男人这样问她。
她没张开眼睛,感觉脸颊微凉,有谁遮挡了头顶上的阳光?她鼻中自然地发出轻哼了。
那男人不肯罢休,透着无可奈何地道:「要睡回房睡,坐在这儿打盹儿怕要中暑。」
谁说的?窝在那闷热的房里才真要中暑哩。
这廊下的小天井多好,虽然蝉声不绝,至于微风,若是老天心情好,还会带着淡淡香气,也不知是打哪儿吹来的。
「关莫语,你好吵……」窦来弟勉强地坐直身躯、伸伸懒腰,秀气地打着呵欠,眸子一掀,就见男人逆光蹲在面前,离得好近。
「不热吗?瞧你额上都是汗。」
热,当然热,她是热晕了吧?!
一时间,她看不清那张面容,感觉他似乎在笑,两道目光神俊地投在她身上。
心猛震,像被谁用力地扯动,而脑中激光划过──
怪呵!她眉心皱折,甩甩头再次瞧去,却觉他的眼……他的眼呵……深刻黝黑、似曾相识,和四年前的月夜下,大明湖畔的那对男性眼神竟如此雷同?!
「怎么?我头上长角了吗?」关莫语岂知她心中转折,以为她尚未完全清醒。
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男子,窦来弟唇掀动,不太确定想说些什么,因为脑中好生紊乱。
「不会真中暑吧?」他眉峰轻皱,大掌已伸来碰触她的额和颊。
「我没事。」窦来弟拉开他的手,眸子还是瞬也不瞬地紧盯着他,忽地,心型脸容绽出一朵笑,浅浅荡漾,「我刚刚真睡着,还作了一个梦。」
关莫语收回手,兴然地点点头,「是吗?梦见什么了?」边问,他学她落坐在廊檐下的台阶上。
「我梦见了和你走的第一趟镳,那一年在济南府大明湖畔,你记不记得?」
他十指交握,沉吟了会儿,声音持平,「嗯……我还记得托镳的是一位巡抚大人,姓朱。」
「呵,他的乌纱帽早被摘下啦。你忘了吗?咱们把镳物送达后,当晚朱府便遭偷儿光顾,把御赐的羊脂玉如意给弄丢了,后来这事不知怎地传到皇上耳里,京城下令追查,牵扯甚广,连带把那姓朱的丑事全揭了,最后弄得龙颜大怒,拟了道旨意把他在济南的家产全给抄啦。」心型脸儿搁在膝头,她瞄了他一眼,看见阳光镶在他峻颊上。
关莫语抿着唇并未说话,神情难解,他常是这个模样,让人摸不着边际。
算一算,他进四海都已四个年头,自那年与他一块儿押镳,两个人好像被条无形的绳子系住似的,她出外走镳,必定有他随行,而反之亦然。
刚开始,说是为了助他尽早了解四海的环境和镳局的运作状况,到得后来,两人却被视为一体,成为再自然不过的事。
但,她还是摸不清他的底。
可阿爹就欣赏他这一点,说他沉稳有谋、年轻有为,是姑娘家托付终身的好对象,当然,他还是阿爹有酒同欢的好夥伴。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知道是谁偷走那对玉如意。」她眨眼笑着,软软地问:「你想不想知道?」
闻言,他转过头来,浓密的眼睫微敛。「那是很久以前的事,跟你我扯不上半点干系,知道与否并不重要。」
「是呀,是不重要。」窦来弟一手支起脸蛋。
她是个大姑娘了,这四年来身高虽没抽长多少,但眉宇间更添妩媚风情,窦大海常说她是六姊妹里最像娘亲的一个,若换下劲装,改着宫衫,不知情的人瞧见了,还以为是哪家的金枝玉叶,纤秀得只能抚琴扑蝴蝶。他心里赞叹着。
撩开颊上的发丝,她清清喉咙又道:「夏日难得凉风,镳局难得清闲,多么难得的午后,唉,我这是在跟你闲聊,又不是谈什么军机大事,作啥儿这般严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