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蔫儿躺在高泪的胸前,微笑著闭上了眼睛。
宫殿顿时陷入一片死寂,空洞而死寂,这已经是个没有生命的宫殿。
卓十三望著古蔫儿跟高泪的尸首,忍不住落下泪来。
古衔玉却完全不理会他,迳自往外离开。
「等等!你就让蔫儿跟高泪的尸体放在这里,任人躇蹋蹂躏?」
「死了就是死了,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她是你妹妹!她——」他说不下去了。的确,衔玉也没说错,既然都已经死了,怎么死的、死在什么地方又有什么不一样?只是他不能理解这种「透彻」,他完全不能理解!
於是他不肯走,在两人的尸体前坐下来,静静地望著他们。
慢慢的,他发现尸体开始有了奇异的变化——刚开始他还没有发觉,但那变化来得极快!先是衣服上的血迹不见了,再来是他们身上的伤口消失,那两个原本残破的躯体如今又显得漂亮好看,如同他们生前一样!
卓十三惊愕地抬起头,古衔玉无言地站在宫殿大门口。烛光在他身上投下剪影,摇曳的影子不知怎地,看起来竟有那么几分悲伤寂寥。
他静静地与古蔫儿跟高泪告别,安慰地看到他们脸上所透露出的那一抹淡淡微笑。
他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第十章
皇帝大去的钟声响起,几乎也就在同时,四王的军队攻进了皇城。
东陵、西陵、北陵以及南陵王是皇帝的手足兄弟,现任的皇帝登基之後,他们四个人分别受封了四块领土,远远地离开了京城。
过去他们跟皇帝的感情甚笃,但为什么会在皇帝登基之後就被远放他乡?有人说那是王皇后的主意……究竟是不是?只有皇帝、王皇后跟四王心里明白。
四王的军队攻进皇城了,但是皇室的守卫队遗在奋力抵抗,尽管他们并不知道现在是为了谁在抵抗。
守卫队的队长对皇室效忠由来已久,他只知道自己要护卫这座皇城,凡是对皇城不敬的人都该死!就算是四王也不能例外!
四王所带来的剽悍军队都是长年在外征战的骁勇军人,守卫队的实力也相当坚强,但是他们双方人数悬殊,这座皇城还能守住多久?任谁都没有把握。
百年来,这座皇城都在平静中过日子,尽管有著阴谋、血腥,但从没有此等明目张胆的杀戮发生过。而今,整座皇城染满了鲜血。
宫女太监们惊慌失措四下奔逃,皇城外围已经被突破,杀声四起。
无人阻拦他们,他们就像走在一座无人的宫殿一般自由。
他看到周围华丽的屋瓦燃起了火焰,看到尸体横在花草如茵的路上,他听到四周传来悲惨的哭泣声跟惶恐的尖叫声——他以为自己走在通往地狱的道路上,或者,他现在就身处在地狱之中?
几度,他想转身离开,将这一切恐怖遗忘。他曾经历过多少惨不忍睹的人间地狱,但是没有一次令他如此害怕!
眼前的一切不是任何战争所能造成的。
黑暗中,有某种妖异的力量推动著这一切!那妖异的力量渴求鲜血,它令人变得疯狂、失去理智!它令鲜血流得更多、更快、更残酷!
看哪!火焰冲烧著往黑暗的天空吐出火舌,那火焰诡动的模样像极了恶魔狞笑的脸孔!
他从人们脸上看到疯狂、看到嗜血扭曲的狰狞表情!
这不光只是一场权力争夺战,这更是来自地狱的洗礼!
「你走吧。」
她站在一座小花园里面,遥望著不远处的一个小门。这地方奇怪的没任何人看守,似乎所有人都遗忘了有这个可以通往外面的小门。而她,一个从来没来过皇城的女子,却清楚的知道那座门通往哪里。
卓十三看著那座门,内心深处燃起了熊熊的渴望。只要往那座门跑去,只要打开那扇门,他就可以逃离这一切,远远地逃开!
「快走吧。」她轻轻叹口气,转身离开。
卓十三移动了脚步,他遗憾地望了那门一眼,几乎感到自己热泪盈眶——他刚刚已经把自己最後的逃生机会给放过了,他知道。
「为何不走?」离开了花园,她摇著头问。
「我不想离开你。」
古衔玉静静地看著他,像是想理解他的用意,火光中,他的脸更显得粗犷,那双深邃的眸子闪闪发光,如此专注——
她有些恼怒地别开脸。「快走!再不走就要跟著我下地狱了!」
「我知道。」卓十三惨然一笑。
他轻轻地转过她的脸,火光之下,这张脸显得如此苍白憔悴,但是不再失神。
「我宁愿跟著你到地狱。」他喃喃自语似的说著,凝视著她那双晶莹的眸子。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确定自己的确是注定了要跟著她到地狱的,因为他杀不了她。
命运安排他必须手刃的魔头,竟然是他最爱的女子!他既然做不到,就只能跟著她到天涯海角,不管後果是什么。
古衔玉什么话也没说,摇曳的光线中,他似乎看到她的唇瓣委屈地撇了撇……那是幻影?还是他可笑的幻想?
她转头继续她的行程,笔直地往「那本书」的所在地而去。
「也许蔫儿跟高泪现在已经能幸福的在一起了。」
卓十三回头,远远地看著那座冰冷的德惠宫,在一片奇异的火色黑暗中,只有那座宫殿神奇地逃过一劫,在熊熊的火焰中闪耀著冷冷的银色光芒,那光芒竟显得有几分圣洁!
听到他说的话,她的脚步迟疑了一下。她似乎侧耳倾听著什么,然後很快的恢复了她的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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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寝宫在皇城的最中央,四周包围著空旷的花园,但尽管距离如此遥远,却依然可以清晰地听到其它地方所传来的激烈打斗声跟嘈杂的人声。
这座寝宫是整座皇城保护最周延的地方,但现在却也成了最空旷的地方。有许多人无言地留下,他们都是老得不能再老的宫女太监,但更多人逃走了,这里迟早都会被血洗,他们知道。
在这种时候,能保住一条命才是最重要的,哪还去管接下来谁当皇帝?谁得天下?
而她,她什么都不在乎了,站在皇帝的尸体之前,她目光如炬,冷冷地望著那已经许久许久不曾见到的男人。
他看来形容枯槁,双颊与眼窝深深下陷,看起来就像是一具骷髅,与当年意气风发、玉树临风的他判若两人。他也老了,因为病,所以老得更快、更彻底。他那修长的手指如今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无力地包裹著,状似恶鬼骷髅手,瞧!连指甲都发黑了呢!
五名御医静静地立在一旁,什么话也没说。他们就算是瞎了也知道皇帝不是病死的,而是活生生被毒死的,但是有谁敢说呢?此时此刻保命最重要。
太监们已经替已故的皇帝换上簇新金龙袍,可惜那袍子也明显的过大了,那是在他还很健朗的时候所量身定做的,谁知道死的时候这袍子会大成这个样子?
她微微一笑,俯身凝视著男人的脸,她曾经深深爱过、缠绵吻过的脸。「你……终於肯死了。」
「他是死在太过爱你吧,皇后。」
她漠然抬头,站在皇帝灵柩前的一名老太监静静地说著。他已经很老很老,皇帝还很小的时候他便侍奉在皇帝周围,如今皇帝死了,他却还活著,看尽了皇帝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