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简品惇一从椅上站起来,花漾立刻冲过来扶他,两人一并走出诊疗室。
医院的长廊走道很长,而他们走得很慢,他是因为行动不便,她却是心有所系。走著走著,她停了下来。
「万一瞎掉怎么办?」
一丝丝惊恐在花漾眼底生根,望著眼前高挑斯文的男人,她无法想像若是他失去了视力,接下来要如果面对这巨大转变?
而这个转变是因她而起的,让她的惊恐以倍数的方法扩散开来。
筒品惇也跟著停了脚步,「还能怎么办?」反问。比起全盲来说,这结果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虽然他几乎可以笃定,左眼是废了没错。
「我……觉得好内疚。」她低著头,呐呐说著。
「放心,我不会告你的。」他还有心情说笑。
「我又不是担心你告不告我的问题,而是良心上的不安呀!我害你失去一只眼睛……」天,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自己罪该万死了,明明是她自己招来的祸,为什么要简品惇来替她承受,本来该瞎该破相的人是她呀!一个天真的想法立刻在她脑中浮现,「既然是我犯的错,本来就该让我自己承担!我们再回去问医生,如果我把我的眼角膜捐给你,你的左眼是不是就会好了?」语毕,她牵著他又要再折回诊疗室,反倒这回是简品惇不动如山,让她拖不动半分。
「我的情况和捐不捐眼角膜没关系,你死心吧。再说,你肯挖,我还不肯收。」
「为什么?」
「若这样做,我当初何必跳出来替你挡那把扁钻?打从一开始就让你直接挨那一击就好了,不是吗?」天知道如果那把扁钻是划在她脸上,他会不会自责到死。
「可是你那时一定没想到後果,说不定你要是早知道如此,你就不会……」有很多事都是发生了才来後悔呀。
「千金难买早知道,事情发生都发生了,除了接受它、习惯它、甚至是享受它,其他的都不用多说了。」简品惇边说边将她拉回往病房的走道,俐落的不像要人扶持的眼伤患者。
「那你一定会很讨厌我、很痛恨我,巴不得剥我的皮、喝我的血,想教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我尝尝比你所受的伤更惨痛的滋味——」花漾垂头丧气。
「为什么我非要如此变态?」他不耻下问,虚心求教。
「电视上都是这样演的呀!你可能会为了想报复我,故意先对我好,等我上当之後才狠狠抛弃我——」接著她就要捧著破碎的心,悄悄怀著他的孩子远走他乡,在一家小小的工厂里当女工,然後房东的儿子一定觊觎她的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凶夜里潜进她的小套房——
叩!
「脑子里面全装些什么呀?!胡思乱想。」忍不住敲了敲她的头,想将那些不切实际的电视剧情给赶出她的思想中。她的心思实在是单纯到连猜都不用猜,就可以知道她八成在方才短短数秒钟内演了部八点档肥皂大戏。
「不能怪我胡思乱想,我是真的很内疚,也很怕你嘴上不说,心里却对我恨得牙痒痒的——」捂著脑袋,她半蹲下身子嚷疼,咬咬唇,「而且那天你也这么说呀……」
「哪天?」
「就是那个本来占著你手机快速键『5』的应什么的来看你那天。」她咕哝很委屈,「你说『我是因为她而赔上左眼』,我在门外全听到了,一清二楚……」
那天她提早下课赶回病房,却从门缝间听到简品惇房里有交谈的声音,原先她以为简品惇在讲电话——这段住院期间虽然简品蕴替他向事务所请了假,不过她知道他每天还是会以电话和事务所的同事连络,有时讨论一些深奥到让她只听得懂单字,拼凑起来却变成外星语的案例;有时研究一些个案资料云云之类的公事,这似乎也成了他打发住院时双眼不便的无聊时间唯一方法——後来她才凑近门缝瞧,就发现一名西装笔挺的男人正与简品惇在聊天……基本上,她觉得那个男人是来做心理谘询或是告解的。
原先他们两个男人的话题围绕在离不离婚这上头,和她没有半分关联,谁知道那个姓应的男人瞄到在门外的她,一句——那女人是谁?我记得你妹妹不是长这副模样,什么时候你身边冒出一个……这样的女人?——她知道姓应的男人是在暗指她那天化的视觉系艺人浓妆。
结果简品惇给他的答覆却足足伤了她的心。
每回偷听都没好事,以後再遇上这种事,她情愿当只被好奇心杀死的笨猫,也不要再做坏事了!
「偷听是不好的行为,你怎么老改不了?」两次偷听两次被他发现,可见她的技巧有待磨链。这回想再敲她一记爆栗倒是落了空,大掌在一臂长的距离问摸索,总算让他有了些盲人摸象的味道。
「……可是那句话,是你的真心话吧?」声音从地上飘起来,幽幽怨怨的。花漾半蹲半坐地抬眸观他。
因为她人没有在现场,所以他才会在好朋友面前抒发怨慰,说出了重话,直指她是凶手一样的笃定——虽然她打从心底也是这样看待自己,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让她觉得很难过……
简品惇跟著她一块蹲下来。「记得那天中午,我得到了什么补偿?」
「补偿?什么补偿?」他的问题来的又急又快,她还在追问著他那天那句话的真实度,他却丢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给她,一点也不尊重发言的先後顺序。
「自己想。」他不给直接答案。
花漾是真不懂他的意思,那天听他这样说,让她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哪里还有心思想什么补不补偿,最多就是因为心里那份自责内疚被他轻轻挑动,却在她身体里造成钜大影响,将她所有活力抽乾,害她蹲在垃圾筒旁边足足反省一个小时,後来是为了弥补自己的罪过,她又买了一大堆的食物去讨好他——
大「呀」了一声,花漾似乎逐渐捉住头绪了,「你是指……中午那份海鲜披萨和STARBUCKS的拿铁咖啡?」愣了很久的脑袋终於劈进了一道亮晃晃的闪电,再度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那句话是故意说来让我听,让我因为内疚而……补偿你的?」
「幸好你还不笨。」简品惇咧开笑弧。当时早发现她在门外鬼鬼祟祟,说出违心之论也不过是想从她身上榨取予取予求的权利……或更多的关爱吧。「我自己要做的事,不需要你来觉得内不内疚。」站起身,朝她的方向招招手,大掌就这么搁在半空中,花漾看懂了这手势动作的涵意,忙伸手反握他,将自己的手臂穿挽进他的肘间。
她觉得自己像只导盲犬。
「那你完全不会讨厌我罗?」她可以这样解释吗?
她的声音还真是容易让人分辨出喜怒哀乐,一听就足以想像现在挂在她脸上的笑花开的有多大朵。
「怎么可能完全不讨厌?我对一只化了浓妆的刺猬没有太大的认同感,现在眼不见为净,勉勉强强可以当没看见,容忍和你挽著手走在一块,等绷带拆下来,我自己也不敢保证脸上的厌恶会不会太明显。」丑话说在前头,他对她的既定印象太鲜明了。
「我现在不是刺猬了!也没化妆!」她知道他是说头一回见面时她梳的刺猬发型,那个发型好浪费时间,她近来的心思全挂在他身上,哪有心情去理会三千烦恼丝的造型呀!每天早上一醒来就忙著替他张罗东张罗西的,短发都只不过梳个几回再拨回耳後就算了事,更别提化妆,连敷脸也没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