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前的一通电话,将巫筱晓唤来此地。
「筱晓,这里。」卞翔一看见她,便招手唤道。
巫筱晓上下打量他。「你没事?」
「我怎么会有事?」他不解地反问。
「你刚在电话中说有急事,我以为你工作时受伤才——」
「是我没说清楚。」卞翔安抚地亲吻她额角。「是老陈要被移送了,他说有话想跟我们说。」
「我们?」关她什么事?
「嗯。」卞翔搂着心上人往侦讯室走。「就是我跟妳。」
「关我什么事?」在心中的疑惑说出口的同时,两人已踏进侦讯室。
「麻烦你在外头等一下。」卞翔对负责看管犯人的同僚说道。
不一会儿,侦讯室内只剩他俩,和坐在椅子上、双手被铐住的陈在福。
「老陈。」卞翔拉着巫筱晓在他对面坐下。「我们来了。」
「给根烟抽抽吧。」望见卞翔惊讶的表情,陈在福笑道:「你以为不在局里抽就没人知道吗?我知道你会抽烟,也知道你身上有烟。」
「姜还是老的辣。」不得不服输,卞翔拿出口袋里的烟,递一根给他,并为他点火。
呼出几口烟,陈在福的神情在烟雾后显得柔和许多。
「你们两个很像我跟我太太年轻的时候。」他缓缓开口,「我跟你们说过,我和她是在一次跟监行动中认识的,最后结婚、生小孩,然后离婚,小孩归她。」
「那又如何?」哼,面对曾意图夺走她性命的人,巫筱晓无法和颜悦色。
卞翔暗中拉拉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动怒。
「脾气要改一改呵,巫小姐。」陈在福不以为意地道,「警察的工作很繁重,压力也大,最需要的是能在背后扶他一把、让他休息放松的人。妳想想,如果辛苦工作一天回家后,还要应付家人的情绪,一两次还好,久而久之就会出问题。」
「老陈——」
「卞翔,你还年轻,警察这个工作对你来说,也许让你感到光荣,但这只是一时的。看看我,我在警局做了二十几年,最后得到了什么?这个工作只会让你一直失去——失去朋友、失去家人,到最后失去自己的性命。鞠躬尽瘁得不到什么好结果,民众不会感谢你,上级也不会嘉奖你,如果侥幸能活到退休的年纪,得到的只有一笔吃不饱又饿不死的退休金。」
本以为这么说之后,卞翔会无言以对,孰料他竟笑了。
「我不在乎。」握紧掌中柔荑,他坚定地说:「我早就知道干警察这行是吃力不讨好,但我不会后悔,我有我想做的事,而这事只有当警察才能做到。」
「喔?」陈在福讶然。
不只是陈在福,巫筱晓也侧首看他,十分好奇。
「我是个孤儿。」这句话说出口时,他感觉到掌心里的小手动了动,反握住他。
他朝巫筱晓投了记感谢的微笑,「我的父母死在一次银行抢案中。当时,我们一家人只是到银行办点事,结果刚好遇上抢匪,被挟持为人质,最后,我的父母在过程中被枪杀,我则被其它亲人收养,一直到十八岁才开始独立生活。」
「这么说,你做警察是为了报仇。」陈在福轻哂。
「不,抢匪当时便被逮捕,也已入狱服刑。我做警察,只是想尽一份力,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在其它人身上。」
「你一个人救不了所有的人,也抓不了所有的歹徒。」
「如果没有坏人,警察不就失业了?」卞翔笑着说,「能救一个是一个,能抓一个坏人,这个社会就少一个坏蛋。我的确曾认为自己无所不能,能做很多事、救很多人,但自大的结果是让我失去了一个曾经爱过的女孩……」说到最后,脸色愈见黯然。「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后悔。」
「哼。」陈在福摇头嗤笑,「你还太年轻了,等到了我这把年纪,你就知道了。」
「照你这么说,年过五十的警察不就都会变成罪犯?」巫筱晓听不下去了。「你不要以为这个世上所有的不幸都集中在你身上,只不过是失去婚姻而已,卞翔他失去的是爱人的生命,而你的妻小还活在这世上,你有没有想过你卖的毒品有可能会流到你儿女手上?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可能是你贩毒行为下的牺牲者?」
接连的追问,让陈在福的脸色刷白。
然而,怒上心头的巫筱晓还不打算放过他,继续猛攻:「你根本是逃避现实,将自己婚姻失败的原因归咎到警察工作上,你不敢承认这是自己的错,做坏事就是做坏事,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拿来做借口!」
「筱晓。」卞翔阻止她。「别再说了。」
「我说的是事实。」巫筱晓表现出固执的一面。「我没说错。」
「呵呵……」出乎意料地,陈在福竟然笑了。
「老陈?」
「如果我太太有妳这样的个性,也许我就不会——」
巫筱晓打断他的话,「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敢承认自己做了坏事,胆小鬼!」
「筱晓!」卞翔再次喝止她。
「本来就是。」她凝着一张脸,「你有因为失去何小姐而作奸犯科吗?没有啊!何森东有因为妹妹的死而灰心丧志吗?也没有啊!何伯父、何伯母有因为女儿住生而放弃自己的生活吗?也没有啊!那他凭什么在做了这么多坏事之后,用这些理由要求别人同情他、原谅他?」
卞翔答不上来,只能选择沉默。
侦讯室的气氛忽然凝结成冰,静默地笼罩着在场三人。
最后,陈在福捻熄烟,吐出最后一口烟,打破了满室沉默——
「妳说得对,巫小姐。」长年以来困住他的迷雾,想不到会由小他这么多年岁的晚辈点破,而他竟说不出一句话来为自己辩驳。「卞翔,好好珍惜她,她是个好女孩。」
「我会的。」卞翔向昔日的前辈伸出手。「我一直很尊敬你,前辈。」
「现在也是?」
「认错也需要勇气。」他伸出的手诚心地等待对方的响应。
陈在福没有伸手,反而往后一靠,拉开彼此的距离。
「最后一课,不要跟犯人打交道,黑跟白要泾渭分明,混在一起就难看了。」
卞翔会意,收回手掌,朝他微一颔首。
「谢谢你,前辈。」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离开警局,在回程的路上,巫筱晓自己问自己。
驾驶座上的卞翔没听清楚,分心扫了她一眼。「妳刚说什么?」
「那个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从卞翔口中,她知道他过去是个好警察,曾侦破不少大案子。但现在却是赫赫有名的毒贩,过去用来铐犯人的手铐,如今就铐在他自己手上,那滋味想必非常复杂。
而刚刚的一席谈话,他最后的叹息听起来像是后悔了……
「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不知道。」他耸肩。正邪、好坏的问题,本来就没有个定论。
巫筱晓挥挥手,甩开这个扰人的问题,比起陈在福的事,她更在乎身边这个男人。
「为什么没说?」她问。
「什么?」
「你是……的事。」
「妳是指我父母过世的事?」「孤儿」两字被她含糊带过,卞翔只觉得好笑。「我并不介意,它是事实。」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暗自在心里算了算。「我十一岁的时候吧。」太久了,他也记不清楚。
想象力在此时发挥作用,巫筱晓脑海中出现一个十一岁的小卞翔,抱着双亲冰冷的尸首痛哭,之后辗转流连在亲戚之问,被视为累赘的小男孩如何刻苦自立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