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无所谓,反正喝惯了,但她可不,看她对客栈吃食偶尔出现的挑剔,也明白她之前是过著如何锦衣玉食的生活。
现在看她那满足的神情,他无限心疼,但开口后,却马上明白自己的失言,心下正懊恼著,她已出言让他有台阶可下。
这名女子,为何可以如此知他……她望著他透出懊悔的睬,缓缓伸出柔美,覆住他黝黑的大掌,轻道:“我从不恋栈过往的生活,只要有你的保护,你的心疼,即使未来弊衣篓食,晨炊星饭,我也无所谓。”
他凝望著她的笑容,墨幢中有著激越的情绪。
“慕容。”他轻声低唤。
“哎呀!”因他如此情绪流露的低唤她的名,害她脸上不争气地燃起羞红,却仍带著些许调笑轻嚷:“你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汉,却要一个未出阁的女人家处处这样不知羞地向你示意,你可好意思哪?”
“你……”他的脸也被她的取笑与娇羞染热。
些许欣喜、些许尴尬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所带来的便是不知所措的静默。
“什么?那么大的事你居然不晓得?”
邻桌高亢的惊呼声传入两人的耳里,打散了原该属于温馨的静讥。
“朱兄,就别吊我胃口了。”另一男子开口,语气尽是好奇。
“好啦、好啦,著在你平时闭门苦读,太少与外面接触的份上,就直接告诉你吧。
那第一花魁失踪的消息,终究还是纸包不住火,在城内传了开来,官府和所有公子大爷们都倾尽全力寻找不说,连一般百姓也将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整个京城,现在可说是热闹得不得了。”
“失踪?”
“是呀,大年初一的,就传出这种遗憾事。京城邱家是有名的财大气粗,独生子邱寅好色又不成材,觊觎花魁偏偏老得不到人家的青睐,于是就利用自家权力,逼迫花魁到他家献舞。醉仙楼嬷嬷顾忌邱寅的声名狼籍,要人早早送花魁回去,没想到他却半夜领著带刀大汉拦路。”
“难道他想用强的?”
“谁想得到他竟然这么胆大包天,那个花魁也真够义气了,为了怕有人因她受伤,遣走所有随侍和婢女,要他们先逃走,自己则留下来,啧啧……”后面的声响,有些敬佩,有些感叹,也有些扼腕。
慕容闻言,早已全身僵硬,而邢天湛则是垂眼静听,脸上的潮红已褪,看不出现下思绪。
“那她不就……”
“哎呀,青楼女子麻,总是曾经过这些,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话说回来,谁知道清僧的名声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想应该是真的吧,既然你说醉仙搂是京师第一酒楼,没必要用这种手段骗人银两,尤其那些世家子弟,得罪不起的。”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之后发生什么事,没有人知道。后来一群救兵赶到时,花魁早就不知去向,而邱寅和六个手下也已经昏死在地,浑身虚软得像几摊烂泥。”
“还好、还好,那应该是得救了吧。”
“你真的这么以为?”
“难道不是?”
“如果真的得救,慕容姑娘为什么不回醉仙搂?再说,能够打昏六个带刀大汉的人,不是牛鬼蛇神,难道会是什么善心弥勒吗?”
“花魁名叫慕容?”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男子开始哇哇大叫。
“天天埋首礼义圣贤,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小道消息?虽说是青楼女子,但听你这么一说,倒也觉得她挺可怜。”
“是啊,不过邱家也没好到哪里去。”
“咦?”
“你不知道醉仙楼人面有多广,也不知道花魁受欢迎的程度,邱家的厄运,在她失踪之后才真正开始……”
接下来的话语,她再也听不进耳,只因见到眼前人沉敛的神情。
慌乱的心绪笼罩住她,令她想紧紧握住细白指结下那已经僵硬的蒲扇大掌,但大掌却渐渐地,以极轻、极缓慢的样态抽开。
阳刚与软柔,黝黑与雪白,粗糙与细腻,缓缓地,缓缓地隔出了鸿沟。
“天湛……”她轻喊,第一次,语气不再是戏谑的笃定,也不再是温雅的柔和,而是带著忧惧的颤抖。
听到她如此不安的语气,他浑身一震,收回的手握拳,闭眼克制情绪后,才又张开凝视她。
他看见了,她不安的惶恐;她也看见了,他眼中浓烈的疏离……扒卜卜马车辘辘地前进著,西斜的霞辉映照满地红,让大地笼罩缤纷光彩,但这样的美景,已无人有心思去欣赏。
慕容在车内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知该拿这样的状况如何是好。
两天了,他们之间的疏离淡漠,已经持续了两天。
自从那日中午过后,天湛就又变回原来的沉敛寡言,虽然对她的照料无少,却明显地带著疏远,隔著界线。
她努力所建立起的亲匿与和谐,全都破坏殆尽。
他是在怪她的隐瞒吗?她不否认,自己的确不愿意让他知道她的出身,所以就这么让他误会下去,不试图澄清。
但就算知道了她的出身又如何?他会因此就嫌弃她吗?即使她只是单纯地以艺娱人,即使她仍是清棺?
由他的言行著来,她相信他必定有不错的出身,所以让礼教薰陶出想法的僵固不无可能。
矛盾的是,在她的心底深处,却也明白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她的出身,是他疏离的主因,却不可能是由于他对青楼女子的看轻鄙视,那么又是为了什么?
他的个性直率刚毅,宽厚温和,是她早就知道了的。
即使态度疏离,他对她的照料依旧无微不至,他对她有情,她也看得明白,明明两人该是契合的,为什么又无端生出波折?
是在怪她欺骗他吗?
这样不行,她揉了揉紧的眉心,中断自己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净是在这儿猜测臆度也无济于事,她不能让他再度躲回自己的封闭世界,她一定要弄明白原因!
心念一定,她揭开车前帘幕,倾身向前,探出臻首直视刑天湛。
“天湛,你在生气吗?”她的语气轻轻柔柔,含有一丝丝不安,一丝丝讨好。
“没有,小心摔著,回车内去吧。”他低声回答,面无表情,铜铃大眼直视前方,看也没看佳人一眼。
“不,除非你告诉我态度丕变的原因。”她坚持地望著他。
“没有。”他维持原来的姿态,断然回答。
“没有?”她苦笑,落寞地说道:“我明明就要成功了,不是吗?你明明就将敞开心霏了,不是吗?现在却总与我保持距离,以冷淡来对待我,说态度没变,是想欺骗谁?”
他半垂眼捡。“是你想太多。”
“告诉我,”她不想在无意义的话题上争执,只想知道答案,知道阻挠在两人之间的症结点。“你的疏离,是否由于我出身青楼?是看轻我了吗?”
“我没有看轻你,”他迅速否认后面的问话,却也等于间接肯定了前语。
“真是由于我出身青楼,”她话语里有一丝苦涩。“我不懂……”
“你不应该欺骗我。”
“我哪儿欺骗你了?”她觉得好冤。“我从没有说过自己出身名门,那一直是你自己的以为。”
是,一直都是他自己的以为,若真要说起来,也只能怪自己眼盲心盲。
难怪他会觉得慕容这名字耳熟,难怪总有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
脑中浮现以前玄俗的笑语:就不知道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社暄儿与京师第一花魁慕容这两株名花,真的相较起来,何者为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