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繁大娘,你人真好。”钟瑶用力挤出几滴泪加强效果。
“别哭,我为人向来都是这样的。”阿繁安慰地拍拍她。唉,人都那么丑发,连哭 相都丑得可以,再跟她计较未免大小气。
于是,在娄别列目瞪口呆下,钟瑶就仗著这副丑陋的外表与一张能言善道的甜嘴, 在他家住下了。
夜晚,阴山的重重山峦间,在寸草不长的悬崖上有一抹黑色的身影独坐,他的背脊 傲然挺直,似乎可以承担住天,可以承担住所有的重任。他的目光悠远,落在无边无际 的云海里,眼神没有焦点,只是飘忽游移。
深深的寂寞如山上的云雾围绕在他周遭,浓得化不开的孤寂像影子,停在眉尖、停 在指梢、停在足际、停在轮廓深刻的五官,他没有叹息,知道叹息也没有用,他淡然地 收回眸光,闭起眼睛,暂时忘了尘世中的一切,盘腿而坐,静静调气练功。
草地里扬起一阵不明显的风,风停之后,一抹在暗夜里依旧熠熠发亮的银白色物体 倏地落在他的身畔,既不叫嚷也不出声,身子一侧就安静地坐在旁边。
“涛,你来了。”感觉他的来临,他深吸一口气运功入丹田,不疚不除地张眸扫过 身旁的小动物,淡漠的眼神难得有一丝热度,大手在银白色的毛上轻轻抚著。它似通人 性,抬起水蓝色的眼珠与主人相对,低呜一声以应他的抚慰。
他僵硬的脸庞轻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既像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对涛倾诉,喃喃低声 道:“你说我是怎么了?近来老是浑身没劲,不仅人懒了,杀气少了,连心也厌了,你 瞧我这双手沾染了多少血腥,每天少说有一个人的性命葬送在我手上,我跟黑白无常、 妖魔鬼怪没啥两样,一样的杀人不眨眼!”他冷笑著自己,未等涛的回应,已将目光移 开。
说来可悲,长久以来他总是孤单一人,没有人能让他吐出内心话,更没有人能够打 开他重重的心锁,进入他的内心,只有这匹犹如另一个自已的银狼始终伴随他,不为什 么,只因它同他一般是个孤独的幽魂,不过如今连这匹狼恐怕也不能再留在他身边,他 不想连累它与他一同坠入黑暗的深渊里,今晚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涛明了主人的伤心,但不能人语的地只能以目光表示他的心意,伸出舌头舔舔他的 大手。
他感应到银狼欲安慰他的心意,拍拍涛银白色的毛发,翳然低语道,“涛,你走吧 !别再出现了,跟著我没有好处的,我不是个好人,更不是个好主人。你随便去找一个 人跟著,都会比我强。你走吧!别再出现在我眼前。”他低哑的嗓音依稀藏著不舍,缓 缓催促著涛离去。
涛被他推离数步,仍不舍地呜呜低鸣,犹如向他求情,水蓝色的眸子漾满不解与不 愿,揪疼了主人的心。它著实不懂主人为何要赶它走呢?它做错了什么?或主人讨厌它 什么呢?
“不,你没错,错的是我。”他背对著涛,不愿再见它呜咽,怕动摇自己的决心, “我既是拓跋魁,就不该是银狼,不该是你的主人,不该属于苍狼一族,我不是人,而 是鬼魅,来自地狱深处的幽暗鬼府。”他猛然回头,注视它的眼神既凶且恶,不复方才 的轻柔,更增添一份暴戾之气。
他声音不大,却万分冷冽地喝道:“滚,滚出阴山,回断情谷也好,去中原也罢。 总之,远离大漠、远离我!”他冰冷的眼神里见不到一丝暖意。
为什么?涛用丧伤的目光问道,却得不到答案,但忠心的它不敢拂逆主人之意,踌 躇著步伐,屡屡回头望,盼望主人能回心转意,出言挽留。但它终究是失望了,他坚决 的眸光中不见露出一丝软化,良久,涛的身影才没入暗夜里。
别了,他最真的好友!拓跋魁强压下悲伤,静静目送涛离开,心底明白自己的狠心 ,但是无奈他的命运已经注定了是场流血的战斗,他不想牵扯别人,特别是他最在乎的 人与事物。
他隐藏住心口微微作疼的不舍,毅然转过身,告别了涛,同时亦告别了另一个自己 ,拓跋魁随著一阵风,衣袂一飘,人影已消逝于风中。
殊不知在他身后,始终有一双水蓝色的清明眼睛紧紧相随,不曾离去。
“呼,好重。”烈日当空,钟瑶纤细的手臂抱著两大桶约与人高的酪奶,摇摇晃晃 前进时,才明白娄别列家当真不是好呆的,井非她治不了阿繁,只是狼族女子的工作本 就繁重,即使被她甜言蜜语所骗的阿繁想对她轻松点亦束手无策。
同行的小凳子望著钟瑶举步维艰的娇弱样,忍不住出声嗤笑道:“阿凤,这丁点儿 你就喊重!比起我来,你可是小巫见大巫咧!”她抬抬肩上少说有二、三十斤的重物, 亏她一身瘦弱却扛得起一个人男人方抬得起的重量,还一副驾轻就熟的轻松模样。“不 同你说了,我得赶紧把这两袋羊粪送去宗喇弥那里,迟了,少不得阿繁一顿好打。”
“小凳子……”钟瑶有些心疼地喊著已走远的小凳子,可怜了她啊。
小凳于是个刀子口、豆腐心的好姑娘。来到狼族数也有七、八天了,这是钟瑶唯一 认识的新朋友,只因她一直待在娄别列家,不曾稍寓。钟瑶心底隐约明白富察哈敏将她 放在娄别列家的居心,除了希望阿繁折磨她之外,同时亦是要她待在离狼族稍远的娄别 列家,不能与其他人接触。
若是不让她与狼族的人接近,那么人们会渐渐忘了她是天凤,进而无人会去崇敬她 ,最终就无法影响狼族人、影响富察哈敏的地位。
这个富察哈敏的心机真重!
幸好阿繁不知是哪根筋不对,还是当真被钟瑶迷昏了头,只吩咐钟瑶负责三餐及一 些杂务而已,她很少对人那么好,钟瑶的好运让平时做得苦哈哈的小凳子眼红不已,直 呼不平却也莫可奈何。
走到娄别列家前,钟瑶将酪奶往地上一放,伸手拭干额上的汗珠,她的目光不由得 飘向远处迎风飞扬的狼旗,那旗下的营帐里头住的是她想见偏又见不著的人。
小二,你可好?
“阿凤,你搬酪奶回来了呀!”娄别列从帐里走出来,打断钟瑶的冥想,优闲地叼 著烟。
“是呀,好重呢,费了我好大的劲才从牧地搬回来。”钟瑶笑嘻嘻地应道,一派天 真无邪的模样,教人暗自惋借她一张丑陋的容貌。
娄别列回她一记亲切的笑靥,“辛苦你了,先去歇息吧,待会儿我会把酪奶投搬进 帐里。”
“好哇,阿凤先谢谢大叔罗。”钟瑶一脸喜不自胜的样子逗笑了娄别列,她前脚才 要踏进帐里,像是想起什么而停住步伐,回头问道;“大娘在吗?”
想起他凶恶的婆娘,娄别列不禁打哆嗦,摇摇头道:“你这丫头!非得破坏大叔的 好心情吗?阿繁当然不在,我才可以这股轻松自在的叼根烟歇歇。”
钟瑶一脸迷惑,“大娘上哪去啦?”据她所知,阿繁是几乎不离开家的,几天来阿 繁一直紧盯著她,不曾稍离。
“她娘家临时有事,叫她回去瞧瞧,大概晚上才赶得回来。”娄别列回答得心不甘 、情不愿,他实在不想提起母老虎般的阿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