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宣维铁青着脸,拿过干净的布巾拭去指甲里的血渍。
她刚刚一个挣扎,他没能及时按住她,结果戳破了一个水泡,甚至戳进她脚底的肉,流出血来。
将药膏丢在一旁,唤人进来为沅湘上药,他坐到她身边,抱着她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从疼痛中喘过气来,她的脸色略显苍白,「是我自己不小心。」
「别怕了,我陪着妳。」他低声安慰着,对侍从交代道:「告诉王,我不舒服,不吃了。」
侍从面露难色,但看王子殿下的脸色极为难看,也不敢多言,恭敬地退下了。
侍女们俐落地处理好沅湘的伤口,也鱼贯的出去了,一名侍女端了粥进来,而后退下。
「怎么能不吃呢?」沅湘忘了自己的疼痛,耐心地劝着。
皇甫宣维稍稍缓了脸色,「一同吃可好?」
她乖巧地点着头,一双秋水似的眸子跟着他的一举一动转着。看他细心地端起粥碗,舀起一勺,放到唇边吹凉,而后送到她唇边,「吃吧。」
沅湘眼中不禁含了泪,乖乖地咽下香滑可口的粥,吃了几口,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
「真是爱哭,好好吃个饭也哭。」他叹了口气。
她连忙抹去眼泪,急急端过他手中的碗,「换我来喂你,好不好?」
皇甫宣维倒也合作,张了嘴吃下那粥,一时间觉得心窝暖暖的。看她细心的模样,不觉看得痴了,幽幽想起了母亲。
多么不一样的女人啊!记忆中,母亲从未这样细心温柔过,她是个烈性恣意的女子,从来都是众星拱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对他和妹妹固然疼爱,但远不及此刻的沅湘啊!
他的妻子,是个绝对和母亲不一样的女人。
皇甫宣维心里认定了这一点,神情渐渐明朗,回过神时,一碗粥已经见底。
看她甜甜地笑着,他也跟着笑了,「再吃一碗可好?」
她点头,肚子委实是饿了。
新婚之后的清晨就这么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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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起,皇甫宣维总是陪她一起吃早饭,只在中午的时候照惯例去见皇甫向远。
日子宁静地过着,沅湘的伤也渐渐好了。
时序缓慢地步入夏天的盛期,花儿盛开,和风吹拂柳絮。
沅湘坐在台阶上,晃着腿,四处看着,贪恋着山城火艳的花朵。
她的长发散在身后,连发髻都没梳,风儿把她的发吹乱,也吹乱了她的心情。
她微微皱眉,恼那风扰乱了她赏花的兴致。
「头发为什么不梳起来呢?」一名女子在她身后问道。
沅湘转过头,看到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姑娘笑吟吟地站在后面。「我不会梳啊!」
「那我帮妳梳好不好?」女子善意地笑着,轻易地取得了她的同意。
女子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木梳,脸儿微微泛红,「我叫涟漪,这是我自己的梳子,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妳可不要笑我。」
沅湘侧头看她,笑道:「为什么要笑妳呢?妳是在帮我呢!」
涟漪撩起一缕发在手中,轻轻地摩挲着,「妳的头发真美。」
沅湘红了脸,道:「谢谢。」
「如果妳不想离开殿下,可千万不能有孩子啊!」涟漪突兀地说着。
沅湘立刻意识到这名女子不是普通人,转头直视着她,「姑娘说的是那日宣维在大殿上与王的承诺吗?」
「是的。」涟漪望着远处,悠悠地道:「有了孩子就没了孩子的母亲,殿下一直处在这种痛苦中。从前有个爱他的侍女冒着被杀的危险怀了他的孩子,最后殿下却要她把孩子拿掉,回家去。」
沅湘震惊地站了起来,声音颤抖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皇甫向远这样残忍?为什么宣维会这么做?
涟漪苦笑了下,「王需要殿下的子嗣,却不要殿下身边有女人。」
「他不相信女人,他恨女人!」沅湘立刻想起最初见到皇甫向远时,他说过的话。
「可是殿下是个孝子,不想忤逆父亲,也不想失去那个侍女,他能做的只有牺牲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涟漪语带幽怨,一丝一缕都像是从地狱里透出来的。
沅湘手脚冰冷,失了神般地问:「宣维那时一定很伤心。」
涟漪叹了一声,「是啊!他很伤心,那个侍女也很伤心,没了孩子的那天就死了,殿下就更伤心了。」
「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吗?」沅湘忽然问道。
涟漪看了她一眼,「或许吧!她如果够坚强,就该活下来,陪着殿下。可是,失去孩子对一个女人来说太痛苦了,眼睁睁看苦自己肚子里的血肉被取走,一点一滴地消失,血不停地流出来……」
沅湘听了一阵头晕目眩,从台阶上跌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腹中是否有了小生命,更不敢去想如果真有了,自己将陷入怎样两难的境地?
涟漪蹲在一旁,抱歉地说:「我拉不动妳,妳等我,我去喊人来。」
沅湘无力地摆手,「不用了,我起得来。」费力地撑起身子,重新坐上台阶。
「对不起,原本想帮妳梳头的,结果什么也没梳成。」涟漪在她身边坐下,向她道歉。
沅湘摇摇头,「涟漪,如果我有了孩子,该怎么办?」
涟漪眼眶一红,「我也不知道,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妳这件事。虽然殿下曾说过他还爱着那个侍女,可我看得出来,他的心已经在妳身上了,如果妳再离开他,他会崩溃的。萧姑娘,妳一定要帮他啊!」
沅湘还来不及回答,远处就有侍女喊道:「萧姑娘!」
她应了一声,正要回答涟漪的话,才发现涟漪坐着的地方空无一物。
她蓦地打了个冷颤,直觉涟漪就是那个死去的侍女。
是一缕芳魂心系宣维,不忍离去吗?而自己,若有了孩子,又该何去何从?她失神地站了起来,空荡荡的天地里只有她一个人。
曾经相伴的女子,失掉的孩子,这些皇甫宣维都还记得吗?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她的宣维曾经那么伤心过,如果可以,她一定不会离开宣维。
这么告诉自己,沅湘却感到无比寒冷。
一个人在风中呆站了好久,望着身边火一般艳丽的花,也是血一般凝重的花吗?
皇甫宣维回到寝宫,一眼便看到沅湘在风中摇摇欲坠的身子。一袭的白衣,映衬着身后火红的花朵,彷佛被血染着;白皙的皮肤上映着红的倒影,彷佛抹了浓浓的困脂,像在燃烧最后的一点生命;黑幽幽的眼睛静静地凝望着前方,像要将整个世界都望穿,也望穿那一池家乡的秋水。
他缓慢地接近她,让她投入了他的怀抱。
「会冷的。」皇甫宣维道。
她摇头,幽深的眸子望着他,心中的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
你的心里藏着多少东西呢?
那里面有多少是快乐,有多少是悲伤呢?
「进去吧!」皇甫宣维劝着不肯挪动的她。
沅湘缓缓点头,跟着他的脚步走进屋子。
但屋子里会暖一点吗?她很怀疑。
他抱着沅湘坐在自己腿上,沅湘靠在他身上,不言不语的。问不出口啊!如何能问?她这样直直地闯进宣维的心,他的心不会受伤吗?她想问,却不敢问,不想伤他。
「吹风容易生病。」皇甫宣维开了口,双手揉着眉心。
「嗯。」沅湘应着,看到他脸上显而易见的疲累。她站起身,伸出手为他按揉着。「明天我想开始教宫女们刺绣。」她定了定心,说出这些天一直缠绕在心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