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收你水电费还不够少吗?贪心不足的小鬼!”
“哎!人家想早点存够钱,早点开店嘛!”小季自知理亏,嘴上却还是委委屈屈,企图博取同情。
任婕差点被打动,差点答应小季的要求。
任婕很明白小季的梦想,与其说小季贪心,不如说小季太着急。
小季一心想开家属于自己的咖啡店,那是她高职毕业便离乡背井跑来台北,而且一来便进咖啡店当服务员的原因。一个既能赚钱又能吸取相关经验的工作环境,对她而言是两全其美的。
由于跟小季太投缘,任婕自动免除房租,只和小季分摊水电费。任婕会出租房间并非为了钱,而是父母偕兄嫂移民加拿大经商之后,剩她独居的房子变得太空洞,才想找一个可爱的女孩当室友。
小季,就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女孩,即使让小季在此白住白吃也无所谓。
可是,那一点点水电费代表的不是收入,而是距离,是任婕刻意与人保持的距离。倘若免掉水电费,就表示她对小季推心置腹,就表示她又再度信任人了。
信任人、对人推心置腹的结局,只会害自己受伤——那次凄惨的经验教会她,对血缘关系以外的人皆要保持距离。
然而,对人保持距离,其实与她的天性相违背,她的心其实极柔极暖,所以她才会觉得孤单,才需要找个室友。
“行了行了!每个月该付多少水电费,我一定准时交,我不再得寸进尺,你也别再露出那副世界就快毁灭的表情。”
小季没料到自己的要求会让任婕陷入沉默,而且露出十分遥远、十分陌生的神色,不禁感到后悔。
“什么叫——世界就快毁灭的表情?”一半吃惊一半好奇,任婕想知道自己无意间是否泄露了什么。
“就是——像悲伤又不像悲伤、像万念俱灰又不像万念俱灰……总之,是种比上断头台还严重的表情。”小季穷尽词汇,仍七零八落无法适切描述。
“真的很严重,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任婕当机立断地中止话题,起身走到玄关,从鞋柜拿出一双鞋。就算她的表情曾经泄露什么,她也不想探究了。过去种种埋得愈深愈好,她不愿意再去揭开。
“咦?你又要出去吗?”
小季望着任婕穿好鞋,脸上挂起一丝忧虑。
“我去店里看看。”任婕扼要地说。
“我就知道!拜托!热爱工作是好事,热爱成狂就麻烦了。你今天休假耶!况且你早上已经去看过一次了,现在就待在家里好好休息吧!”明知阻止不了任婕,小季还是苦口婆心劝着。
“反正待在家里也没事,不如去店里跟客人聊聊天。”
任婕搪塞地说。她对小季的关心很感谢,但她无法据实告知小季——工作是帖疗伤止痛的妙药。
“我不是人吗?我也想跟你聊天呀!”小季仍不放弃,打定主意要留任婕真的放个假。
“你聊了半天,还聊不够卓飞的事吗?”任婕只好故作暧昧,企图惹恼小季,让小季不再管她。
“才不是卓飞呢!我想聊的是另一个人,一个眼睛好漂亮的男人。”小季没被惹恼,反而兴致高昂。光是想到欧孟希,她就觉得好愉快。
可是,任婕的身体似乎有一瞬不太稳地颤了下,还伸手撑住墙面。
“任婕?你没事吧?”小季的愉快顿时化为讶异。
“怎么莫名其妙这样问我?”任婕的表情与声音全无异状,举止也像平常一样,优雅地打开大门。“我走了,回来再跟你聊。”
“等等!我还没讲他的事他的名字呢……”小季急喊,然而任婕已经出去了。
第二章
早上,小季被恶梦吓醒。她梦见卓飞的脸,挂着坏兮兮笑容的脸。
“毛病!怎么会梦见他?没事没事!坏的不灵好的灵,不可能再看见他了。”一阵喃喃自语,又用想象的手对梦中的残余影像——也就是卓飞的脸大大打个×,小季便跳下床梳洗更衣。
她计划出门看场电影,然后逛逛街、买点日用品。她今天上晚班,可以逍遥玩耍到下午五点再去店里。
任婕今天也上晚班,可是现在家里只剩小季一个人,不用找,小季也知道任婕已经去店里了。其实店里运作正常,服务员都勤劳尽责,任婕根本没必要额外守在那里,任婕的举动几乎像自虐。
小季真的很担心任婕。任婕愈来愈瘦,被太长的工作时间磨瘦的。
小季仿佛看见任婕终于累得双颊凹陷、面无血色,仿佛听见琴弦断裂的声音。
不行!任婕需要放松一下!小季决定待会儿要杀去店里拉任婕出来看电影,而且不成功绝不罢休。
这时,电话忽然响了,是任婕打回来的,像在呼应小季的决定。但小季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因为任婕的话把她惊住了。
任婕告诉她——董事长要见她,要她即刻去总公司。
***
这次小季没有迷路。当她进入总公司,柜台的接待小姐便领她去董事长室,留她独自面对董事长。
“可、可是,我从来没做过秘书,我不会做秘书。”不久,小季期期艾艾地推辞,简直不敢相信恶梦会成真!
董事长居然要调她到总公司工作,而且居然是做卓飞的秘书!
天啊!她造了什么孽,居然得再见到那个讨厌鬼?!
“不必担心,你的工作内容很简单,只需要督促卓飞把一箱报表看完,而且每看完一份报表便写一份读后报告给我,就行了。”董事长威严的脸露出特别和蔼可亲的笑容,是那种欲拐带人口或请君入瓮的笑容。
“既然很简单,为什么还需要找人督促他?”小季提高警觉,怀疑地问。
“因为——那箱报表已经摆在他办公室两年了,他一份都没看。”董事长仍维持笑容,只是变成了苦笑。显然,连董事长也拿卓飞没办法。
没想到卓飞除了爱捉弄人,还是个怠忽职守的懒惰虫。
“既然他不努力工作,为什么不开除他?”小季顿觉义愤填膺,另一个疑问脱口而出。
“因为——他是我的独子,我事业唯一的继承人,我不能开除他。”
是了!董事长叫卓允达,原来是一家人。偏偏小季想都懒得想到卓飞,更没可能动动脑连连看,把他跟董事长连在一起。
难怪!难怪光天化日的上班时间,卓飞竟明目张胆窝在第二会议室的沙发上睡觉!难怪他敢大摇大摆打断进行中的颁奖典礼并来去自如。
但以常情而论,纵使有太子金牌护身,太子头上也还有个真正掌权的大人,只要这个人不徇私不姑息,太子又怎能作怪呢?
“你一定以为我太溺爱儿子,其实不是的。卓飞是个好孩子,只不过他没兴趣接我的事业,他喜欢摄影,想去环游世界当旅行摄影师,但是我舍不得他离开,就用断绝父子关系逼他留下来,而他便用游手好闲向我抗议,他巴不得我开除他。”
明明就是……明明就是董事长太溺爱儿子了!卓飞跟他抗议了两年,他居然还舍不得说卓飞一句坏话。
就算卓飞想追求自己的梦想,也该设法跟父亲沟通,而不是采取消极的抗议,他的举动一定很伤董事长的心,她最讨厌让父母伤心的人了。
她同情地望着董事长,看见的不是功成名就、家财万贯的商界强人,而是一个饱受折磨的父亲——被那个不知体贴的儿子所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