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删了他的信?她慌张地到“删除的邮件”里寻找,他的信件掺在一堆垃圾信件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完好的东西丢到垃圾堆里。
她将“他”拉回小种籽的专属收件匣,里头有三百多封信。
她竭力抑下不规律的心跳,直接按了其中一封来回覆——
我将于下月初离职、搬家、结婚,请不要再寄信、打电话。
有几位投资人怕牵扯到税务问题,不愿签约,合约之事便作罢。未来若有相关的盈余分配,请直接寄支票到我父亲住处,抬头写我的名字,我自然会将应得的金额分派给他们。
没有抬头,没有署名,这是她第一次寄给他的“私人信件”。
按出“传送”后,她以滑鼠在他三百多封信件来回移动,一一掠过他从陌生、客气到熟稔、轻松、深情的内容。
眼睛蒙上一层水雾,仿佛看到雨雾中的他,柔声跟她说一声:保重。
她会保重的。
她将滑鼠移到小种籽的信件匣,按下右键的删除。
您确定要删除“小种籽”资料夹,并将它移至“删除的邮件”资料件吗?
萤幕跳出一个对话方块,她按了“是”。
然后,她按下“清空‘删除的邮件’资料夹”键。
记忆删除,爱情也删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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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的夜空,闷热湿黏。
沈佩瑜坐在宾士车的前座,车内冷气十分舒服,感觉不到外头的燠热。
“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车子停在她住的大厦门口,她向身边的庄彦隆道谢。
“也多谢你来参加我公司的完工酒会。”他转身看她。
“我是带Susan来见识你们公司的大场面,顺便认识其他客户,以后你公司的案子就由她负责。”
“Grace,我们就这样结束了?”庄彦隆依依不舍地说。
“无缘。”
“唉!就算小威判给他妈妈,你还是不考虑我?”
“不考虑。”
“Grace,你有其他男朋友?”
“你无权过问我的私事。”
“唉!你是愈来愈冷淡了。”庄彦隆无可奈何,双手在方向盘拍了一下。“好吧,我放弃了。”
沈佩瑜露出淡淡的微笑。“好聚好散。”
庄彦隆也回之一笑:“那就说bye bye了。”
“嗯。”沈佩瑜打开车门,又回头说一声:“再见。”
看著宾士车离去,她有一种放松的感觉。
有的人只能做朋友,一旦变成恋人,看到的却净是人性灰暗丑恶的一面。
她转身打算进门,社区大门的围墙石柱边,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朝她走来。
康仲恩!
她脑袋轰然一响,凝住脚步,无法动弹,全身的血液也瞬间凝结。
怎么可能?他中午还在清境写信,晚上要上合欢山观星,为何会在此刻出现在她的住处?是因为她那封信?
两个月不见,他似乎变得更加黝黑挺拔,可神情却是焦虑憔悴得可怕,即使隔了数步之遥,她还是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低下头,不看他。
“佩瑜,你说的……是真的?”他大半天没喝水,声音十分沙哑。
“还有假的吗?”
“佩瑜,不会的……”
“什么不会?”她故意不正面回答问题。
康仲恩几乎心碎,“结婚”两个字像是催命符,把他从清境催到了台北。
他们不是好好的吗?每晚他打电话给她,她也会淡淡回应他的问候,他以为是时光让她的个性变得比较清冷,也习惯了她说话的语气。
还是——她只是敷衍他?他们之间的距离当真成了问题?
不!他爱她,而他们分开那么多年之后,她不是也仍然爱他吗?
所有的不解和惊疑,让他以最快的速度驱车到台北。
“是他吗?庄彦隆?”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他上次来住宿,有登记名字。”康仲恩急了:“佩瑜,他不适合你,他脾气不好……”
“我的对象,我自己明白。”
“可是……你不是不喜欢他的小孩?”
“我一向很喜欢小孩。”
“佩瑜,你爱他吗?”他握紧拳头,孤注一掷地问。
她抬头看他,路灯照出他焦急等待回答的脸孔,汗水沾湿他前额的头发,眼眸是如此迫切,直直地穿透到她的眼底……
她又低下头说:“他条件比你好。”
简单的一句话,康仲恩如遭雷殛,拳头捏得更紧,青筋浮暴出来。
方才看他们在宾士车里谈笑,他不是感到忌妒,而是恐惧;恐惧他即将失去她,恐惧他无法拥有她的温柔,恐惧他不再有机会呵护疼爱她……
那个男人曾经留下一张名片,上面印著三间公司,穿的是名牌休闲服、开的是最新型的宾士,光是现实条件就打败了他这个刚刚创业的穷小子。
可是,既然已经重新开始,他只期待和她平静地携手共度一生啊……
“佩瑜,我们的感情这么久了……”
“早断了。”
“我们又在一起了,佩瑜,我爱你啊!”他急得上前握住她的手臂。
“快三十岁的女人,讲的是现实,爱情不过是童话。”她很镇定地说。
“爱情不是童话,是真心的承诺!不是金钱可以代替的。”
“爱情里面的承诺和负担太多,很辛苦,我只想过好日子。”
“我也可以给你过好日子,虽然不富有,至少衣食无缺!”
他的手掌愈捏愈紧,几乎掐碎她的骨头,那股痛楚从她的手臂传到心口,狠狠地揪了她一把。
她闭起眼,做个深呼吸,又睁开眼,用力挣开他的手掌。
“你不要勉强你,我也不会勉强我。”
“佩瑜……”这声叫唤十分无力。
他是不会勉强她的,多年来,他本来就祈祷她能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如果她按照她目前的价值观,找到她应有的幸福,他又怎能勉强她抛掉城市舒适的生活,和他一起到山上辛苦种花呢?
他抬起头,四周耸立高楼大厦,就像为他立下巨大的爱情墓碑。
沈佩瑜转过身子,冷冷地说:“你回去吧。”
“佩瑜!”
“你还不回去?!”她眼泪已经掉出来了,她不想让他看到。
“投资花园的钱……是你自己的吧?”他语气极为沉重。
“我哪来那么多钱?我都跟你说过了,有我姊姊的、嫂嫂的、朋友的,就是没有我的!”
“有……一百万。”
“一百万就一百万,你以后记得还我就是了。”
她头也不回地跑进通往中庭的铁门,把康仲恩抛在外面,本想叫他不要开夜车回去的话,全部跟著泪水咽进肚子里。
被赶走的滋味并不好受,她也尝过;但她不是要报复,她只是希望他死了心,回到山上,继续心无旁骛地照顾哥哥、晓虹,还有她为他投下所有心意的花园。
回到住处,关上大门,她虚脱地靠在门上,放眼望去,是一片杂乱的客厅,到处堆满大小箱子,等待她收拾、封箱、离去。
都告一段落了,她好累……
来到餐桌前坐下,双手撑住额头休息。
摆在桌上的几张纸映入眼帘,一张是房屋贷款利息收据,即使她可以拿到最好的优惠利率,但一个月还是得扣缴近十万元的本息。
她抓过另一张纸,“手术同意书”几个绿色大字令她心惊胆跳,左手肘不自觉地摩擦左腋,去感觉那个柔软却多余的瘤块。
长在左乳旁边的这团东西,像一个恶灵窥伺著她,一天天侵蚀她的心,分分秒秒剥夺她的意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