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见鬼,无端端地凑得这般近做什么?”夏九娘心虚地低斥着,冰凉的小手忙抚上发烫的脸。
“是你自个儿不知道神游上哪儿去,我不过是好心地唤你一声。”文字觉接着戏谑道:“都过了九年,你该不会还打算要同利悉一道走吧?”
“你胡扯什么?”夏九娘拾眼怒瞪着他。
她何时想过要同利悉一道走了?当年得知利悉的死讯,她难过的是,她还未来得及同他把话说清楚,就因为当初没把话给说清楚,才会教她现下落进了这般尴尬的境地里。
她知道自个儿不该爱上夫婿的莫逆之交,但感情这档子事,岂能由着她?
恋上就是恋上了,要她欺骗自个儿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做不到!但就因为利悉,遂她现下什么都不能同他说。
“说说罢了,这般认真?”文字觉无所谓的笑着。
都已过了九年,夏九娘也差不多释怀了吧?
“啐。”她恼火地啐他一口,迳自点起香来插在坟前,才又开口道:“你来作啥?你不是说你困得很,不是说这种天气正好眠?”
她特地去接他,他不来;她准备好牲礼前来,他偏已在这儿。他到底想怎么着?或者他只不过是不想要同她一道出门?
不只是今年而已,打从前些年前便是如此。
避嫌吗?避什么嫌?死八股!
“狼心狗肺,你都端出来骂了,倘若我再不来,岂不是要再加上无情无义一桩罪名?”文字觉冷哂道。
“哼。”夏九娘扁起嘴别过眼。
他何时在意过了?他的耳朵不就是长在心里,听不到他人的闲言闲语?
说不定,他是想要独自到利悉墓前同他说个痛快,说不定,他还嫌她碍手碍脚哩。
说穿了,她根本就比不上利悉。
啐,同自个儿死去的未婚夫一道比较,岂不是显得她万分愚蠢?
背着不贞的罪名已经是天地不容了,倘若她连这种事都要在心里计较的话,岂不是要人神共愤了。
“我都来了,你还不开心?你到底想要怎么着?”唉,就说嘛,他根本摸不清夏九娘到底是在想什么,根本不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到底要拿她怎么办才好?
“没怎么着!”她没好气地道。
她能如何?赶紧祭拜完赶紧离开,省得待在这儿惹人嫌。
“都已经老大不小了,这性子还像个娃儿般没两样。”他盘腿坐在坟前,只手托腮,魅眸直瞅着她不悦的侧脸。
“你管我!”干嘛老是要拐着弯说她年纪大。
“不是想管你,只是……”尽管他挑起一抹笑意,然笑意却不达深邃的黑眸。
“你的年岁真是不小了,你好歹也要替自个儿着想,总不会真要一辈子待在花满阁吧?”
这些年,就只剩她一个姑娘家独撑局面,会有多累,他心底清楚。
“你到底想说什么?”夏九娘微恼地瞪着他。
她知道自个儿的年岁确实已经不小,倘若早早出阁,现下都不知是几个娃儿的娘了。
“利悉已经走了九年,难道你不打算另觅良人?”他一派慵懒,状似随口提起一般。
“那也得要有人要。”夏九娘潋滟的水眸直瞅着他。
文字觉是在向她暗示吗?
他待她暧昧极了……虽说他偶尔近女色,但唯有对她,在他的心里是不同的,唯有她能够不经通报,在他的院落里来去自如,这是特例,属于她的特例。
倘若没有喝酒,他待她若妹、若友、若知己,更有几分酷似情人之间的暧昧情愫。
但他从未说出口,在利悉死后,对她又多了几分淡漠,如今……他想同她说了吗?
“你的年岁已经大到没人要了吗?”他不禁勾笑,不着痕迹地闪躲她直视无畏的水眸。“让我算算你今儿个几岁了,那一年识得你,你十四;我和利悉上京赴考时,你甫及笄,如今过了九年……”
“二十四了!”她恼火地吼道。
他分明是要伤她的吧?
前前后后加起来,她识得文字觉已经十年了,而他已经耗了她十年的青春。
然而,这份情愫,倘若文字觉不先说出口,她是什么也不能说,可他明明待她极好,但好似又对利悉暧昧不清,老是抱着他的墓碑又哭又笑。
她连利悉都比不上,她甚至连个酒伴都当不上。
“年岁不小了……”文字觉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好似意外地发现她已有这般大的年岁了。
“年岁不小、年岁不小!”夏九娘恼火地站起身。“想管我之前,你先管管你自个儿吧,文老爷子不是说了吗?在五月祭祖之前,倘若你不赶紧成亲的话,你最爱的酒肆就要教文老爷子给收回去了。”
不要忘了,那家酒肆也是文老爷子给的,可不是他白手搭起的。
自个儿的婚事不担心,反倒是担心起她的终身大事……她的事何须他担心来着?横竖她的心早已打定主意,非君莫嫁。倘若他对她无意,她就守着花满阁至死好了。
“有这等事?”文字觉挑起浓眉。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他没听人说起?
“你……”夏九娘不禁翻了翻白眼。“大过年时,你爹不是回南京吗?他那时候说了一大堆话,你连一丁点的印象都没有?”
不要说他又醉昏了。
“听你这么说,我似乎有点印象了,不过酒肆是当年我考上举人时,我爹赏给我的,那是属于我的。”文字觉不以为意又道:“但,就算我爹真要收回我也无话可说。”
想收,就收回吧,他不是那般在意。
“你!”瞧文字觉一脸不在意,她不禁恼火地收起牲礼。“我不管你,由着你吧。”
言下之意,是他根本就没打算要成亲,说不准,他和利悉之间真是有什么……罢了、罢了,他宁可一无所有也不肯要她就对了,就连当幌子都不愿意……总不可能要她开口毛遂自荐吧!
“等等,我要同你一道回花满阁。”见夏九娘收拾好东西要走,文字觉也打起油伞跟在她身后。
“你同我一道走作啥?”
“今儿个是利悉的忌日,我自然得要代替他大玩特玩一番。”他漾着勾人的笑凑近她眼前。“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我介意个鬼·”夏九娘恼火地瞪着他不正经的笑脸。“你干嘛不上摘月楼去?”
怪了,他二弟经营的摘月楼在南京城里亦是属一属二的妓楼,除了有一干花娘,还有舞伶曲倌,他何必硬要上花满阁?
“因利悉只喜欢花满阁。”文字觉无奈地耸了耸肩。
“你……由着你!”
她不管了!管他现下到底要怎么荒唐,横竖全都不干她的事,全都当她痴心妄想,异想天开。
第三章
花满阁
“混蛋!”
花满阁二楼厢房里传来重物摔落一地的声响,外头的丫鬟想要入内察看,全都教正在火头上的夏九娘给轰了出去。
“全都给我滚,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
话落,她不忘把插在发髻上的玉掌梳给砸在门板上头,戳出了一个大洞,然却难遏她一肚子的怒气。
那个下流家伙,真当着她的面要姑娘服侍他……
他不是和利悉暧昧得紧吗?他之所以对她视若无睹,不就是因为他喜好男色吗?然,今儿个,他怎会想要上妓楼风流?
嘴里说是要替利悉快活快活,可笨蛋也知道他根本是睁眼说瞎话。
利悉都已经作古多年,他哪里能够快活?能够快活的人,只有还活着的人,他根本就是在替自己找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