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上京赴考,韦不群也在,遂便知晓。”坐在椅子上头,文字觉有些乏力地倚靠在一旁的矮几上。
“利悉一见着他,心里乐得很,也顺便把你的事都告诉他了,遂他对你该是不陌生才是。”
全然不按牌理出牌啊!
南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怎会那般巧,韦不群甫到南京,头一个遇着的人便是她!教他处心积虑要韦不群避开她的想法,变得有些可笑。
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吧,不,或者该说,是他自个儿安排的,倘若不是他寄了书信给韦不群,他又怎会下南京?
该说是由他一手造成的。
“这样子……”夏九娘傻愣地自言自语。
难怪了,韦不群待在花满阁数天,膳宿未收分毫,他却都不觉有异,原来是他根本就知道她是谁!
不对,韦不群根本就摆明了耍她嘛!
或许一开始,韦不群并不知道她是谁,但她带他到了花满阁,他就该要知道她是谁了才对,怎能像个老爷般,教她搬出一干花娘服侍他?
更可恶的是,他还拐着弯套她话作啥?
问什么酒肆老板,问什么帖子,问什么杂七杂八的浑事……韦不群到底是什么居心啊?他明明都知道的事,何必一问再问?再者,韦不群既是知道她是谁,他就该直接坦白才是,不该要她!
可恶,管他是谁,非给他一顿饱拳不可。
不过,话又说回来,文字觉既是知道这档子事,怎会从未对她说过?
唉……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因为韦不群人在北京,不怎么有机会来到南京,同她碰不着面,遂便省去不提了吧!
大概也是怕她若真瞧见韦不群,会伤心得无法自己吧!
只是他和韦不群,瞧起来热络极了,不像是九年未见的故友……换言之,他俩定是有鱼雁往返才是。
但依文字觉和利悉的交情,倘若他见着酷似利悉的人,该也是会神伤不已才是,怎会……难不成……会是那样吗?
可,文字觉不像啊,他会狎妓耶!
不对,据她所知,尽管他上妓楼,但他顶多只和花娘们玩闹在一块儿,最多是玩得荒唐些,但从不曾与她们燕好……难道,真如她所猜想的一般?
思及此,夏九娘倏地抬头睇著文字觉,诅料,他也正瞧着她,霎时四目相接,难得见他这般清醒而……咦?怎么不见了?
“你……”她轻喃着。
方才,她明明瞧他眸底藏着什么来着,怎么刹那之间,那份清醒时才有的专注,和那抹她尚未捕捉清楚的光痕全都不见了。
“瞧我瞧得入神了?”文字觉扬唇轻笑,带着几许轻佻和慵懒。
她没瞧见吧?谁要她突地抬头,教他一时闪躲不及。但……就算她瞧见了又如何?尽管她瞧见了,她也不见得摸得准他的心思。
“我呸!”夏九娘羞恼地啐他一口。
谁瞧他瞧得入神?他以为他是谁?他是潘安、宋玉,还是天上神祗?
他不过是个以酒度日的酒鬼,谁会瞧他瞧得入神?亏他胆敢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若说俊美,利悉强上他一些,字征也胜他太多。
“哼,这般伤人?”文字觉状似不在意,不着痕迹地叹口气,随即扬唇笑得狂傲地道:“既然没事,我先走了,至于不群,我顺便带他到酒肆,横竖我那儿也有地方教他窝着。”
与其将不群放在她身边,他倒宁可将不群带在身边以策安全。
或许,夏九娘会因为不群酷似利悉而爱上他,但这对不群和她,都不是件好事,遂……他是好心地隔开两人,省得发生憾事。
“等等,什么叫做没事?”夏九娘微撩起裙摆挡在门前,“明明是你来找我的,该是你有事吧?”
说得好似是自个儿找他来的……她何时找他来了?
他以为她喜爱他上花满阁吗?每回来,还不都是他自个儿为了某些事来的,要不就是醉醺醺的来拜访。
然,上一回在她睡梦中,他似乎……罢了,那等小事,她不想计较也不想问了,眼前的事较为重要。
“品酒宴……”文字觉深沉的魅眸微敛,顿了顿才道:“酒肆八成会教我家老头给收回,遂我办了个品酒宴,倘若你有闲,欢迎你一同来品尝。”
原本是来邀约她的,但现下却不怎么想了,只因韦不群已经到这儿了。
可,两人都已经见过面了,若是两人的心里真有情愫滋长,似乎也不是他所能干涉的,再者,若她真有个依靠……
“你为何不成亲?”夏九娘闷声道:“你明知道醉翁酒肆里有咱们三人的回忆,难道你就不能委屈一点,随便挑个好姑娘成亲,别教老爷子把酒肆给收回去吗?”
真是快被他给气死!
酒肆一旦被收回,迟早会变成废墟,难道他一点都不心疼?好歹也经营了九年,该有几分情感的。
去成亲吧,把酒肆留下,顺便教她死心!
文字觉敛眼瞅着她好半晌,刚毅的俊脸扯出妖惑的笑容,“找不着那个教我想成亲的人,至于我想成就姻缘的人……”
“什么?”怎么话说到一半又打住了?
什么叫做找不到想成亲的人?倘若找不着想成亲的人,又怎会有那个他想要成就姻缘的人?
他在要她啊?笑她书读得不多吗?
“我心底有个人,但却不能结成连理,有等于没有。”文字觉依旧漾着笑,偏要拐弯教她猜不着他的心。
“啐,可以先娶小妾嘛!”就说了他是笨蛋,不懂变通。
明知道期限就快要到了,他干嘛非要死脑筋地等死?又不是没机会挽回,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我没那心思,待酒肆教我爹给收回后,我大抵会云游四海去,说不准找块喜爱的山林,隐居当居士去。”文字觉咧嘴笑着,猜不出话中真伪。
“你到底在说什么?”闻言,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什么云游四海?什么隐入山林当居士?他疯啦?是醉了,还是胡涂了?
“三日后,醉翁酒肆品酒宴就在掌灯之时,你想来便来吧,就当是见老朋友的最后一面。”话落,文字觉随即自她身边推门走出,笑脸在刹那问敛下,仅留无限感慨。
夏九娘瞪着他的背影,不知怎地惶惶不安。
啐,那是什么话,好似往后再也见不着面……
第八章
醉翁酒肆品酒宴
正值掌灯时分,醉翁酒肆里里外外已点上数盏灯火,将整座酒肆照射得有如白昼般刺眼,
仿佛要将酒肆堆砌成人间极致奢华般,到处可见鲜花扎楼、彩球系台,珍奇古玩堆放其问,金银宝石点缀其中,而拱桥上头的亭子四周,也飘散着云波锦纱,环绕人工湖水的林子里头,更是簇簇纷红骇绿,就连枝头上都悬满了千万盏灯火,亦绑上了绣以金线银线的云纱,彷若是星火飘浮在云海中,整座酒肆犹如成了天上宫宇般幽美。
然,文字觉岂会独有美景少了喧嚣呢?只见数十人阵的乐师穿插在每座亭子和花厅里头,丝竹声放肆而张狂地直穿云霄,破天而上。
在人工湖水旁的石板路上,更是架了不少摊子,简直将南京城整个夜市集都搬了进来,瞧又是蒜烤乳羊膀子、又是油炸小牛腿……香气薰天,教人食指大动,一旁更有不少花娘舞伶袒胸露乳地在其间跑堂服侍。
人群围绕在拱桥亭子旁,抑或者是在石板路边的傍湖处,端着花娘捧着的膳食,大口啖肉,掬起湖水便大口畅饮。